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江望19

早上四點, 天還暗著,不見丁點光。

江望下樓洗漱,開關擰了不到一半, 細小的水流可憐巴巴從水管裏擠出那麽一點。涼意撲上臉頰,緩了片刻, 他清醒了不少。

等出門時, 裴讓已叼著煙站在榕樹下了。

裴讓斜眼瞧著這小子輕手輕腳的模樣,笑道:“你這樣出門, 要是哪天梨梨見著了,估摸著會以為家裏進小偷了。”

江望側身,看了一眼那漆黑的二樓窗口, 輕聲道:“快開學了, 她有點緊張,這段時間睡得不好。夜裏總是驚醒,忍著沒告訴我。”

看似漫長的夏日,不過眨眼一瞬。

自那夜後, 陸梨放下了包袱, 全身心都放在她的少女時代, 其餘的都交給時間。

想起陸梨的那一句“不然...你試試自我攻略?”,江望不由彎了下唇角。

裴讓輕嘖一聲, 移開眼:“這麽些年了, 小丫頭這小毛病估計改不了。一到陌生地方就緊張,估計她自己覺著藏得挺好。”

當初陸梨和江望剛搬過來, 不知道裴讓沒事喜歡坐在樹上, 那小丫頭一緊張就喜歡圍著江望絮絮叨叨,全讓他透著樹葉間隙瞧去了。

江望走到樹下,道:“等開學就好了。走吧, 讓哥。”

裴讓搭上他的肩,往路口走,懶聲道:“聽我隊裏人說,你最近成果不錯?江望,哥答應你了,過兩年帶你去。這麽拚幹什麽?”

這段時間,江望跟著他沒做別的,就是體能訓練,閑時跟著隊裏學些專業知識。救援隊平時考核內容細致,江望也不嫌累,就這麽跟著學。但他學這些,卻不是為了進救援隊。

江望信任裴讓,如實道:“想賺錢。”

聞言,裴讓挑了下眉:“你缺錢?江北心又沒信了?”

江望沉默一瞬:“暫時不缺,想用自己的錢。”

這麽一說,裴讓的好奇心被挑起來,湊下身子調笑道:“小男孩,想自己賺錢,就那麽幾個原因。但你不一樣,江望,想給梨梨買什麽?”

江望別開頭,悶聲應:“秘密。”

裴讓沒忍住,朗聲笑起來:“好了,哥不問。跑起來,我們上山,看日出去。”

......

江望滿身汗回家的時候,天才將將亮起來。

等洗完澡,不過七點,他換了衣服,騎車去菜市場,順道去給陸梨買了早餐。她有時候饞,想吃外邊小攤位的早飯,這個習慣是趙木帶她那段時間養成的。隻是次數不多,江望便由著她。

江望再回來時,二樓左側房間的窗簾已被拉開。

他走到樓梯口,仰頭喊了一聲:“陸梨,下來吃早飯,給你買了煎餅。吃完帶你去學自行車。”

“我來了!”

果然,一聽到煎餅兩個字,陸梨的聲音都比平時響亮。

陸梨幾步蹦下樓梯,還沒來得及往下跳,麵前就晃過來一個袋子,熱乎乎的煎餅散發著誘人的香氣。

她停住腳步,眉眼彎彎地接過煎餅:“江望你最好!”

江望拍拍她的腦袋:“去院子坐著吃,外麵涼快。”

陸梨點點頭,一溜小跑躲到樹蔭下,在小矮凳上坐好。她小心翼翼地咬了口熱煎餅,隨後愉悅地眯起眼,鼓著腮幫子,瞧瞧這瞧瞧那。

此時已近九月,橘子樹上已結了翠綠的小果,看起來各個飽滿有精神。

陸梨含糊著道:“江望,今年的橘子也不知道甜不甜。”

江望正蹲在一旁刷鞋,早上上山,鞋底沾了不少泥。

聞言,他抬眸向樹上看去,道:“今年雨水多,可能是酸的。今早我和讓哥爬山,看到一片桃樹林,樹幹上分泌了很多桃膠。想不想吃?”

陸梨愣了一下:“今天早上?”

“嗯,天沒亮就去了。”江望收回視線,他主動提起這件事是因為早上裴讓的話,怕哪天嚇到陸梨,“你想去嗎?”

這句話仿佛是一個誘餌。

陸梨一時間竟然摸不準江望的意圖。

她一時懷疑江望是想騙她跑步;一時又懷疑他和裴讓有秘密,以此來試探她。

短暫的思量過後,陸梨試探著問:“每天都去嗎?”

