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信仰
中央星。聯邦警署。
葉塞窩在警署大花園的一處圍牆旁。日夜忙碌的警署本部, 大花園從來都像擺設，而在花園邊角處的這條竹徑, 更是人跡罕至。
這是葉塞心煩意亂時最愛的地方。
葉塞回想這幾日的見聞, 整理思緒。
從華夏星帶回龐二時，葉塞隻當是一場水平極高，花費頗多的商業綁架案。
龐二在警署內早有案底，是讓聯邦警察頗為頭疼的黑金雇傭兵, 專門收錢幹殺人放火的事情。
審問龐二的過程頗為艱辛, 對方似乎被藥物破壞過神經係統，翻來覆去都是重複的話。至於服藥是其自己所為，還是幕後主使所為，葉塞不得而知。
審問不出所以然, 葉塞原本打算將人移交檢察院審查起訴, 卻在最後一刻改變主意，通過調取龐二偽造認證器內的資料, 發現其長居住所。
葉塞孤身一人前往龐二的住所，出乎意料，其住所並不在魚龍混雜之地，反而在一處環境優雅的溫馨小區。
住所很簡潔, 不像有其他同居人的痕跡。葉塞簡單搜羅，未發現可疑，正要離開，忽然注意到沙發側麵的掛袋中，露出半本紅黑色的書籍。
眼熟。
葉塞鬼使神差折返回來, 拿起書。
封皮上大字——《沒有異能的你是上天的恩賜》。
葉塞沉默，他對這本書快有創傷性應激障礙了。
葉塞隨手一翻 ，書頁內掉落一張卡片。葉塞撿起，神色一變。
這不是普通卡片，是一張“外域網黑卡”。
聯邦所有的網站，星際台，虛擬場所，皆依附於星際網，由星際網提供流暢的連接和技術支持平台，也受到星際網的監管和審閱。這是聯邦法律賦予星際網的責任和義務。
但在星際網之外，也有不願受其監管的存在，俗稱外域網。搭建和使用外域網的，大多是不法分子。
外域網並非常人能夠隨便鏈接，往往需要特製的密碼卡和連接器，俗稱“外域網黑卡”。
葉塞的手指摩擦著黑卡凹凸不平的紋路。
這張卡並非普通阿貓阿狗能夠得到，能夠搭建外域網黑卡的，背後通常財力雄厚，技術精湛，而使用該卡的，一般也不是普通人。
這龐二不過是普通的黑金雇傭兵，日產接受買賣交易有專門的黑市，用不到如此高級的東西。
葉塞猶豫片刻，找了一台普通上網器進行連接。
插入外域網黑卡後，經過五分鍾的連接，頁麵跳轉至一個網站，看來是張指定網站的黑卡。
網站登錄需要用戶名和密碼，用戶名有默認保存，密碼則為空。
葉塞輸入龐二的名字轉化數字，顯示錯誤。又輸入葉塞認證號尾數，仍舊不對。
葉塞思索片刻，想到龐二問審過程中絮絮叨叨的“神子”，將“神子”轉化成數字，沒有成功。
葉塞又用龐二偽造的身份認證器的破解密碼輸入，依然跳出錯誤提示。
方框的錯誤提示很簡潔，也沒有再輸入幾次將被鎖定的提示，看起來很人性化。
葉塞調出龐二的檔案，根據其人生重大節點，比如畢業年月，比如第一次犯罪時間等，依次輸入，仍隻見頑固的錯誤框。
窗外已近黃昏，有氣無力的光帶著最後一絲溫柔，垂落窗台。
葉塞仿佛想起什麽，拾起放在一旁的書籍。
之前在失蹤機甲兵的家中，葉塞通過其記錄的數字，根據書頁行數推斷出信息。
如果反過來呢？
葉塞將認龐二假證器的密碼切分出頁行字，查找出書目內相對數字的字，非常湊巧，其連起來恰是一句話——我永遠效忠於神子。
葉塞蹙眉。
神子到底是什麽？宗教信仰？
葉塞也曾接觸過極端宗教犯罪案件，對宗教頗為嫌棄。沒繼續深究其意，葉塞將這句話根據字碼翻譯成數字，輸入。
【歡迎您登陸神之領域，為共同信仰而奮鬥】
頁麵跳出一句話。
