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往事

突然見到本以為去世多年的故人是一種什麽樣的體驗?

有的人會喜上眉梢,有的人會放聲大哭,可此刻的陶風澈隻感覺到了一陣刻骨的茫然,像是忽然漂浮在了半空中,怎麽都踩不到實處,心裏空****的。

從見到這雙霧蒙蒙的灰藍色眸子開始,他的思緒便被飛速地拉回了十年前。

陶風澈幼年喪母,一直隨父親住在陶家的祖宅之中。這座占據了整座山的大宅將陶家的豪富彰顯到了極致,可在小時候的陶風澈看來,隻覺得充滿了孤寂。

整座山都是陶家的,自然也沒有別的住戶,陶知行小時候還有趙嘉陽和楚殷這兩個發小,可等輪到陶風澈了,趙嘉陽和楚殷並沒有孩子。

而在陶知行的潛意識中,並沒有“送兒子去上幼兒園”這一選項。在他看來,幼兒園不過就是個一幫啥也不懂的小屁孩在老師的帶領下一起瘋玩的地方,沒什麽意思,也起不到對孩子的教育作用,還不如直接請家庭教師在家裏一對一輔導,等陶風澈到了年紀,再送他去上小學也不遲。

也正是因為他的這一決定,從根本上掐斷了陶風澈擁有玩伴的可能。

在還不理解“孤獨”這個詞是什麽意思的年紀,小小的陶風澈就已經習慣於自己跟自己玩了。玩具室裏東西很多,一手一個小恐龍互相打架也很有意思。

可等到上了小學,陶風澈才明白,原來還是不一樣的。其他的同學都有自己熟悉的小夥伴,開學的第一天就很快打成了一片,隻有他孤零零地站在旁邊,一個人都不認識,生動形象地詮釋了什麽叫做“格格不入”。

陶風澈後來才知道,別的同學早在幼兒園的時候就互相認識了,早就已經形成了自己的小圈子。

陶知行的出發點其實是好的。陶風澈沒有母親,他因此一直對陶風澈很是嬌寵,以至於他五六歲了都還是個小哭包,就想著想送到公立小學鍛煉一下,落下的課程請家庭教師來補,等到了中學再送去念私立學校也不遲。

可陶家的財富即使放眼全國都是排的上號的,就算是在私立學校裏,陶風澈也屬於格外有錢的那一列,更何況是在片區對口的公立小學中了。

小孩子的世界相比於大人來說單純許多,才不管你有錢沒錢,跟大眾不一樣就是異類。

——我們要麽就是父母開車上學,要麽就是坐班車,怎麽就你一個人是家裏的司機開車來的?你是不是不但沒有媽媽,也沒有爸爸啊?

陶風澈漲紅了臉想反駁,可人家說讓他爸爸接送他上學,他又沒話說了,憋了半天沒憋住,眼裏還是包了一泡淚。

雖然愛哭,但陶風澈其實是個挺懂事的孩子,知道父親平日裏工作繁忙,並不好意思麻煩對方開車送他來學校。

“哦哦哦~陶風澈~愛哭鬼~”小朋友們笑著跑遠了,獨留陶風澈一個人在原地啪嗒啪嗒掉金豆子。

再後來,陶風澈就不怎麽願意讓司機接送了,隻讓他把自己送到一條離學校還有幾百米的街上,放學之後也留在那裏等,說是什麽不搞特殊化。

小小個的奶白團子,穿著校服,一字一頓說著不符合年齡的話,陶知行被他可愛的不行,瞬間繳械投降答應了他的請求,事後咂摸一下還挺自得,覺得自己一個單親老父親養崽還養的不錯。

當時無論是誰都沒想到,後來會鬧出那件事。

二年級剛開學沒幾個月的時候,陶風澈走出校門的時候遇見了一個人,對方說是陶知行的朋友,要帶他出門玩。陶風澈倒是知道不能隨意跟著陌生人走,也不能上陌生人的車,可攔不住對方用沾了乙醚的濕巾捂住他的口鼻,緊接著一把抄起他就往車上塞。

萬幸的是,陶家的司機及時發現了不對,對方的車子開出去還不到一公裏便被他驅車追上,幹脆利落地開槍打爆車胎然後逼停,把險些被綁架的小少爺給搶了回來。

陶風澈一直等到被安全送回家了,都還處在昏迷的狀態之中。陶知行勃然大怒,先是把膽敢在太歲頭上動土的那幾個人徹底懲治了一番,確保對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後,又親自去往學校過問了陶風澈會突然讓司機離遠的原因。

校長不敢怠慢,趕忙叫來了陶風澈的班主任,那是個年輕的女性beta,對於小朋友之間的這些小心思一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想著讓他們自己解決,哪知道會出這麽大的一件事,又招來這麽一尊大佛,趕忙將事情的始末解釋了一通。

陶知行沉默了。回到家後,他一個人關在書房裏待了很久。

事情已經發生,即使再怎麽悔不當初也無法改變既定事實,陶知行思來想去,還是給陶風澈辦理了退學手續。

反正都已經十一月底了,年底就是陶風澈的生日,先接回來養養病,在家跟著家庭教師念念書,等到了該上三年級的時候,再送到私立學校去吧。

雖然私立學校的學習氛圍相對寬鬆,但是學生也相對早熟,至少在家庭的耳濡目染下,知道哪些人不能得罪,哪些話又是絕對不能說出口的。

陶知行如臨大敵,可小孩子的心裏才沒那麽多彎彎繞繞。陶風澈當時確實是被嚇得不輕,可等回到家,安安生生地養了幾天,倒也好了。

雖然不用念書確實挺開心的,但一個人待在家裏沒有玩伴,陶風澈憋得狠了,久而久之甚至開始跟馬廄裏拴著的幾匹馬聊天,陶知行撞見過一次,在遠處靜靜地站了半天,最終還是沒去打擾。

