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戎玉並不擅長處理複雜的情感關係,他的世界向來很簡單,喜歡的就是很喜歡,不喜歡的就是與他無關。但他非常擅長遺忘。

尤其是在楊西洲和安以烈麵前,他表現得異常自然,仍是每日插科打諢,滿含笑意。

但再也沒了那些小動作,他很少再去捉季禮的手,也不會再要求季禮擁抱,再眼饞季禮的小觸手,也隻會用眼睛瞧瞧。

小觸手都纏繞到他的腳踝上了,他才會偷偷伸出指尖兒碰一碰,催促小家夥趕緊回去。

小家夥委屈極了,順著腳踝往上攀爬,黏著他不放,要鑽進他的懷裏撒嬌。

戎玉就隻好扯一扯季禮的衣袖,低低咳嗽一聲。

季禮卻隻當作瞧不見。

戎玉心裏有些無奈:他都這樣努力跟季禮保持距離了,小少爺卻一點兒都不懂得避嫌,他扮演一個好朋友,難道很容易嗎?

季禮卻比戎玉要惱火地多。

他懷疑戎玉對他的疏離,是因為貪戀那隻被送走的狐狸,反而跟戎玉跟得更緊了。

季禮幾乎擠占了戎玉的所有時間。

機甲課、戰術、甚至戎玉在圖書館的自習、還有那些模擬艙……

戎玉甚至沒有時間整理自己的心情,隻能竭盡全力去扮演一個自然大方的好朋友。

下午的時候,戎玉難得有時間去給小灰灰換零件,楊老板給他低價拿下來的電源到了。

其實星校有提供幫助學生更換零件的服務,但戎玉其實更喜歡自己動手,一點一點去調理自己的機甲。

這樣最後看著灰撲撲的大塊頭,心裏也充滿了親切。

他爬上爬下,弄了一手的灰塵,一抬頭,一架漂亮的深藍色機甲停在他的麵前。

愛麗爾……

不對,波塞冬。

他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這台機甲了,依舊是那樣優雅冷酷的外形,深藍色塗層流動著液態的光澤,比綢緞還要漂亮,仿佛是將深海披做了戰袍。

機甲的背後,延展出數個漆黑柔軟的、觸手似的武器。

戎玉有些驚訝地抬起頭來,臉上還沾了一小塊兒灰塵。

季禮低聲問他:“上來嗎?”

機甲的觸手向他伸出了一隻。

戎玉猶豫了一會兒,終究還是抵不過漂亮機甲的**,抱住了巨大的觸手。

他是喜歡機甲的,上來時,眼睛晶晶亮:“這是個大美人。”

AI是一個淡淡的女聲:“謝謝。”

戎玉笑了起來。

這個AI就像機甲的主人一樣可愛。

他眼見地瞧見,季禮的啟動器上,掛著他親手做的小掛墜。他總喜歡送這些零碎的小東西給季禮,自以為是友誼的象征,可如今瞧見季禮真正使用了,又莫名有些空落落的。

人還是貪心的,季禮給了他希望,他便生出野草似的妄念來。

如今一把火燒去,也未必燒得幹淨。

戎玉拋去這些想法,抱著一隻機甲的觸手,拍了拍,有點興奮:“這裏麵藏著小可愛嗎!”

大觸手點了點頭,好像在讚同他的想法。

戎玉眨了眨眼睛:“真的是啊?你是我最喜歡的那隻嗎?”

他能分辨出季禮的觸手,最喜歡的那隻,是最容易害羞、最乖、反應也最快的。

大觸手又乖乖地點了點頭,又小心翼翼地,用尖端幫戎玉擦去了臉上的灰塵。

機甲觸手的體積非常巨大,戎玉要兩隻手環抱,才能略微抱住一隻,但材質是非常特殊的,平時是很柔軟的,而在戰鬥時,他們可以非常的堅硬。

觸手小小的時候,是嬌憨的可愛。

變大了,隻剩下憨,也還是可愛。

戎玉被超大的觸手萌得發昏,無意識捉住了季禮的衣袖:“它太乖了。”

“嗯。”季禮原本心事重重的神色,略微緩和了片刻。

波塞冬的駕駛艙跟小灰灰的不同,小灰灰是量產款式,為了容納不同體型的駕駛員,裏麵相當寬敞。

而波塞冬則是為季禮一個人設計的,從來沒有考慮過,還會有另一個人進去的情況。

所以兩個人在這兒,就擁擠的有些過分。

季禮讓戎玉坐在駕駛位上,替他扣上安全帶,讓他嚐試著稍微操作了一下。

“喜歡嗎?”季禮輕聲問。

“喜歡!”戎玉真心實意地笑了起來。

“跟龍骨比呢?”