江望神情自然:“每天。”

陸梨咽下嘴裏的煎餅,開始耍賴:“江望,練琴好累,我不想去。”

江望像是預料到她的回答,平靜地點頭:“好。以後如果醒得早,沒看到我,別害怕。我很快就會回來,不會太晚。”

聞言,陸梨心裏還有些慚愧,江望擔心她,她還在心裏偷偷懷疑人家。

她輕咳一聲,保證般:“我今天一定學會騎自行車!”

江望瞧她一眼:“不著急。”

陸梨:“......”

這懷疑的眼神是怎麽回事!

吃完早飯後,陸梨坐在院子裏,搜索人家的教學視頻,嘴裏還念念有詞:“用身體和體重控製平衡,慣用腳放在……”

江望整理完院子,去推了陸梨的自行車出來。

淡粉色的自行車在陽光下顯得無比粉嫩,這是前段時間江南蔚送過來的,配置很高、安全性強。當天,江望就騎出去試了一圈,一路上招了不少鄰居圍觀,

陸梨瞧著這漂亮的車,悶著臉幽幽地歎了口氣:“學車好難。”

江望單手握著把手,將車偏向陸梨:“再試試,學不會沒關係,還和以前一樣。”

這時雖然是暑期,但江望挑了個工作日。

舊拾路汽車開不進來,此時來往行人也少,是讓陸梨練自行車的絕佳地點。

陸梨左看右看,弄堂裏冷冷清清的,隻有幾隻胖乎乎的貓懶懶地躺在樹蔭底下,聽到動靜尾巴都懶得甩一下。她抿唇,視線落在坐墊上,搖搖晃晃的感覺瞬間竄上了她的神經。

江望抬眸,將她的臉色看得分明。

這些年,他常常會想,她明明這樣膽小,卻會在那樣的夜裏告訴他,拿著剪刀躲到衣櫃裏;會在暴雨天隻身出去找他;會偷偷和他說“欺負回來”等等。

陸梨的家庭、生活的改變,給她帶來了無法磨滅的影響,她因此強迫自己變得勇敢、堅強。

想到這裏,江望在心裏歎了口氣,伸手攔住陸梨的動作,接過自行車握把:“不學了,回家去。下午帶你上山玩。”

陸梨還沒反應過來,江望已經推著車往回走了。

她呆了一瞬,小跑著跟上去:“江望,為什麽不學了?”

江望側眸,隨口道:“沒有為什麽,不學就不學。學會了我也不放心。”

陸梨:“...我也沒有這樣笨。”

江望沒應聲,放慢腳步,和陸梨並肩往32號走。

巨大的榕樹將日光阻擋在外,細碎的光斑在風裏若隱若現。

夏日即將過去,江望聽著邊上的腳步,心想,隻要在他身邊,她可以永遠都當個膽小鬼。

.

9月1日,禾城一中的開學日。

江南蔚特地請了假,一大早就去舊弄堂接江望和陸梨。陸梨才下樓就見著江南蔚了,捧了碗麵坐在院子裏看花,動作慢條斯理,就跟坐在高級餐廳似的。

恰好江望從廚房裏出來,陸梨悄悄溜下去,探頭往外瞧一眼,又去拉江望的衣擺,小聲問:“江望,崇英不也是今天開學嗎,小叔怎麽過來了?”

江望應:“送我們去一中,堂哥那邊,嬸嬸去了。”

陸梨詫異道:“嬸嬸身體好點了?”

小時候,江南蔚很少帶他們去醫院,也不常提起嬸嬸的事。

在陸梨的印象中,嬸嬸常年住在療養院裏,有時嚴重就得送到醫院。因此,江堯幾乎可以說是江南蔚一個人帶大的,好在他們一家三口感情很好。

江望低聲道:“最近好些了,說是想出來走走,搬回家住了。”

聞言,陸梨忍不住道:“那堂哥一定很高興。”

江望拍拍她的腦袋:“好了,喊了人去吃飯,吃完去學校。”

吃過早飯,江南蔚送兩個孩子去學校,叮囑了一路,核心思想隻有一個——江望照顧好陸梨,別讓妹妹在學校裏受欺負,看著她好好吃飯。

最後聽得陸梨都忍不了了,小聲反駁:“小叔,我很聽話的。”

江南蔚笑起來,溫聲道:“小叔知道,是說給你哥哥聽的,梨梨不用聽。”

陸梨:“......”

