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夜雨

初夏時節,靜浦已經很熱了。

下午第二和第三節 課之間有一個長達二十分鍾的大課間,前桌的男生轉過身,問陶風澈要不要一起下樓打籃球。他瞥了眼外麵的烈日,拒絕了對方的邀請。

“誒陶風澈,你想好申請什麽專業了嗎?”嚴伊坐在他正後方,用筆帽戳了下他的背,假裝漫不經心地將這個困擾她許久的問題問出了口。

就在筆帽戳上來的那一秒,陶風澈渾身上下的肌肉瞬間繃緊。但很快,他反應過來現在是在學校,感受到的異物也不過是個小小的筆帽,整個人才又鬆弛了下來。

“還沒想好。”他不露聲色地回答。

這當然是句假話。

老頭子一直想讓他去學生物製藥,回國之後直接進家裏麵的研究所。但他實在是看著那些微生物就頭疼,寧願選藥物化學。不過如果真讓陶風澈自己來做選擇,他其實對金融更感興趣。

可老頭子不同意。

兩個人昨天晚上才為這件事大吵一架,陶風澈如今想起來就煩。

不過這些,當然都沒必要跟嚴伊講。

“哦,這樣。”沒能得到想要的回答,嚴伊明顯有些失望。

嚴伊麵容姣好,又是omega,從小到大都被捧在手心,追求者不計其數,但像陶風澈這種對她完全不感興趣,甚至頻繁回絕她示好的alpha,嚴伊也就見過這麽一個。

好在陶風澈對其餘的追求者也一樣不假辭色。

她很快重振旗鼓,軟聲叮囑:“不管你最終決定申請哪所學校的哪個專業,這個學期都要開始豐富簡曆了。”

現在是高二下學期,升上高三之後就要開始正式申請學校,留給他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陶風澈還沒來得及回答,捧著籃球準備出門的前桌先調侃上了:“那是我們,他家裏什麽簡曆不能給他做?”

“也沒這麽誇張。”陶風澈笑了下,笑意很淺,並沒到達眼底。

“買水去嗎?”好友汪源過來喊他,陶風澈點點頭,跟他並肩走了。

燥熱的午後,正需要一杯冰凍碳酸飲料來緩解心火。

“拽什麽拽。”陶風澈走到班門口時,身後傳來了一聲極其不屑的聲音。

學校就是個小社會,即便是在這所生源非富即貴的國際高中裏,學生也隱隱分出了三六九等——陶家世代從商,開著一家全國排名前三,手握幾個抑製劑生產專利的醫藥公司,他自身又成績優異,長相出眾,明顯屬於其中最為靠前的那一批。

喜歡他的人很多,但相對應的,看不慣他的人也不少。

這人的聲音有些小,陶風澈聽見了,但步履不停,更沒回頭。

這種隻敢在背後嚼舌根的小人,甚至不足以讓他施舍一個眼神。

“蔡泓你說什麽啊?”嚴伊瞪了他一眼。她知道對方喜歡自己,但這並不能成為他背後吐槽陶風澈的理由。

不過說起來,剛才的某一個瞬間,怎麽忽然感覺周邊的氣溫下降了點?嚴伊邊整理卷子邊回憶。

可教室裏空調的溫度明明沒有改變……果然還是錯覺吧。

···

陶家在靜浦有一座山,從山腳底下就開始有保鏢站崗,安保嚴密得一隻蚊子都飛不進去,祖宅則位於山巔,占地麵積之廣令人咂舌,與其說是別墅,不如說是小型莊園更為恰當。

司機從校門口接上陶風澈,一路開上山,停在主宅門口時是六點半,時間卡的剛剛好。

空氣悶熱,天色陰沉,連吹過來的風都帶著一股熱浪,看起來像是要下雨。陶風澈下了車,守在門口的女傭幫他拉開了門,又接過他脫下來的書包去樓上放好。

屋子裏的中央空調兢兢業業地吹著冷風,很好地緩解了陶風澈心中的鬱氣。他換了拖鞋走到餐廳,圓形的餐桌前空空如也。

他下意識地看了眼手機。

最近忙得忘了時間,又到二十四號了。

“先生去老地方了。”管家適時提醒,“廚房的飯菜都備好了,少爺是現在吃嗎?”

