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比想象中更多

接下來整整一個多月,聞逝川都窩在工作室裏閉門謝客,剪片子。

他親自剪,有一個剪輯師打下手,剪起片子來廢寢忘食,煙抽得格外凶,剪輯室裏煙霧繚繞的,餘向晚進去過一回,大喊著“要窒息了”又退了出來,再也不進去了,安安心心地等成片。 聞逝川從來沒覺得過剪片這麽難,餘向晚以前一直誇他舍得“下狠手”,辛辛苦苦拍得的鏡頭,說不要就不要,一刀全剪了。但付行雲的臉在屏幕上太好看了,這種好看並不止於皮相,他像一朵緩緩盛開的花,隨著電影故事的發展,一點點打開。

電影的結尾是悵然的,但演員的表演張力並不隨之低迷,反而在最後達到頂端。付行雲的臉是有魔力的,特別是他哭的時候,低垂著眼,嘴角下撇,看得人的心都要碎掉了。

剪輯師是和聞逝川合作慣了的,他叼著煙問聞逝川:“這演員長得真帶勁啊,眼熟,誰啊?”聞逝川剛剪好一段,癱坐在椅子上也抽煙,說了付行雲的名字,剪輯師嘟噥道:“是他啊,之前怎麽沒覺得這麽好看。”

粗剪過一遍之後,聞逝川仔細地把廢棄不用的片段按故事順序整理好,裝進硬盤裏。他一個人把成片從頭到尾認認真真看了幾遍,從天亮看到天黑。鏡頭最後定格在付行雲滿是渴望的表情特寫上,聞逝川叼著已經熄滅的煙頭,伸手用手指觸碰屏幕,撫過那精致的眉眼。

他高中的時候就開始和男生談戀愛了,上了大學之後更是。他受歡迎,談戀愛之於他是和吃飯喝水一樣稀鬆平常的事情,你情我願就談,不合則分,一點兒糾結的地方都沒有。後來他遇到了付行雲,他從來沒想到過談戀愛可以這樣傷筋動骨。

他們可以一整日什麽都不做,飯也不吃,隻是不停**。吵架的時候吵到喉嚨都啞了,付行雲能哭到眼角發疼,他能一整夜抽煙。他們還動過手打架,近似於扭打,聞逝川身上都是抓痕,付行雲的手腕腳腕也紅了一圈。

到了真正分開的那天,聞逝川沉默著送付行雲到車站,目送他離開。他離開時,忍著眼淚,嘴唇倔強地抿著,頭也不回地上車,聞逝川站在原地,看著車開遠,在原地站了很久才回去。

回去之後,他總是沉默著,該幹什麽幹什麽,他還記得他通宵剪了一個短片,天亮後,感到一陣心悸,仰躺在**,床單上撒了好些煙灰,他想著付行雲要發脾氣的,伸手拂去之後才突然意識到付行雲不在了。

他和付行雲的性向都沒有公開過,他們之間的關係自然也是沒有公開。朋友間有相熟的,可能也都有猜測,但出於尊重和分寸,沒有問過。付行雲走了,剩下他自己一個,自然也沒有人會開誠布公地安慰他。

在分手的這六年間,聞逝川有時候會恍惚,這段感情充滿了虛幻感,好像除了他,沒有人知道。

他恍然大悟。

希臘神話裏有這麽一段,維納斯與情人幽會,被沉默之神撞見,丘比特為了維護母親的聲譽,給了沉默之神一朵玫瑰,求他別把這件事張揚出去,沉默之神因此而緘默不語。於是,英語裏,“under the rose”就有了“沉默的、隻字不提”的意思。

聞逝川有時候會毫無邏輯地後悔,為什麽要畫一朵玫瑰送給付行雲紋在後背上。這仿佛是一種讖語,預示他們的感情在無人知道中開始與結束。

付行雲的走紅,他知道。那段時間正式他最為消沉的時候。他開始懷疑自己,天賦和熱情到底是不是會消耗的,堅持到底有沒有意義,是不是他如果妥協,一切就會走向一個不一樣的、更好的未來。

他甚至還拍了一部徹頭徹尾的商業片,賀歲題材,劇本沒有一處值得推敲,演員的表演也堪稱滑稽,但他還是硬著頭皮拍了,不出意外,拍出來之後除了讓他自己特別難受之外,沒有一點點的水花。

後來,隨著那段時間付行雲越發地紅,他的模樣更多地出現在電視屏幕和廣告牌上。

聞逝川可以選擇不去看電視,但沒辦法讓自己不路過那些大幅的廣告牌。有時候路過時,他會駐足,但更多的時候,是目不斜視地匆匆走過。他也會有忍不住去搜索付行雲各種信息的時候,看見他和經紀人的花邊新聞,看見營銷號略帶惡意、捕風捉影地編造他和經紀人、投資方權色交易。

一方麵,他清醒地勸誡自己,媒體總是往吸引眼球的那一方麵去寫,另一方麵,他卻感覺愛和嫉妒融合在一起,像高濃度的硫酸,順著血管流遍他的全身,在他的身體裏“滋滋”腐蝕他的理智。

最後,他隻能強製自己屏蔽掉這些信息。他換了幾個城市生活,去接觸各行各業、各種各樣的人,去真聽真看真感受,他去寫電影拍電影,更多地寫更多地拍。然後就有那天他們在深夜路邊的重逢,付行雲酒醉嘔吐,他遞上一方手帕。

他隻看一眼就知道了,付行雲並不快樂。付行雲越是勉力偽裝,就越是不快樂。

但聞逝川不住地提醒自己,他們已經分開了,他們應該各走各的路,各做各的事。但很多事情,想起來簡單,說起來難。事情就在這樣的糾結中反複,就像他刺激付行雲的話——“舉手之勞”。他也用這個借口麻痹自己,情人一場,這些隻不過都是舉手之勞。

直到餘向晚將那個與付行雲同名的電影劇本遞到他麵前。

餘向晚總是最敏銳的,像叢林裏潛行的捕食者,直覺驚人,伺機而動。她狡黠地笑:“我這名字起得不錯吧。”

是不錯,他根本沒辦法抗拒。

他們都無法拒絕對方,除非把他們之間的距離拉遠到根本無法接觸彼此,一旦可以接觸,他們就真的像磁鐵的正負極,互相吸引。

付行雲問他怎麽想,他其實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那天他們擁抱,晚上他們**。那是久違地彼此觸碰靈魂,他看到付行雲裸背上的那朵玫瑰,他又愛又恨,一如他對付行雲。生活不是非此即彼,愛情也不是全然的愛,裏麵有恨、有嫉妒、有憐惜、有孤獨。

但一旦過了那短暫的靈魂觸碰之時,他們之間又像隔了一層紙,有顧忌與保留。

麵對著付行雲,他腦海中有兩個聲音,一把聲音,醇厚**,對他說,去愛他吧。另一把聲音冷酷無情,鼓動著說,懲罰他。

他感覺自己都快要被撕成兩半。

那天早上,聞逝川醒來,看見付行雲在自己懷裏,呼吸平穩,早晨陽光和煦,鳥鳴啁啾,分離與猜忌都藏匿起來,一切看上去是那麽溫和與可愛。

他看著付行雲的睡顏,想道,分離六年,原來我比想象中愛你更多更多。

作者有話說:

聞老師的心路曆程。

怎麽回事,我的章節字數比想象中更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