她往江望的方向偷看一眼,他麵色平靜地應下了:“小叔,我記住了。”

江望不用側頭都能想象出此刻陸梨的神情。與陸梨不同,他喜歡這樣的時刻,喜歡見到陸梨有小脾氣,希望她一直這樣,能完完全全做自己,過以前沒有過的生活。

禾城一中距離崇英高中部不遠,隻隔了兩個街區。

江南蔚付完學費,又給他們拿了校服、充了飯卡才離開,正好過去崇英。

江望和陸梨在同一個班級——初一一班。

兩人到的時候,教室裏已有了不少人,還有家長在給孩子擦桌子,人來人往,好不熱鬧。即便這樣,江望和陸梨進門時,仍舊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江望無視了眾多好奇的視線,將陸梨擋在身後。

“梨梨!”早到的岑歲幾步上前,抓著陸梨跑了,留江望一個人,“一會兒排座位,我們倆站一塊兒,反正你和江望是不可能當同桌的。”

其實,從四年級開始,陸梨和江望就沒再坐在一起了。那會兒,江望忽然開始長個子,身高就跟小樹似的往上躥。之後,他一直都是坐在最後一排。

江望自己也挺自覺,找了最後一排的位置坐下,和陸梨隔了一個組。

坐在相鄰的組,他才能一抬頭就能看見她。

約莫過了半小時,教材分發完畢時,鈴聲正好打響,喧鬧的教室在此刻安靜下來。

他們初中三年的班主任是個女人,三十五歲左右,剪著短發,麵容瘦削,顴骨高、嘴唇薄,畫著淡妝。這會兒就倚在講台邊,麵色淡淡地看著他們,這銳利的眼神直看得人心裏發怵。

鈴聲停止後,她開始自我介紹:“我姓趙,叫趙之月。是你們未來三年的班主任,也是你們的數學老師。”

“數學老師”四個字落下,班級裏響起了些竊竊私語,陸梨甚至聽到了隱隱的哀嚎聲。他們班主任是數學老師,這意味著,以後他們上不了的體育課都會變成數學課。

陸梨回頭,悄悄看了眼江望,他坐姿端正,垂眸看著手裏的教材,也不知道有沒有聽老師說話。邊上的岑歲也興致缺缺,趴在桌上,轉著手裏的筆。

“你們的學號,將按這次入學測試排名決定。”趙之月轉身,在黑板上寫下自己的名字和手機號碼,“還有,出於我個人的想法,我們班選同桌和排座位的方式...比較特別。成績好的同學有優先挑選同桌的權利,身高不是問題,太高的同學可以往兩邊靠牆坐。”

這話一出,底下頓時炸了,嘰嘰喳喳的,就成績好和成績差開始討論。

陸梨怔了一瞬,下意識看向岑歲:“歲歲,那隻能我選你了。”

岑歲從小就偏科,理科好、文科差,語文考試多寫接幾個字能把她累死,更不提英語了。顯然在這個規則裏,岑歲不占優勢。

岑歲沉默地看著陸梨,她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梨梨,我覺得江望會把你選走。”

陸梨:“...他不會吧?”

話雖然這麽說,但她的語氣裏也充滿了不確定。這種事,江望真的可能做得出來。於是剩下唯一的解決辦法是,陸梨考得比江望好。

陸梨安慰岑歲:“我會考得比他好,考第一來接你。”

岑歲歎氣:“你們兩個人,經常並列第一,這怎麽說?”

陸梨悶聲道:“不知道。不然,我去和他說,讓他別選我?”

岑歲擺擺手:“算了,沒事。我和江望不一樣,他小心眼,我可不是。”

就在底下的討論愈演愈烈的時候,趙之月才不緊不慢地補充道:“每半學期輪換一次,隻要你們有所進步,每個人都有爭取的權利。下一次調整同桌和座位的時間,是期中考試。初中,對有些人來說,是全新的開始。老師希望你們明白,成績好和成績差不能決定一切,如果你想要有更多的選擇,就要為之付出努力。這是個複雜、艱難的過程,但其中也很多妙趣……”

隨著她的話,教室裏漸漸安靜下來。

趙之月點到即止,沒多說。她這番話是說給大多人聽的,因為上天不公,有極少一部分人天賦異稟。但即便如此,在她眼裏,每個人都有無限可能,她不想放棄任何一個學生。

江望的臨時同桌姚林也是個高個子。

他打小就比別人長得高、跑得快,到現在幾乎高出同齡人一截。江望是他進教室後,精心挑選的同桌,但還沒坐熱乎呢,他同桌就要沒了。

姚林用餘光瞄了眼江望,從他坐下到剛才,他這個同桌都沒什麽表情,看著安靜又冷淡,直到趙老師宣布了選座規則,江望才有了些許動靜。

江望放下手裏的書,靜靜思索片刻,很快下了決定——和岑歲搶陸梨。

他了解岑歲,岑歲從不會這樣的事上扭捏。

因著這個小意外,江望心情好了不少,甚至主動和姚林搭話:“我叫江望,以後打球可以找我。”

姚林愣了一下,摸摸後腦勺:“那個,我叫姚林。你怎麽知道我喜歡打球?”

