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江望08
西區南側，公交站牌對麵的街道上停著一輛車。
惹眼的車標與街道邊破敗陳舊的店麵格格不入，不少人隔著髒兮兮的玻璃門往外瞧，轉頭就喊人來看熱鬧。這車他們年前就見過一回，是來找江望的。
江南蔚撐著傘，站在車門外等車上的小祖宗下來，無奈道：“怎麽想著雨天過來找江望，之前不是還不樂意來嗎？他應該不想見我們。”
江堯繃著一張小臉，心裏也納悶，他怎麽就非得過來找江望呢。但心裏這麽想，嘴上卻很倔強：“我是他哥哥，來看看他怎麽了？”
“行，就去...”
江南蔚的話戛然而止。
大雨中兩個緊緊依偎在一起的孩子實在顯眼，更不說江望的模樣那樣狼狽。江南蔚看了眼江堯：“江堯，在車上呆著，把毛巾找出來。”
江堯：“？”
他還沒反應過來他爸就跑得沒影了。
雨天難打車，尤其是陸梨和江望這樣身形的孩子。
估摸著司機坐在車裏都看不見他們招手。
陸梨一手撐著傘，一手扶著江望。泛紅的眸子盯著江望的脖子瞧，直把人看得不自在起來，偏她似乎隨時都能落下淚來。
江望別開頭，低聲道：“別哭。”
陸梨不再看他，專心想打車的事，想著再等五分鍾沒有車就回去找趙木。人民醫院裏西區有段距離，公交車過去得要半小時。
就在陸梨愈發焦急時，頂上忽然出現一把大傘將他們都遮住。
陸梨下意識朝著身側看去，在見到來人的瞬間她心裏緊著的氣總算鬆了。
江南蔚蹲下身，蹙眉掃了江望一眼，問：“出什麽事了？”
作為一個六歲的崽，陸梨當然嗚的一聲就哭了出來，哭還不忘把江望受傷的手遞過去：“哥哥流血了，脖子、脖子也...”
江南蔚沒多想，一伸手就把兩個孩子都抱了起來。
在車裏的江堯目瞪口呆地看著他爸塞進來兩個髒兮兮的小孩，他偷偷挪遠了一點，把浴巾遞過去：“爸，這是...你哪裏撿來的？”
江南蔚瞥他一眼：道：“這是你弟弟。”
他弟弟是個髒小孩。
這個想法才出現一瞬，江堯就對上了一雙漆黑的眸，那眸間的冷意一閃而過，再看他又是安靜乖巧的模樣。江堯反應了一會兒，雖然髒但還挺好看的。
江南蔚吩咐司機去醫院，拿過車裏的醫藥箱，給江望處理手裏的傷口。他抬眸掃了一眼小貓似哭泣的陸梨，喊江堯：“江堯，給妹妹擦擦臉，哄哄她。”
陸梨小聲嗚咽著，聞言轉頭看向江堯。
江堯剛想拒絕就對上了一雙水靈靈的杏眼，她的淚珠像珍珠一般滑落，睫毛比他見過所有的小女孩都要長。
她好可愛，江堯想。
“...知道了。”江堯拿過毛巾，小心翼翼地伸手湊近她，“爸，這個妹妹是誰？”
江南蔚沒理江堯，隻看著垂著眸的江望，這小家夥沒受傷的那隻手一直緊握著陸梨的手。他問江望：“躲了那麽多天，想好了嗎？”
江南蔚知道，在這個時候說這件事顯得很不近人情，但江望是個聰明孩子，明白他說的話是什麽意思。處理完江望的手後，他伸手想看看江望的脖子，才湊近就被這小家夥躲開了。
他也不執著於這事，隻打了個電話給江北心。
打之前江南蔚就沒抱什麽希望，果然沒打通。
江望沒應聲，車內一時間很安靜，隻有小丫頭擦眼淚的聲音。
江南蔚瞧了眼陸梨，這小丫頭不像是生活在西區的孩子，像是哪家丟的，漂亮得不像話。他問江望：“哪來的孩子？”
聞言江望抬眸，和江南蔚對視一眼：“是我妹妹。”
這是江望上車後說的第一句話，別的話他就跟沒聽見似的。隻說到這小丫頭的時候才有點反應，眼神間帶了防備。
江南蔚點點頭，沒多問。
兩個小孩都髒兮兮的，都跟在泥地裏淌過似的。
江南蔚帶著他們去了醫院，又把江堯趕回家準備衣服：“找不到就打電話問你媽，這事我和她說，你憋著誰也不許說。”
江堯：“......”