“吃吧。”陶風澈點點頭。

管家姓徐,是位年過半百的beta,在陶家工作了三十餘年,實打實是看著陶風澈長大的。陶風澈即使心裏不大高興,也不會對這麽一個關心自己的老人家撒氣。

晚飯並不鋪張,桌上擺的三菜一湯都是普通的家常菜,唯獨在原料和烹調方式上下足了功夫,陶風澈是早就吃慣了的,十五分鍾解決晚飯,擦幹淨嘴後上樓寫作業。

其他作業都還好說,唯獨生物,他他一翻開就感覺頭疼,思索三秒後還是掏出答案,對著抄了上去。

等考試前再把書翻出來背吧,陶風澈對此毫無心理壓力。

國際學校課業不重,但作業全部寫完時也已經接近九點,陶風澈按照慣例下樓健身,一小時後上樓洗漱,又順路跟汪源一起打了幾把遊戲,十一點出頭,他準時下線,吹幹頭發上床睡覺。

他的睡眠質量一貫很好,“失眠”一詞素來與他無緣,可陶風澈今天躺在**,卻總是感覺到一陣沒來由的心煩意亂。

老頭子還沒回來,但往常他去那邊時一夜未歸也不稀奇,反正他每到二十四號心情就不好,指不定是去哪兒借酒澆愁了。陶風澈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又在**烙了會兒餅,最終翻身下床快走幾步,一把拉開窗簾,總算找到了造成他失眠的源頭——窗外暴雨傾盆,雷聲大作,一道閃電劃過天際,霎時間亮如白晝。

陶風澈下意識地眯了下眼。

陶家占地麵積廣,房間自然也大,陶風澈住的是個套間,自帶浴室,書房臥室衣帽間一應俱全。他的書房外有個小陽台,臥室的床邊上則是一整麵牆的落地窗。莊園內的路燈徹夜不熄,陶風澈站在窗邊看出去,能隱約看到站在莊園門口的,和在院子裏巡邏的保鏢。

一家醫藥公司,生意做得再大也不至於動用如此嚴密的安保,可在陶家,這確卻是常態。陶風澈在年底出生,如今雖然還沒成年,但年紀也不小了,他對祖輩暗中的生意心裏有數。

生長在這樣的家庭中,陶風澈一貫非常相信自己的直覺。

大雨可以衝刷掉許多痕跡,電閃雷鳴更是純天然的掩護,暴雨天,素來都不是個多麽消停的日子。

如今窗外暴雨傾盆,陶風澈總感覺會出事。他想了想,伸手拉開床頭櫃,取出了那把放在衣服上的手槍。

陶風澈五歲起摸槍,跟它混得很熟,拆卸後重新組裝完成,整個過程耗時不過一分鍾。一顆接一顆地上完子彈後,陶風澈的心情已經在這一陣養成慣性的動作中變得平靜,他深吸口氣,把手槍放進了枕頭底下,側躺著睡了過去。

多年訓練養成的習慣並不隻有通過拆解槍械來保持平靜這一條。即使是在睡夢之中,當感受到有他人氣息接近時,陶風澈依舊迅速睜開了眼。他雙目清明,右手持槍,迅速拉開保險栓,緊接著從**一躍而起,整套動作行雲流水。

“誰?!”

“少爺,是我。”

是管家徐鬆。

陶風澈明顯放鬆了些許,將槍口微微朝下:“徐伯?這麽晚了,有什麽事嗎?”

他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鍾,快一點了。滿打滿算睡了還沒兩個小時,他有點困。

徐鬆沒說話,一言不發地盯著陶風澈看了好一會兒,眼裏有一些陶風澈讀不懂的情緒。

徐鬆一直沒成家,自然也沒有孩子,雖然有些逾越,但他其實是真的拿陶風澈當自家小孩在疼。

也正因為如此,接下來的話,他有些說不出口。

實在是太殘酷了。

可他沒有別的選擇。

“少爺,先生他……”徐鬆斟酌著措辭,一字一頓,說的很慢,每一個字都正正好敲在陶風澈的心上,“他今晚回來的時候出了車禍,司機當場死亡,保鏢一死一傷,現在人在醫院搶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