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六七

盛昭是不可能為盛輝守靈, 隻答應去參加七天後的葬禮。

前來吊唁的人不少,但懷著真心實意的有幾個,彼此心照不宣。

盛昭將一枝白花置於靈堂前, 人生第一次,虔誠地對著盛輝的遺像磕了?三個頭。

而後起身, 站在靈堂外和盛明說著話。

杜桑攜杜成兵和陳姨跪在蒲團上, 兩位老人悵然又感慨, 按理說高?齡去世原是喜喪,可出了?這件醜事,誰敢說個喜字?

等杜桑他們三個人吊唁結束,盛昭和盛明的談話?也?結束。前者一半藏在暗處, 陰影遮擋著眼下?的神色,將他整個人襯得格外生人勿近。

杜桑喊了?他一聲,盛昭收斂鋒芒,朝她?看來。

她?走過來牽他的手,將他帶到杜成兵和陳姨的麵前。

陳姨偷偷擦眼角的淚, 踮著腳, 布滿青筋的手拍了?拍盛昭的後背。

盛昭立刻俯身,讓陳姨沒有那麽用力夠著他。耳旁傳來陳姨慈祥而溫和的聲音:“以後就好了?, 以後的日子, 就沒有這麽難過了?……”

杜成兵說不出這麽感性的話?,卻也?難受地撇開眼,象征性地拍了?兩下?。

老實?說,盛昭很少對?“家?”這個字帶有什麽感情。他起初決定和杜桑結婚的時候,所做的那些體貼的事情, 不過是他讓楊助理去網上查閱的信息。

他跟著別人的經驗一步一步地學?,別人為老婆做什麽, 他也?為老婆做什麽,學?形卻學?不了?神。

後來才知道,依葫蘆畫瓢是找不到家?的感覺,唯有真心回報真心,所付出的努力,才有意義。

-

依次將杜成兵和陳姨送回了?家?裏,杜桑貼著盛昭坐在後座上,車內靜謐無聲。

好半晌,杜桑才直接問?:“你和剛才和盛明大哥在說什麽呀?”

盛昭頓了?頓,認真回答:“在向我借錢。”

“啊?”

“不過我沒答應。”

“……”

盛昭觀察了?一下?她?的神色:“怎麽這麽看著我,不相信?”

杜桑:“也?不知道誰才是撒謊精,連這種拙劣的謊言都要說。”

盛昭:“……”

他伸直手臂將人拉到他身邊,用下?巴去蹭她?的鼻尖,帶著曖昧勾引的意味,眼底卻沒什麽情/欲。

杜桑被他磨得微癢,推了?他一下?,小聲提醒:“不準打岔。”

他低低“嗯”了?聲:“真要聽?”

杜桑點頭。

“那聽了?可不準被嚇著。”

“……”她?好笑地看著他,轉而帶了?認真的神色,“我不會被嚇著。”

盛昭沉默了?一瞬。

一隻手靈活地轉著手機,另一隻手卻仗著前麵的司機什麽也?看不見,悄然從扣子裏麵伸了?進去。

杜桑瞳孔放大,眼神控訴。

而他置若罔聞,懶洋洋地回憶著剛才在靈堂外的對?話?。

當盛明提出需要再向他借一筆資金的時候,盛昭感到有點兒可笑。他諷刺地眼前這位向他跪下?的大哥,提醒:“你之前欠我的借款能還?清了?嗎?”

盛明眼色晦暗,搖頭:“不能。”

“那你還?敢再找我借錢?”

“公司的資金實?在是周轉不開了?,”盛明痛苦地央求道,“牆倒眾人推,我每天接的100個電話?,99個都是要債的。”

“哦,”盛昭頗為平靜,“那你把?公司賣了?就行了?。”

“……”盛明眼中?閃過幾分不可置信,咬牙道,“盛世也?算你的家?產,你怎麽能這麽對?盛世?你從小的是吃穿用度優越生活哪一個不是……”

“從小?”盛昭挑了?挑眉骨,“你在跟我提從小?”

“……”盛明驀地將剩下?的話?咽在喉嚨裏。他意識到麵前這人不是個聖人,而盛昭的習慣,是利用喜歡的東西等價交換。

盛明今天來求他的時候,其實?已經想好了?,原本還?想周旋一下?,但麵對?冷血無情的怪物?,看來隻能用最差的辦法。

“我用一條胳膊來換。”盛明閉眼,忍住戰栗道,“或者讓我再次下?跪也?可以……”

丟人的事情,他來做,他什麽都能做,隻要能保住盛世。

如此感人的決心,盛昭覺得自己再聽兩句,可能就要被感動?了?。

可惜盛明自以為能看穿了?他的習慣,卻根本不知道他想要的是什麽。

他會想要他的一條手臂?

拿來幹什麽?

吃還?是做標本?

二次下?跪這種玩過一遍的把?戲,他覺得極為無趣。

盛昭居高?臨下?看著他,搖了?搖頭:“都不要。”

“……那?”盛明燃起了?希望。

“當年是你兒子將我關在了?冰窖裏,也?是你兒子敗光了?你的積蓄,”盛昭將雙手插在褲子口袋裏,眼底勾起玩味的神色,“我想了?想,不如……你把?盛立鬆的胳膊送我吧?”