他就是個工具人。
醫生給江望處理傷口時，趙木也趕到了。
他抓人的時候被那男人擺了一道，差點沒讓人溜了，就耽擱了一會兒時間那兩孩子都不見了。幸好街道口有人看見了，他費了點時間聯係到江南蔚。
江南蔚看見趙木的時候明白這事確實不小。
他捏了捏眉心，和人出去談了。
外麵下著雨，急診室門口沒什麽人。
江南蔚站在最角落，擰著眉心，聽趙木道：“剛把人抓回去，警局有個前輩覺得那男人眼熟。查了才知道，那男人是個逃犯，他有前科，就喜歡這些...年紀小的孩子。他盯上江望很久了，今天喝了酒，江望的反抗激怒了他...”
趙木簡短地說了前因後果，江南蔚一直安靜地聽著。
等趙木說完，江南蔚才問了兩句這段時間，這兩個孩子的事。等聽到陸梨裝迷路去找趙木的時候，江南蔚歎了口氣。他不由想，江蓮還在世的時候會囑咐江望什麽？這樣小的孩子，該怎麽保護自己？
江蓮會說什麽？
她會告訴江望，不要對別人笑，你顯得凶，別人才會怕你。
但是這些，並不足以讓現在的江望保護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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診療室內。
陸梨渾身都濕透了，身上裹了個小毯子，小臉在高強度的燈光下白得像紙，杏眼巴巴地望著江望，眼角還紅著。她小聲問：“江望，你疼不疼？”
江望輕聲應：“不疼。”
頓了片刻，他又問：“不喜歡醫院？”
陸梨怔了一瞬，下意識點頭後又搖了搖頭，最後也沒說出什麽話來，隻小心翼翼問：“江望，這是那天來找你的人嗎？”
江望應：“嗯，是我小叔。”
陸梨遲疑著問：“他是不是想接你回家？江望，你想回家嗎？”
江望注視著陸梨的眼睛，告訴她：“我不想回家。”
江望想回家嗎，他不想。
他從來都不想回江家，哪怕最後江蓮告訴他回家去，要忍耐，要等。那些江家人所擔心的，卻是他不屑一顧的。他姓江，是江蓮的江。
陸梨和麵前瘦弱的小少年對視著。
他看起來似乎是高了一些，麵容依舊稚嫩，原本瘦削的下巴總算有了點肉。那雙狹長清澈的黑眸裏像盛了一汪潭水。這雙眼睛，讓陸梨想起她第一天看到的江望。
江望終會成長成她所見到的他，陸梨不想幹涉他的決定。
她抿唇，小聲應：“好。”
江望的兩隻手都被衝洗過。
他抬起另一隻手，輕輕地擦了擦陸梨的臉：“別哭了，我沒事。”
陸梨沒好意思說，她先前是哭給江南蔚看的，但哭著哭著就有點收不住。她乖乖點頭：“不哭了，晚點我們回家吃餃子。”
江望低聲應：“嗯。”
但江望和陸梨終是沒能回去吃餃子。
醫生給江望處理完傷口就離開了，陸梨和江望湊在一起小聲說了會兒話。沒多久江南蔚回來，他站在門口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兩個孩子，頃刻間便想出了讓江望和他回家的辦法。
江南蔚喊：“江望，和我出來一下。”
說完他又看向陸梨，溫聲道：“妹妹，叔叔和哥哥說會兒話好嗎？”
陸梨看向江望。
江望摸了摸她的腦袋，道：“我很快就回來。”
陸梨眼看著江望被江南蔚帶走了。
她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最後等來的是趙木。
