第二章 我隻想好好活著

第二章 我隻想好好活著

是誰來了?大伯麽?

不對,敲門聲不輕不重,不急不緩……這不像是大伯的風格。

在楊軒記憶中,大伯向來是一個嚴肅無比、說一不二、又有些野蠻的人。他過來的時候從來都是直接將門推開。平日裏對楊軒也極其苛刻,除了住的地方稍大一些,在吃穿用度上,給楊軒提供的甚至不如一個下人。當然,他從小也並未享受過屬於楊家血脈應有的待遇,長年累月,早已習慣,對此倒也沒有什麽怨言。

隻是有幾個地方令他不解,楊家眾多人為什麽隻有他常年被限製在自己的院落內,不能私自外出半步?另外,他的父母在哪裏?聽說是死了,又是因何而死?又是死在了哪裏?他為什麽不能去墳前看看?

這些問題他都沒有得到答案,楊家人也沒有一個願意跟他說這些事情。長此以往,楊軒話變得很少,開始喜歡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讀書或者發呆。

他屋子裏有很多翻舊的書,這些書是姑姑楊千雪去年送來的。每過一年,那位姑姑都會準時出現,每當出現,必會送來一摞子書籍,並告訴他該從哪本開始看起,該以哪本結尾,離開時則又把上一年的舊書收走。

同樣的事已經持續了近十年。但現在還不到換書的時候,過去半年,那些書他隻仔細翻過兩遍,許多地方仍記不住,需要再溫習兩三遍才行。這個時候,姑姑來做什麽?

他擦幹手,打開門。門外的確是楊千雪。

他恭敬地叫了對方一聲。

“進屋說。”

楊千雪匆匆走進屋內,將楊軒叫到她麵前,看著他問:

“想不想離開?”

“離開?”

楊軒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離開哪裏?離開屋子,還是離開楊家?離開一段時間又回來,還是遠走高飛,永不相見?

“離開楊家,永遠不要回來。”

楊千雪語氣非常認真嚴肅,與以往楊軒印象中的她有所不同。他在思考為什麽,楊千雪接下來的話打斷了他的思緒。

“你想知道你父母是怎麽死的,對嗎?你也想知道為什麽整個楊家會如此待你,對嗎?”

“對。”楊軒認真的想了想,似乎想通了什麽,又補充了一句,“不過不知道也沒關係,我沒有想過去報仇。書上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可書上還說了,冤冤相報何時了。”

楊千雪怔了怔。

這是一個十六歲少年該有的心境?還是說,他對自己的父母沒有概念、沒有感情,心中生不出複仇的想法,或者是故意激她才說出這樣的話?

楊千雪一瞬間想到很多,當她看到少年明亮、深邃、誠懇的眸子時,才發現自己錯得離譜。

這隻是一個單純的少年,就像一張白紙,他沒有見過世麵,不知道人心歹毒,因此哪裏會生出那麽多詭異的想法?他說什麽,心裏麵應該也在想什麽。

“那……你想走出院子,離開楊家嗎?”楊千雪又問了一遍剛才的問題,這次她問得很小心,生怕聲音大一點,都會驚嚇到少年。

“不想。”

楊軒的回答再一次令楊千雪感到意外。

“為什麽?”

“因為……我想活著。”他思考片刻,大概是對自己現在的處境感到滿意,臉上漸漸露出一抹笑容,“就像現在這樣好好活著。”

魏國是這片大陸上一個很小的國家。跟中原大國比,就像螞蟻與巨象。可螞蟻身上已然是修仙者成群,巨象的體表,又該有多少飛劍在橫行?

這是處在小國中的普通人,甚至是如楊千雪一樣的修仙者都難以想象與估量的事。一個手無寸鐵的普通凡人,去到一個十六年裏都從未接觸過的天下,能比龜縮在楊家更好、更安全地生存下去嗎?能夠保證在外不受欺辱、生命不受威脅嗎?

恐怕不能。

不,是絕對不能。

楊千雪清楚地知道修仙界的殘酷,也清楚地知道身無修為的普通人在修仙者眼裏是怎樣低端的一種存在。有時候,律法隻針對弱者。比如修仙者與普通人起了衝突,官府偏向的絕對是修仙者。即便是修仙者殺了普通人,在魏國的曆法律令裏,這也算不得什麽。

她太急切,竟沒有考慮到這一層。

“那……你想要什麽?”楊千雪又問。

“修仙!”兩個字毫不猶豫地說出口,楊軒清澈平淡的眼神中驀然多出許多光彩,他想起書中飛天遁地的修仙者們,想到越來越不受自己控製的身體,眼神愈發炙熱,“姑姑,能不能教我修仙?”

“不行!”楊千雪卻態度堅決地搖了搖頭。

為什麽?

楊軒想不明白,也終究沒有問為什麽。按照楊千雪對他的關心,如果能教他的話,早就教了,又何必等到現在?他剛才一問,隻是抱著僥幸的心理罷了。

她,一定是有什麽苦衷的,否則不至於如此。

看著楊軒略顯失望的樣子,楊千雪欲言又止,最後還是什麽也沒說。臨走前,她將身上的一大袋錢給了楊軒,告訴他以後有什麽需要,或者有什麽苦力活,都給錢讓下人們去做。她應當是看到楊軒親自修補屋頂的場景了,因此特意強調了一下,尤其是找漏。楊軒隻好喏喏接下。

拿著錢袋,少年眼中的炙熱開始退散,臉上的表情逐漸冷漠至冰寒,手上的力漸漸變大,袋子裏那些錢幣被擠壓變形,最後捏成一團,被他隨手丟去了牆根腳下。

過了一會兒,他身體一怔,滿頭冷汗,似乎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

“又控製不住了……”

少年眉頭皺起,看了眼自己的手,輕聲自語。

望著被捏扁的錢袋,心頭有些愧疚,這畢竟是姑姑給的……走過去又拾起來,放進了懷裏。

最後才匆匆進屋,將門死死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