“就用他賭博時,最喜歡用的那隻手。”

“……”上一秒的希望在下?一秒化成灰燼,盛明近乎震驚地看著弟弟,“你瘋了?,他這麽年輕,未來會崩潰的。”

盛昭不置可否,畢竟比起讓一個人吃盡苦頭,他更喜歡一家?人反目成仇的戲碼。

“就這麽簡單。”他說,“你如果給我,我不僅可以考慮讓之前的債務一筆勾銷,甚至,還?能大方慈悲,幫你挽救一下?盛世。”

“他是一個明星!你們同樣在娛樂圈,你怎麽能這麽狠心?!”

盛昭終於開始不耐煩,看著他,就像在看著一名乞丐。

“你沒有和我討價還?價的權利。”

那邊杜桑帶著杜成兵步履緩慢地朝他走來,中?途碰見了?盛含章,小姑娘穿著黑色的小裙子,看起來格外瘦弱。

杜桑握住盛含章的手,彼此笑了?下?。

盛昭懶洋洋地開口:“哦,對?了?。”

他補充:“我隻要盛立鬆的,如果你敢用盛含章的來應付我,我保證,‘盛世’連岌岌可危這個過程都不會有。”

盛明內心一凜,臉上閃過一種被看穿的慌張。

車輛駛過減速帶,杜桑難受地喘了?一下?,臉頰紅了?好幾片,一把?將盛昭的胳膊扯了?出來。

盛昭在虛空感受了?一下?,有些惋惜。

她?的目光潤潤的,盛昭想告訴她?很久了?:比如她?難道不知道,自己用這雙溫柔專情的目光,更惹人心生惡念嗎?

杜桑卻完全沒有他腦海中?旖旎,著急地說:“他會不會傷害含章啊?”

盛昭收回手,擦了?擦指尖的水漬,搖頭:“不會。”

“真的?”

“真的。”

他說真的,那杜桑就信他是真的,鬆了?口氣。

盛明這個人,為了?兒子能做到給他下?跪求他借錢的地步,說明……他從來都不是盛輝的翻版。

他還?算有良知。

否則,也?不會養育出盛含章這樣一個性格的人。

“從此以後,盛世的死活,與我無關。”

盛昭之所以會這麽說,不過是想徹底擺脫盛世和盛家?人的糾纏——自始至終,這才是他的目的。

……

葬禮結束後,盛明果然就像盛昭說的那樣,沒有為了?挽救一個瀕危的企業,而傷害自己的兒子。

或許在某個瞬間想通了?,又或許實?在堅持不下?去了?。

盛世在某個黃道吉日宣布了?破產。

盛昭坐在書房裏,看見電視裏的新聞,冷眼關閉屏幕後,拿過左手邊的日曆。

在今天這個重要的日子上。

畫了?一個黑色的圈。

至此,他人生中?最黑暗的計劃,走向了?終點。

而未來的每一個計劃,將是光明而溫暖的。

比如——即將迎來的10月1日。

為了?計劃這場婚禮,盛昭將11月之前的工作全推了?,他倒是身居高?位,推得理所當然,但杜桑卻越來越繁忙。

尤其是最近《赤夜齟行》這部劇順利播出,沒什麽人磕男主角和女主角的cp,倒是“鏡頭前的兄妹、鏡頭後的真cp”讓粉絲磕的醉生夢死。

有記者采訪杜桑拿下?盛影帝的秘訣。

杜桑當然不會說自己一屁股坐在人家?大腿上逼著人家?娶自己。

隻得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就,臉皮厚吧。”

“……”

……

9月,專定的婚紗從海外運回,楊助摁響了?城北環島的門鈴。

開門的是沈非月,與他對?視上後,兩人齊齊愣了?片刻。

下?一秒沈非月已經撇開眼,朝著室內叫了?一聲“杜桑”:“婚紗來了?。”

杜桑快速從樓上跑下?來,見著被連包裝都如此完美的婚紗被推進了?屋裏,眼睛亮著光。

“老板親自去現場了?。”楊助說,“他讓我叮囑您,務必等他回來之後才能拆包裝。”

“為什麽啊!”沈非月不樂意了?,她?今天故意等在這裏,就是為了?等待這一刻的好嗎。

現在告訴她?要等著盛影帝回來後才能看到?

那得等到猴年馬月啊?

楊助麵無表情:“我隻是傳話?,當然,是否執行的決定權在夫人這裏。”

曾經杜桑可不敢違背三少爺的一點兒命令。

誰叫人家?是有權有勢,讓她?有所求的三少爺呢?

但是現在……

盛世已經完了?。

他已經!不是!三少爺了?!

杜桑抿了?下?唇,就猶豫了?三秒鍾,二話?不說拆了?包裝。

楊助:“……”

-

盛昭為了?自己計劃的萬無一失,親自檢查現場後,回家?的時間已經不早了?。

一進屋,就看見一地淩亂的、無比熟悉的包裝袋和包裝紙。

“……”

他下?顎一繃,太陽穴一跳,大概知道發?生了?什麽。

沿著落地的淩亂向樓上走。

到了?二層,便聽見了?屋內傳來的聲音。

一聲輕輕吸氣,伴隨著空氣中?甜膩的香氣,入侵著他的四肢百骸。

盛昭懷疑這個女人噴了?一整瓶香水在家?裏。

他推門走了?進去。

杜桑聽見腳步,慢吞吞地轉過身子,正在拉動?胸前的銀色拉鏈。

然而拉鏈並不是在向上拉動?,而是當著他的麵,在緩慢向下?滑……

“老公。”

她?臉頰紅潤,嗓子浸了?酒,甜軟地喊道:“你回來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