等到了十二月初,一切都變了。

陶風澈至今還記得,那是一個很冷的雪夜。天氣預報說有史無前例的寒潮來襲,外麵剛剛下了一場暴風雪,他縮在**看漫畫書,床頭櫃上是管家送來的甜牛奶,思索著父親今天為什麽還沒到家。

等聽到院子裏有車駛過的動靜後,他趕忙踩著拖鞋跑到一樓,正撞上陶知行走進門,身後跟著一個髒兮兮的人形生物。

人形生物的頭發亂蓬蓬的,看上去有挺長時間沒洗了,身上的衣服可以用“衣衫襤褸”來形容,雖然外麵披了件陶知行的羽絨服,但在零下的氣溫中依然單薄得不像樣,瘦得簡直一陣風吹來就能將他刮跑。

他估計是不大適應陶知行羽絨服上信息素的味道,眉頭皺的很緊。

陶風澈下意識地倒退兩步。

他從沒見過這種人,簡直懷疑他爹是不是在路邊上救來了個小乞丐。可他爹不像是這麽好心的人啊?他充滿狐疑。

“給你找了個玩伴。”陶知行一言以蔽之。

可他真的好髒啊……陶風澈下意識地嘟了嘟嘴,不情不願地點了點頭。

徐鬆迎上來將小乞丐帶到了陶風澈臥房邊上的那個客房,又專門找了睡衣,為他調好了熱水送去洗澡,陶風澈一路屁顛屁顛地跟在後麵,聽著浴室裏嘩啦啦的水聲,終於後知後覺地反應了過來。

——雖然對方看上去很邋遢,但也是個玩伴啊!再也不用去跟馬聊天了!

陶風澈的眼睛瞬間就亮了。他回憶起對方裹在羽絨服裏發著抖的樣子,鬼使神差地跑去一樓翻箱倒櫃,最終成功在鞋櫃的一角裏找到了一雙毛絨拖鞋,又馬不停蹄地跑回二樓,放在了浴室的門口。

雖然家裏麵冬天燒了地暖很是暖和,但是能踩在毛絨絨的拖鞋上,應該會更加舒服一些吧?陶風澈不由自主地瞅了瞅自己腳上穿著的同款。

正在此時,客房的浴室門被人向內拉開,露出來了一張漂亮得讓陶風澈倒吸冷氣的臉。

那髒成一縷一縷的頭發洗幹淨後居然是淺灰色的,長到胸口不說,還打著小卷,緩緩往下滴著水;少年的臉簡直漂亮得不像是真人,像是從電視上走下來的天仙。

這哪是洗澡,簡直是活生生換了個人啊!

“神,神仙姐姐!”陶風澈情不自禁。

少年皺了下眉:“我是男的。”

陶風澈點頭,很輕易地接受了對方的性別:“神仙哥哥。”

“……”

少年張嘴就想罵人,但看在這是恩人兒子的份上,他最終還是勉為其難地忍下了這個稱呼。他低頭看了一眼,換上了陶風澈遞過來的拖鞋。

這鞋本來是徐鬆先前買回來,指望著陶家父子一起穿的,陶風澈喜滋滋地換上了,陶知行卻是一直皺著眉頭不肯穿,將其塞在了鞋櫃一角,今天卻是被陶風澈翻出來借花獻佛了。

本來是預備給成年的男性alpha穿的鞋,少年穿上去有些大了。他不自覺地動動腳趾,並不怎麽適應這種格外柔軟卻又陌生的觸感,但確實感覺整個人都暖了起來。

“我叫陶風澈,哥哥你叫什麽啊?”小朋友還像是個跟屁蟲一樣跟在他後麵。

“隨月生。”

他想了下才回答,聲音很輕,片刻後又重複了一遍,這次聲音大了很多,也更堅定了些:“我叫隨月生。”

一個多小時以前,那個救了他的男性alpha告訴他,家裏的孩子還缺一個朋友,問他願不願意擔負起這個職責。

在他點了頭之後,對方帶著他走出了那扇門,抬頭望了望天邊的月亮,說道。

“得給你重新起個名字,讓我想想……現在雪停了,滿月掛在天上還挺漂亮的,不如你就叫隨月生吧。”

“從今往後,就是一個嶄新的開始了。”

他在心裏將這個新名字咀嚼了兩遍,認真地點了點頭。

陶風澈根本就不知道隨月生此時心裏的這些彎彎繞繞,他隻覺得神仙哥哥長得好看,名字果然也好聽,像是月宮上住著的仙女下凡了一般。

他小大人一樣跟隨月生講,洗完頭了之後要吹頭發,不然老了以後可是要頭痛的。

隨月生第一次聽到這個說法,微微偏著頭聽完了,乖乖回到浴室用了吹風機。

雖然二人的年齡相差了快十歲,可當時的陶風澈和隨月生都以為,彼此會是很久很久的朋友。

沒有人想到,離別居然來的那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