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內涵

其實在受傷的時候,徐綽並沒有覺得太疼,但是因為上場排序在倒數第二的關係,媽媽便提醒她,在上場前可以適當跳繩,保持身體的活躍。

“張玨在自由滑總是倒數第一個上場,他就經常在賽前跳繩對不對?小綽,他拿了那麽多冠軍,就說明他的做法一定有可取之處,你不用跳太多,200下就夠了。”

她總是很聽媽媽的話,可是跳完100下繩的時候,徐綽就感到了不對。

腳踝好疼。

在脫下運動鞋換冰鞋時,她看著紅腫的腳踝愣住了。

受傷了……

她受傷了,怎麽辦?這下還能上場比賽嗎?

可是她都那麽努力了,今年幾乎沒有吃飽過,訓練得那麽辛苦,終於將跳法拗成了適合自己嬌小纖細體型的輕盈型跳法,好不容易才到了總決賽,領獎台已經近在咫尺了,她不能在這個時候受傷啊!

“冷靜,徐綽,冷靜下來!別慌!”

聽到熟悉的聲音,徐綽抬起頭,看到鼓鼓的胸肌,她頓時眼睛一酸,聲音顫抖的叫道:“張教練。”

小姑娘嘴巴一癟,直接栽張俊寶的懷裏嗚嗚哭了起來。

張玨一手礦泉水,一手止痛藥,蹲在她邊上:“徐綽,先吃顆止痛藥,這玩意藥效發揮起來沒那麽快,要早點吃。”

還有,從我老舅治愈的懷抱裏出來,那是我的地盤啊呸,你已經不是我舅舅的學生了,沒資格要抱抱知道嗎。

要不是想起自己是成年人,而且這話說出來要挨打,張玨差點就禿嚕出來了。

其實有這想法也不能怪張玨,畢竟徐綽的媽媽內涵張俊寶偏心的采訪張玨也看了,要是張俊寶真的偏心張玨也就算了,但就張玨體感,老舅給他的關注度,就是很正常的教練對手下王牌運動員的關注度。

而且老舅也沒忽視過其他學生,張玨偶爾訓練得晚了,還能看到老舅坐一邊修改學生們的訓練計劃,有時孩子們覺得訓練辛苦,張俊寶還會拖著那受過傷的腿陪他們一起跑步遊泳擼鐵。

徐綽抽抽搭搭的吃藥喝水,細聲細氣的說“謝謝師兄”,然後打了個哭嗝。

張玨被這一聲師兄叫得心軟了,他揮揮手:“不用謝。”

唉,就算師妹如今改換門楣,但同隊那會兒她還給張玨扒過蒜,是他的扒蒜小妹呢,自從她走了,張玨就隻有沈流、許德拉扒蒜小哥小弟了,看到她這副模樣,張玨還怪心疼的。

楊誌遠檢查完,開始翻自己的藥箱:“軟組織挫傷,不嚴重,但上場比賽會很疼。”

因為張玨不乏帶傷出場比賽的不良記錄,治療這個浪翻天的小運動員的次數太多,楊誌遠也沒把話說死。

“我作為醫生是建議徐綽退賽的,但孩子不想放棄的話,上場拚一拚也不是不行。”

不過既然都受傷了,傷得還是作為落冰足的右腳,就不要指望成績了,徐綽的實力還沒到張玨那種受著傷照樣把同齡人碾得爬不起來的程度呢。

徐綽立刻堅定地說道:“我要比!”

那就比。

別說,其實以往師弟師妹出門比賽的時候,張玨有空就去加油,順便提個東西,比如把毛巾搭肩上充當一下毛巾架,提著水壺和紙巾盒,沒空也會吆喝幾聲加油。

如今他沒立場幫忙搞後勤,就隻能喊加油了。

其實很多像徐綽這個年紀的小運動員,在場上的表演都和音樂有一種強烈的割裂感,就是音樂放著,但小運動員能不能跟著節拍好好滑,並且做跳躍、旋轉等技術動作時也能合樂,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徐綽的表現力並不算差,但輕柔舒緩的古典樂駕馭起來的難度太高,那種割裂感在她身上也揮之不去。

張玨靠在一邊,念叨著:“女單的表演分滿分隻有80,按徐綽之前的表現,我要是裁判的話,連50都不會給,這選曲也太糟了,根本就不適合她,現在技術分沒保障,表演分上不去……”

要糟啊。

沈流拍他一下:“別嘴碎!”

人家的教練就在旁邊聽著呢!