“波塞冬更適合你,”戎玉沒有回避,“但龍骨是最好的。”

季禮有些不認同地看了他一眼。

戎玉笑眯眯地說:“龍骨是很溫柔的機甲。”

龍骨的劍不是尖銳的金屬材質,機甲的駕駛員就可以通過精神力控製自己造成的傷害。而且隻有戎玉知道,龍骨是給他量身設計的機甲,有治愈功能。

從角鬥場裏走出來的、沾滿了血腥的機甲,竟然是溫柔的、可以治愈的,沒人會相信這件事兒。

季禮看著戎玉興奮又愉快地模樣,終於完成了鋪墊,淡淡地飄出一句:“戎玉,你最近是不是躲我?”

戎玉被問的猝不及防,沉默了一小會兒,如實以答:“是……好吧,我就是覺得,我們應該適當保持一點距離。”

季禮關閉了波塞冬的艙門。

艙門移動的聲音,竟然讓戎玉有輕微的心緒不寧。

“我們談談。”季禮說。

“好。”戎玉低下頭,他感覺自己像是一個出軌了的丈夫。

這個想象讓他覺得有些荒謬。

卻又有些苦澀。

季禮盯著他的眼睛:“這兩天有跟季演聯係嗎?”

戎玉答:“沒有。”

季禮“嗯”了一聲,又問:“……你不想知道他在哪兒嗎?”

戎玉順著他問:“他在哪?”

季禮的情緒反而變差勁了。

為什麽順著小少爺的話,反而讓他生氣了?

戎玉有些哭笑不得。

卻瞧見季禮微微紅了臉頰,垂下頭,低聲說:“親一下……我就告訴你。”

這是他在安以烈傳來的書上看到的辦法。

他可以卑鄙地利用狐狸,來換取戎玉的親昵。

親昵的時候,戎玉會臉紅心跳,分泌大量的激素,加深他對他的喜歡。

時間久了,戎玉自然就會更喜歡他,更習慣跟他在一起。

老實說,他一直認為這方法有些不講邏輯。

可愛情但凡講究一丁點兒邏輯,他又怎麽會像現在這樣狼狽?

戎玉的臉微微有些發燙,又忍不住想笑:“這是什麽?py交易?”

季禮做了這樣心虛的事,甚至不敢跟他對視,冷聲硬撐:“……隻是一個交易。”

“想知道季演消息,就親親你?”

戎玉沒忍住壞心眼兒,忽然湊到他耳邊笑:“那我要是想見他,要怎麽辦?”

季禮耳根熱得發燙。

要……要做什麽?親親肯定不夠,戎玉要付出更多的代價才行……

不,他根本就不會讓戎玉見狐狸。

再怎麽**他都不可以。

“給你三秒鍾時間。”季禮冷聲警告。

他已經想好了,隻有親吻嘴唇才算數。

額頭和臉頰要重數。

“三……二……”

戎玉笑了起來,輕輕捂住了他的嘴巴:“季禮,別玩了。”

否則他真的可能為了跟季禮親近,而被迫去見那隻狐狸。

老實說,他本就不是能夠溫柔地聽從安排的地下情人,能夠作為朋友留在季禮身邊,是他的極限了。

再多一點,他可能要欺負這個小少爺了。

“……”

季禮羞恥、尷尬又委屈。

……連這樣都沒有了嗎?

他都做到這一步了,戎玉難道連親吻都不願意嗎?

為什麽會這樣?他對他應該也是喜歡的不是嗎?

就因為有了狐狸嗎!

戎玉解開安全帶,起身要離開。

季禮卻拽住了他的衣角:“等等……”

“生日。”他強壓著難過,低聲說,“周日是你的生日。”

“你有安排嗎?”