趙木抱起陸梨往外走，耐心和她解釋：“梨梨，哥哥沒事，隻是有點事要回家處理。這幾天哥哥陪你好不好？”
陸梨輕聲問：“哥哥是自己願意走的嗎？”
聞言趙木沉默一瞬：“嗯。”
起先江望是不願意的，但不知江南蔚和他說了什麽，江望便跟著他走了。
原先趙木還擔心陸梨會哭會鬧，沒想到她隻是點了點小腦袋，扒著他的脖子就不動了。
趙木將陸梨送回家的時候雨正好停了。
透亮淺淡的彩虹嵌在烏雲散開的碧空中，極其短的一道，橫在密密麻麻的電線杆上方。上方晴空綻開，下方西區依舊破敗，卻仍有生息。
陸梨望著那道彩虹許久，等趙木放下她才收回視線，仰起頭乖乖對他說：“木子哥哥，我在家等哥哥。謝謝你幫我找哥哥。”
趙木歎了口氣，這麽懂事的兩個孩子，怎麽就那麽命苦。
他牽起陸梨的手：“等看你吃過飯哥哥再走。”
陸梨沒拒絕。
這頓遲來的午飯是趙木做的，他煮了碗麵，想著明天去菜市場買點菜來。聽說。平時都是江望帶著陸梨去菜市場買菜的，家裏飯菜也都是江望做。
趙木心想，要是江望回了江家這小丫頭可怎麽辦，他試探著問：“梨梨，你爸爸媽媽呢？”
問完趙木才發現，自己至今不知道陸梨和江望之間到底是個什麽關係。
陸梨沒應聲，埋頭慢吞吞地吃著麵條。
等咽下去了才低聲應：“都不在了。”
這話聽得趙木頭皮一麻，後悔問一個孩子這樣的話，估摸這倆孩子是遠方親戚。他道：“這兩天，梨梨乖乖在家，吃飯時間哥哥過來，有事就給哥哥打電話。”
陸梨乖巧地點頭。
話雖然這樣說，但趙木知道這隻是權宜之計。
他沒辦法一直顧著陸梨，這事還是得有個妥善的處理方法。
趙木琢磨著得去找趟江南蔚。
他沒多留，洗了碗又給陸梨泡了藥就離開了，畢竟所裏還有個人等著他去處理。不出意外的話，江南蔚會插手處理這件事。
陸梨在家裏吃麵的時候，江望剛洗完澡從浴室裏出來。
江南蔚在廚房裏轉悠，順便指使江堯給他幹活。父子倆還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
“爸，江望怎麽了？”
“碰見壞人了。”
“他...算了，他會住我們家嗎？還是去爺爺家裏。”
“不知道，過兩天再說。”
“哦。那他妹妹呢？”
“江堯，我把小姑娘騙過來當你妹妹怎麽樣？”
“真的？！”
江南蔚輕嗤一聲，嘲笑般：“江堯，你平時是怎麽欺負那些弟弟妹妹的。我都沒臉去騙人家，騙過來給你欺負嗎？”
江堯瞪大的眼睛又耷拉回去，小聲嘀咕：“我不會欺負她。”
江南蔚挑了眉：“看人家生得好看？”
江堯扭捏道：“你不懂！”
眼看話題越偏越遠，江望抬步走了出去。
聽到動靜，父子倆動作同步地抬頭看去，洗過澡的江望看起來又乖又安靜，仿佛洗去髒汙的同時，將他身上那點棱角也洗去了。
江堯忍不住道：“爸，他和二伯長得真像。”
江南蔚凝神看著此刻的江望，心裏升起點興味，這小子還挺有意思。
許久，江南蔚笑了一下：“江望，這是你哥哥。叫江堯。”
江堯還有點不好意思，別扭道：“江望，我是哥哥。”
江望的黑眸裏映著對麵一大一小。
耳邊似又響起江南蔚的話：江望，如果這樣的事發生在你妹妹身上怎麽辦？你能保護她嗎？
他緩緩鬆開緊攥著的拳，低聲喊：“小叔，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