趙教練苦笑著搖頭:“其實我是想讓徐綽滑《卡門》的,這曲子內容豐富,滑過的人多,可以參考學習的前人也多,但徐綽媽媽說滑《卡門》的人太多,撞曲以後容易尷尬,而且女孩應該嚐試優雅柔軟的風格……徐綽又聽她媽媽的話,我也就隨她們了。”

結果孩子的能力跟不上選曲,趙教練嘴上不說,心裏卻很是不快。

張俊寶麵露同情,伸出手:“你也不容易。”

他是被徐綽媽媽折騰過的,太知道這種家長多難纏了,還說不得,一說人家就鬧著換教練,這麽搞對孩子影響也不好,而且徐綽媽媽很堅定地認為她也是花滑教練,她的方法便是最適合女兒的。

但她又不是單人滑教練……君不見哈薩克斯坦的阿雅拉教練作為單人滑教練,執教尹美晶/劉夢成這對冰舞組合時都是以運動員的本身意誌為主導,她隻從旁輔助,並給予基礎體能、柔韌等訓練的建議嗎?

趙教練和張俊寶握手,兩人俱是心有戚戚焉。

徐綽在場上的表現並不好,但她很聰明,開場便將3F+3lo降為了難度更低的3F 2T、連跳也都換成了3 2、和3 1 2的跳法,並且將節目中她最不擅長的3lo換成了2lo。

雖然這樣一搞,節目的基礎分就會大降,但因為今天的冰場格外魔性,之前便摔了好幾個的關係,隻要不出錯便是勝利。

宋城看得眼熟:“這一招我們小玉也用過。”

受傷以後在賽場上臨時換動作和降難度是常見做法,張玨更絕,他現在編舞的時候都會先確定起碼兩套跳躍方案,如果狀態不佳,就換難度低的那套方案。

有時如果他在節目的前半段出錯了,後半段還會視自身狀態提高跳躍難度,但這種操作需要運動員具備極強的心理素質和臨場應變能力,許多運動員光是在賽場上完成自己練了多次的原定方案都不容易,更別說像張玨這樣應變了。

這也是他把張玨當寶的緣故,小孩腦子活,心髒大,賽場名次穩得住,關鍵時刻格外敢拚,隻要沒半路折在傷病上,不說四年才能比一次的奧運,世錦賽的領獎台是絕對能上的!

但就在這時,徐綽給了他們一個驚喜。

在節目進入後半段後,那種表演者與音樂怎麽都契合不了的割裂感,居然慢慢消失了。

張俊寶看得高興起來:“小綽的樂感一直不錯,今天是狀態爆發了。”

在張教練看來,徐綽的表演天賦其實並不低,之前搞不定這個節目,實在是風格不合的緣故,所以徐綽沒法把自己沉到音樂裏去。

“要是她能碰上合適的音樂,憑她的能力,表演分怎麽也能拉到60分以上才對。”

當徐綽的分數出來時,張俊寶滿臉可惜。

他歎著氣:“要是換了我,肯定不會讓徐綽滑這種優雅柔軟的曲子,也不會給她滑《卡門》。”

沈流:“那你會讓她滑什麽?”

張俊寶:“當然是推薦她滑昭和少女偶像的那種風格啦,比如石井明美的《cha cha cha》。”

那可是他的童年回憶。

雖然單人滑的賽用曲目不能有人聲,但去掉人聲,僅用調子也沒有問題,《cha cha cha》本來也是舞曲改編的。

“到時候小姑娘兩根麻花辮紮起來,發尾編個粉紅色的絨球,白襯衫、藍色百折裙擺,絕對能把這個年紀的女孩該有的活潑可愛展現得淋漓盡致。”

張玨的表情立刻變得一言難盡:“老舅,你這品味和我媽還真是一模一樣。”

張青燕女士也喜歡粉紅色的絨球頭飾,但她30歲以後就沒再戴過了。

張俊寶咳了一聲:“她小時候可崇拜那些偶像了,房間裏全是她們的海報,家裏還有一套她媽媽做的水手服。”

不然他對昭和少女偶像的童年回憶從何而來?

沈流哦了一聲,但哦完以後沒了下文,也不知道這聲哦到底是什麽意思,但他看起來又好像是懂了什麽。

徐綽最後拿到了第四名,距離領獎台僅有0.8分,但對於初次進入總決賽的13歲小孩來說,大家都覺得夠了。

她還小,起碼要在青年組待兩年,今年贏不了還有明年麽,哪怕是張玨,也沒能一進青年組就在總決賽奪冠的。

教練們紛紛安慰她:“這幾天好好養傷,咱們世青賽再戰。”

在徐綽的比賽結束後,張俊寶回頭想問張玨是打算繼續留在這裏比賽,還是回酒店吃飯睡覺,結果居然沒找見人。

老舅連忙低頭又掃了一遍周圍,還是沒看到張玨的身影。

他疑惑的叫道:“小玉?”