葉塞心底嫌棄，還以為是重大發現，沒想到隻是一個宗教網站，大概率還是邪教。
葉塞本打算退出，將黑卡交由負責網絡精神文明督查的同事，卻瞟到了首頁的內容。
這個網站是簡易論壇形式，借鑒了聯邦最大論壇【天際論壇】，崇尚“最簡單就是最高級的。”
頁麵可以看到不少正在刷新的帖子。
此刻，頂在最上方的帖子，標題是《各位信徒不用擔心，神子早已研製出CGTLP病毒的特效藥和疫苗，各位隻需在郵箱界麵申請，神子會為各位郵寄。
CGTLP病毒，即對上月在第七星域發現的未知病毒的命名。
為了維穩，該病毒對外一直處於保密狀態，聯邦為了確認該病毒的傳播情況，還以人口普查的名義進行檢測。樣本檢測在第七星域研究院進行，三天前出了檢測報告。
報告顯示，該病毒覆蓋麵極廣，九個星域都發現被感染患者，好在人數不多，每個星域大多集中在一萬八千例所有，相對於聯邦龐大的人口基數，可以說忽略不計。
然而該病毒致命性極強，一旦感染，難以察覺，潛伏期不定，發作後直接斃命，連延緩的功夫也沒有。
故而聯邦將其該病毒列為S級病毒，命令所有研究院、研究室以及學校科研機構，將攻破該病毒作為重中之重。
根據臨時組建的研討大會確認，攻破該病毒大概需要一個月，徹底找出解決辦法，研究出特效藥，少則三月，多則一年。
這些事情對外都是保密的，葉塞因為就職對口部門，家中又都從政，所以知曉較多。
葉塞看著帖子標題。
其信息量過於豐富。
首先，這人知道CGTLP病毒，即證明發帖人，以及瀏覽該網站的相當部分人也知曉該病毒。能夠知道病毒存在且準確知道前兩日大會才確認的命名，這些人非富即貴，至少有軍政科研屆高層人士。
其次，這人說已經研製出特效藥或疫苗。
這分成兩種情況。
最大的可能，這是假話，畢竟所有醫學界、科研界高層共同認知，特效藥最快也需要三個月。
若是假話，那就是一個普通騙局，應該以騙財為目的。
但假設這是真話呢？這就值得深究了。
若有特效藥和疫苗為真，或者，這位神子是驚才絕豔的人物，將聯邦所有醫學家科學家甩出十萬八千裏。
該可能性微乎其微。
那就剩下另一種可能。
對方就是研發甚至投擲病毒的人。
根據第七星域研究院檢測發現，病毒擴散範圍廣且平均，平均得像是人為刻意投放。畢竟，病毒並沒有一碗水端平的能力。
葉塞內心翻江倒海。
這個發現背後，或許牽涉了整個聯邦的興衰。葉塞隱約嗅到了一股陰謀味，這個陰謀會顛覆聯邦。
一時間，葉塞正義感爆棚，點進了帖子內頁，想要追尋蛛絲馬跡。
然而令他失望的是，該帖子的主樓隻是重複了一遍標題，而底下的回複也無一絲價值，皆是“感謝神子”“我永遠效忠神子”“神子果然是最偉大的存在”等等拍馬屁。
葉塞又看了一會論壇內容，大多是一些時政、軍政的討論。葉塞越看越心驚，這些人知曉的多是軍政界秘不外宣的消息，或者，這群人有強大到可怕的途徑知曉消息，或者，這群人本身就是軍政界舉足輕重的人物。
無論哪一種可能，都令人心驚。
論壇熱度最高的帖子，大多是關於異能修煉的，而在這類帖子中，不停有回帖者提及“多謝神子”“還好有神子的靈藥”等，葉塞猜測，這位神子，能夠研製出提高異能的藥物，才能獲得這群人的擁戴。
論壇右上角一紅色三角形圖案的圖標，葉塞點開，發現是個人郵箱。
郵箱內隻有一封收件和一封回信。
葉塞點開收信，發現收件日期不遠，就在一周前。
發送人顯示——神子。
葉塞的瞳孔猛地睜大。
信件內容隻有寥寥數語。
“去第四星域華夏星活捉星球主白廷，需確保萬無一失。雇傭款項已打至你的賬戶。切記，動靜要小，一定要活人。靜候佳音。”