江望道:“你的衣服、鞋子,還有一些習慣性的動作,很容易看出來。”

姚林懵懵的:“是嗎?”

他撓頭,他這同桌也不是很難接近。

......

一上午就這樣過去。

新學期總是最熱鬧的時候。

當陸梨和岑歲下樓,通往食堂的小廣場上已到處都是人,初一新生還沒換校服,在人群中別提多好認了,好些人朝她們張望。

江望跟在兩個女孩身後,聽著兩個人嘀嘀咕咕。

“江望!”

高亮的嗓音在耳側響起,江望一回頭就看見了姚林。姚林大大咧咧的,以為他一個人,笑道:“我們一起吃飯?”

男孩子的聲音洪亮清脆,前麵的陸梨和岑歲都聽見了。

陸梨轉身,趁機道:“江望,你多交點朋友,我和歲歲去吃。”

說完,這小丫頭就拉著岑歲跑到了人群中,生怕被誰逮住。

江望在心裏歎氣,側頭對姚林道:“好,走吧。”

姚林神情恍惚,還陷在近距離和陸梨對視的衝擊之中,他下意識道:“剛才那個女孩,我靠,絕了。江望,你看到沒?”

江望頓了頓,道:“姚林。”

姚林還在回想那雙漂亮的眼眸,隨口應:“啊?”

江望漆黑的眸注視著他,一字一句道:“她是我妹妹。”

姚林:“......”

他在心裏說了句髒話,忙搖頭:“沒事了,當我沒說過。”

午休時間,教室裏很安靜,除了書頁的翻動聲,隻有很細小的交談聲。

岑歲坐在位置上,桌子上攤著一中的夏秋校服:“看慣了崇英的紅白校服,換成藍白還有點不習慣。不過這格子裙還挺好看的,褲子也還行。也不知道冬裝怎麽樣...誒,梨梨,過段時間有音樂節,你想去看嗎?”

陸梨正在翻初一的教材,反應了一會兒才道:“音樂節?”

岑歲朝她眨眨眼,道:“嗯,很熱鬧的,我想去。”

因著岑歲的話,陸梨忽然想起遊戲裏的其他卡牌人物。

除了江望、江堯和岑歲外,《攻略我的心》還有兩個攻略人物。一個是鋼琴女神Lizzy,另一個是搖滾樂隊主唱林青喻。

陸梨對這兩個人都不熟悉,僅有的了解都是從包裹裏剩下的卡牌中得知的。

她想了想,問道:“樂隊裏,有主唱叫林青喻嗎?”

“林青喻?”岑歲隱隱覺得這個名字耳熟,“是參加音樂節的樂隊成員嗎?好像沒有,但我總覺得在哪兒聽到過這個名字...”

陸梨思索片刻,或許林青喻年紀不大,這會兒還在上學。她道:“可能是我記錯了。你想去,那我和你一起,我也沒去過。”

岑歲哼哼:“你這段時間倒是好多了,以前就像個小大人似的,多沒勁啊梨梨。你想做什麽就去做,有我、有江望,不用怕。”

陸梨抿唇笑起來:“知道啦。”

.

開學第三天下午,趙之月公布了這次入學考試的成績。

神色淡然的女人立在講台邊,隨手翻著手裏的成績單:“這次考試,可以優先挑選同桌和座位的人,有三個。這三位同學都是滿分,江望、陸梨、姚林,這三位同學站起來我看一眼。”

聞言,江望怔了一瞬。而他邊上的家夥,正興奮地低聲說著話:“江望!我們又能做同桌了!”

江望:“......”

“我...”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見姚林率先站起來,大聲道:“老師,我選好同桌了!我就想我選現在這個同桌。”

趙之月隨口問道:“這位同學叫什麽名字?你願意和姚林做同桌嗎?”

江望沉默片刻,道:“我叫江望,我有想選的同學了。”

“哦?”趙之月聽了後還挺詫異,抬眼仔細看了一眼,挑了挑眉,好奇道:“你是江望,還挺巧。那你想選誰,當你的同桌?”

江望麵色平靜:“我選陸梨。”

聽了這話,趙之月眼底浮上點笑意,看好戲般看向第三個站起來的女孩:“陸梨是吧,姚林想選江望,江望想選你,你想選誰?”

陸梨:“......”

所有人:“......”

岑歲歎氣:別問了,問就是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