他剛才放這裏那麽大一外甥呢?

教練們趕緊找人,而就在離他們不遠的樓梯間,張玨扶著白葉塚妝子坐下,隨後將紙巾糊她臉上,堵住她的鼻血。

他慢吞吞的說道:“你的考斯騰衣領已經被血浸濕了,牙齦炎不會導致流鼻血的?”

白葉塚妝子咳了兩聲,不正麵回答張玨的問題,隻是嗬嗬笑著指出張玨的語法錯誤。

“我沒事,歇一下就可以去比賽了,這是我……最靠近A級賽事冠軍的一次,必須要贏。”

她的臉色蒼白,額頭浮著一層冷汗,張玨看她如此堅決,也不說話,按住她的膝蓋。

“疼嗎?”

白葉塚妝子頓住了,她的笑容消失,眼中含著哀求:“別說了,小玉。”

張玨垂下眼眸,他想起前世在醫院的腫瘤科病房照顧張俊寶時,隔壁病床就是一位白血病病人。

“你的牙齦、鼻腔出血,我以前還見過你月經量過大到弄髒衣服,如果再加上關節疼痛的話。”

“妝子,你是不是有血液病?”

張玨不知道白血病的單詞怎麽念,隻能問她是否有“blood disease”。

白葉塚妝子不說話,張玨歎了口氣,從口袋裏摸出兩個暖寶寶撕開,貼在她的膝蓋上。

如果沒有意外的話,在打破世界紀錄拿下大獎賽總決賽的冠軍後,妝子就要從花樣滑冰的賽場上消失了。

一滴眼淚落在裙擺上,將衣服染上一個深色的小點,張玨突然被抱住,耳邊是女孩的哭聲。

他拍拍女孩的後背,安慰著哼著歌,妝子聽了一陣,發現這家夥唱得居然是92年巴塞羅那奧運的主題曲《Amigos Para Siempre(一生的朋友)》。

噗嗤。

她破涕為笑,接過張玨遞來的紙巾擦臉。

“真是的,明明我連教練都瞞過了,現在卻被你猜了出來。”

張玨麵無表情:“你不能一直瞞著,出於友誼,如果你再不說,我會告訴你的教練。”

妝子很是無奈的歎氣:“知道啦,其實我爺爺和爸爸都因為白血病在30歲之前就走了,家裏怕我和慶子被遺傳這種病,早就給我們存了造血幹細胞,我比完這一場就會和教練說的……”

張玨歪歪腦袋:“也就是說,你不會死咯?”

妝子彎彎眼睛:“嗯,我不會死的,因為我還沒看到慶子和小玉成為世界冠軍,就算死神站在我的床頭,我也會抄起拖把將他打回去的!”

張玨:我覺得這個日本丫頭在內涵我。

張俊寶找了幾分鍾人,就發現自己找得滿頭大汗的小子雙手插兜裏,提著兩罐芬達溜躂回來,遞給他一罐,笑得和沒事人一樣。

“老舅,喝飲料啊?”

張俊寶眯起眼睛看著張玨的神情,半響,他接過飲料,居然什麽都沒說,攬著臭小子去了觀眾席。

比起青年組的比賽,成年組的運動員的表現力就成熟得多,節目觀賞性更高。

但最精彩的果然還是白葉塚妝子的節目,她的自由滑節目是《拉赫瑪尼諾夫第二鋼琴協奏曲》。

在花樣滑冰的項目裏,素來都有拉爾魔咒的傳聞,也就是隻要滑了拉二,哪怕是本來有能力奪冠的選手,最後都隻能拿第二。

妝子卻在今天打破了這個魔咒,她的表演飽含熱情,帶著獨特的力量感,每個跳躍都完美得不可思議。

少女的脖子上係了一條紅絲巾,伴隨著跳躍,絲巾在空中飛揚,像是一道在空中飛舞的火焰。

有心人發現這條絲巾和張玨在賽季初滑《秋日》時拿來綁頭發的那條很像,但張玨在總決賽滑《秋日》時用的是正兒八經的發帶,他應該是沒帶絲巾過來的。

張玨看著她的身影,輕聲說道:“不可思議。”

一位癌症患者,居然能帶著病痛做出這樣富有生命力的表演,簡直就是奇跡。

難怪直到十年後,你依然是亞洲最令人念念不忘的女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