他原本是為了這件事兒來的。

想問問戎玉要怎麽過生日,想要什麽樣的生日禮物。

“周日……我回家。”戎玉眼神兒軟了下來,“跟樂甜一起。”

“……下次再請你吧。”戎玉低聲說,指尖顫了顫,眉眼變得柔和,內心顯然掙紮了好久,還是低聲,勸服自己似的重複了一遍,“下次。”

真的是回家嗎?

季禮的一顆檸檬心,忍不住又上了線。

會不會是要跟季演慶生?雖然他已經派人把季演盯緊了……

親親也沒有。

生日也不願意邀請他。

戎玉跟他的距離越來越遠。

他伸伸手,卻連戎玉的影子都捉不到。

可戎玉離開了,又收到了戎玉的消息。

【謝謝你記得】

季禮原本惱火的心緒,一下就有酥軟了。

他整顆心都像是別人手裏的玩物,隨意讓人撥弄,時而惱火、時而愉悅,半點兒由不得自己。

他摸不透戎玉的心意,卻還是要說服自己:戎玉到底還是喜歡他的。

隻不過比狐狸差上那麽一些,隻不過他來的晚了一點。

他同戎玉,依舊是兩情相悅的。

季禮像是捉住最後一棵稻草,用這些話重新武裝自己。

想給戎玉回複。

又瞧見戎玉迅速傳來了第二條消息。

【我包是不是落在機甲上了?】

季禮愣了愣,目光轉移到角落,瞧見了戎玉隨身背著的包,的確是落在了這裏。

季禮知道裏麵裝的是黏皮糖。

……是他的精神體。

他忽然生出一個無恥的想法。

哪怕他不收回黏皮糖,也可以……共享黏皮糖的記憶,窺伺戎玉的一切。

這念頭有太大的**力了。

如果他能看到戎玉在他背後的一舉一動,他就能知道,戎玉對他的喜歡到底有多少,從什麽時候開始喜歡他。

知道戎玉喜歡他有多少,喜歡狐狸又有多少。

他反複斟酌著。

就算有狐狸,戎玉對他應該也有很多的喜歡,他對他那樣溫柔。

他不願承認,他像是即將枯涸的支流,需要從這裏挖出一點兒戎玉的喜歡,讓他能夠充盈自己難過的心髒。

他知道自己的行為有些不妥。

但黏皮糖原本就是他的精神體,他讀取自己精神體的記憶……也算不得卑劣。

他努力地說服自己,被什麽蠱惑了似的,伸出了手,拉開了戎玉背包拉鏈:“茲啦——”

黏皮糖本以為是戎玉,興奮地舉著小觸手,想給戎玉一個大大的驚喜,結果正對上季禮冷淡的麵孔。

……又緩緩地、像是倒帶一樣縮了回去。

被季禮一把捉住。

“咕嘰、咕嘰。”黏皮糖可憐巴巴地在本體手中掙紮。

季禮忐忑不安、又有些緊張羞澀。

像是要偷窺戀人的日記本一樣。

心髒砰砰直跳。

他不願意去思考,這裏麵會不會有關於季演的記憶,隻想要更多戎玉跟他的信息。

戎玉會經常提他嗎?背後是怎麽說他的?

會像他一樣因為小事而怦然心動,因為喜歡而輾轉反側麽?會因為想到他,而做一些傻乎乎的事情麽?

似乎讀懂了他的念頭,黏皮糖掙紮的更厲害了。

“咕嘰咕嘰——”一聲聲地慘叫,瘋狂地想要逃跑。

本體,糖糖給你的建議是……

不要看啊啊啊啊啊啊啊!!!

真的不要看!!!你會後悔的!!!

季禮卻並沒有理會黏皮糖的掙紮。

他捉住黏皮糖,指尖兒輕輕的一點。

黏皮糖身上湧現了藍色的、如同絲線棉絮般的光線,混雜著金色的光點兒,絲絲縷縷地湧入了季禮的太陽穴。

季禮輕輕合上了眼睛。

……完了。

黏皮糖心如死灰。

成了一塊慘兮兮、硬邦邦的硬糖。

一切都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