葉塞查過龐二的賬戶，一周前的確有一筆巨款匯入，但通過黑市的線上係統操作，無法追查匯款人。
葉塞很快得出判斷，這是一條單方麵的鏈接。神子知曉龐二的所有信息，身份、能力、銀行賬戶等。但以龐二在精神混亂時依然無法吐出半點消息可知，龐二對神子一無所知。
葉塞點開回信，證實了他的想法。回信沒有有用信息，通篇都是龐二對神子賦予任務受寵若驚，願意為神子賣命等等的話語。
信息量過於龐大，葉塞一時間無法消化，打算將黑卡帶回聯邦警署，再做下一步打算。
多年的從警經曆讓葉塞謹慎小心，他取出錄屏儀，點著論壇進行錄製。
在錄製到第三頁時，屏幕忽然一黑。
葉塞檢查了設備線路，沒有問題，是網站自身出了問題？亦或者，對方發現了他的存在，切斷了這張外域網黑卡的鏈接權限？
時間回到現在。
葉塞從回憶中回神，摸出一直藏在儲物器內的外域網黑卡。這幾天他又鏈接了幾次，毫無反應。
他同白廷確認過，白廷很肯定他和龐二毫不相識，也沒有任何奇怪信仰。
葉塞抬頭，看著天空。
今日的雲朵碎成了雞蛋狀，好似天空潸然淚下。
病毒？白廷？神子？
這中間到底有何關聯呢？
與此同時。
中央星的另一處高樓。
老者眼神怨毒地看著身前的熒幕，熒幕上正是葉塞的入職公式照。
“真是個麻煩的人。”老者幽怨道。
回答他的是窗邊男人的輕笑。
老者想到前幾日，他設立的外域網網站反偵察忽然發來監測異常的消息，有人多次密碼錯誤登陸失敗。
老者隻瞅了一眼，發現其最終成功登陸，便沒在意，或許有人喝醉酒了，或許有人記性不好。
直到男人提醒他，萬事謹慎為好，他這才仔細查看了異常信息。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登錄人的賬號，竟然是龐二。
要知道，龐二前些日子被抓到了聯邦總警署，老者不知其到底是抓獲白廷的任務失敗，還是根本未實施行動。
未免龐二走漏風聲，老者給其下了些破壞神經中樞的藥物。
無論如何，這個登錄人不可能是龐二。
不是龐二的話，最大可能，就是逮捕審訊龐二的葉塞了。
老者：“我要不找個機會解決掉葉塞好了。”
窗邊男人笑道：“可別，我留著他還大有用處。”
老者嫌棄：“能有啥用處？我雖然直接關了他瀏覽網站的權限，卻不知道他在此之前看到多少內容。”
男人不以為意：“裏麵的內容雖不是無關緊要，但並不致命，看了就看了。”
“你心態真好。”老者語氣裏三分諷刺，七分豔羨。
男人看著天上的雲：“你知道嗎？有時候，危機也是機會。感謝你們葉警官，我已經有了絕妙的想法。”
“我自然信任神子。哦對，白廷那怎麽辦？龐二是否出手了？沒出手也罷。如果出手了，卻沒將人捉回來，那我們恐怕要重新評估白廷的實力。”
窗邊男人沒說話，看著一隻蝴蝶飛進窗內，落在了窗簾上。
蝴蝶似乎被滿屋的香氣所吸引，貪婪的伸展著觸角。
男人冷笑一聲，捏住了蝴蝶的翅膀。
蝴蝶拚命想要掙脫，卻被男人手腳麻利的卸去翅膀。
老者看著男人的動作，沉默不言。
男人將手中的蝶粉抖了抖，幽幽道：“這位白老板，的確不容小覷。既然難以知道其深淺，不如去會會，然後卸掉其左膀右臂。”
華夏星，西湖別墅。
白廷與樓開墨吃著早點。忽然，白廷放下餐具。
“怎麽了？”樓開墨見白廷神色有異。
白廷：“沒，一會陪我去新景點走走吧。”
就在十秒前，神州係統發出提示音：“恭喜宿主，成功開啟新地圖，上海。”
上海，人們口中的魔都。
這個城市，有著逆天的房價，越來越高昂的生活成本，水泄不通的車道以及總總不便。
可同樣的，這座城市也有青春的夢想，包容的環境。
白廷出生在這裏，也在這裏度過大半個學生時代。
整個上海是作為一個景點解鎖的，為了匹配其華夏CDP第一城市的地位，係統為其設置了天價解鎖費，幾乎快掏空白廷的家底。
白廷還是毫不猶豫的選擇解鎖上海——
這座他剪不斷，理還亂的城市，這座見證了他從咿呀學語的稚童變成翩翩少年郎的城市，這座有著他許多年歡樂憂愁的城市。
白廷牽著樓開墨，兩人慢慢晃悠在上海的街道。
或新或舊、或寬或窄的道路，偶爾有法國梧桐在一條街上列隊，老別墅隱藏在梧桐樹後，不顯山不露水。
如此靜謐的街道，曾是白廷所向往的。
但此時此刻，城市隻剩空殼，這裏沒了曾經的庸惱，卻也沒了那份人情味。
當一個城市沒了萬家燈火，終歸不是一個完整的城。
樓開墨感覺到白廷的悵然，輕輕摸著他的手背，給他安慰。
白廷：“我們去城隍廟走走吧。”
“好。”
兒時白廷一直以為城隍廟是上海獨有，直到後來走的地方多了，在許多城市都看到城隍廟，才明白城隍是鬼神世界中的一城之主，相當於人世間的縣太爺，守護著一城安危。
最初的城隍是沒有姓名的，後逐漸以有政績的地方官，愛國忠烈和行善之人，作為本城的城隍。比如北京的城隍楊淑山，烏魯木齊城隍紀永寧，杭州的城隍文天祥等等。
上海城隍廟全中國獨一份，供奉了三位城隍，秦裕伯、霍光、陳化成。而在城隍殿內的，則是秦裕伯。
元朝末年，秦裕伯因不滿戰亂顛沛流離，朝堂昏庸無道，辭官隱居於上海縣。明太祖朱元璋知其為官清廉，管治有方，多次派人請其出山，都被婉拒。而後朱元璋親自前來，秦裕伯才應允其到南京做官，備受百姓愛戴。其病逝後，被朱元璋敕封為上海城隍。
據聞明代上海城屢遭倭寇海盜侵擾，民眾怨聲載道。巡撫到上海巡查，總兵王璟為掩飾自己屢吃敗仗，誣陷上海民眾私通倭寇，巡撫信以為真，接受了王璟屠殺上海百姓的建議。結果夜裏，巡撫夢到上海城隍秦裕伯說明真相，製裁了總兵王璟。
自那之後，城隍廟在百姓心中越來越神聖，香火日益旺盛。
在現代，上海城隍廟的爭議越來越多，假貨遍地，□□屢見不見，甚至被評為最坑外地遊客的幾大景點之一。
但對於阿拉上海人，對於白廷，那裏承載著的，是許多美好的時光。
先去廟內燒柱香，走走九曲橋祈禱一年順溜。
而後進入兒時最愛的覓食環節。海棠糕、寧波湯圓，上海飯店八寶飯、南翔饅頭、梨膏糖……這些放在今日的餐飲裏賣相一般的食物，是多少上海人的兒時記憶。
吃飽喝足，晃悠到周邊的小巷內，老房子，石庫門，老虎窗，那裏是沒有隨城市快速發展的地方，保留著舊上海的歲月。
樓開墨和白廷反著來，他們吃完了街上的小吃，這才來到城隍殿內拜拜。
“許個願吧。”白廷點了一炷香，遞給樓開墨道。
樓開墨舉著香，側頭問白廷：“你有信仰嗎？”
白廷：“我相信馬克思和恩格斯。你呢？”
樓開墨低著頭：“我本來什麽都不信的。”
白廷“哼”了一聲，一個相信許願湖的少女心總裁，說“什麽也不信”，實在沒有說服力。
樓開墨也不解釋，學著白廷插香許願。
我本來確實，什麽都不信。
一個人的漫漫長夜過多了，習慣了夜的靜謐和深沉，也就不渴望黎明的希望和熱情。
而你的出現，是上天的恩賜。因為上天眷顧，我才能擁有你。
如果沒有那場意外，如果我沒能克服自己，如果你不願給我機會，差一分一秒，差一絲一毫，我們都會錯過。
我本來確實，什麽都不信。
但我現在相信，天有神明，善有所報。
而你，就是我所有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