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從把白敬氣走,李書意就想兩個人的關係大概到頭了。誰知道這人第二天不但照常出現在他病房裏,還帶來了兩個特殊的客人:宋瀟瀟和唐雪。

人家看望病人,通常都送些顏色淡雅的劍蘭、康乃馨什麽的,宋瀟瀟倒好,捧著一束濃豔的玫瑰,配上她那張臉,生怕引不起別人注意。

她今天是去找白敬談公事的,談完,又提起要來看李書意。其實從李書意醒來的消息傳開後,想來看他的人可不少,連趙芝韻都念叨過,要準備些營養補品送來,但全都被白敬給拒了。像嚴維這樣白敬多年的朋友,也沒能上得了門。宋瀟瀟也提過好幾次,難得這次白敬居然同意了,她自己都挺意外。

宋瀟瀟把花放好後,也不客氣,一屁股坐在床邊,細細打量著李書意,道:“來看你一眼可真不容易。”

李書意笑:“這病懨懨的樣子,有什麽好看的。”在他眼中,自己形容枯槁麵容憔悴,還是個動彈不得的殘廢,實在是難看到了極致。

可在宋瀟瀟眼中完全不是那麽回事。

大概是為了好打理,眼前的人頭發被剃短了,俊朗的五官越顯深刻,看起來比以前西裝革履的樣子還小了幾歲。因為長時間不見太陽,領口露出來的皮膚瑩白得晃眼。最重要的是,以往雷厲風行高高在上的男人,現在這樣羸弱地躺在**,好像無論你對他做什麽,都無法反抗掙紮,讓人禁不住想,他若哭起來,又是什麽樣子……

宋瀟瀟嘴裏“嘖嘖”兩聲,強迫自己轉移了注意力,問他身體恢複得如何。

李書意答了話,視線落到她身後,從進門起就遠遠看著他,一動也不動的人身上,輕聲叫:“唐雪。”

唐雪鼻腔一酸,她本來以為,這輩子都不可能再聽到這個聲音叫自己的名字了。又慌忙收拾好情緒,往前一步,習慣性地喊:“李總。”

李書意也不糾正她,笑著問:“你過得還好嗎?”

唐雪連連點頭:“我,我很好,您別擔心。”宋瀟瀟在一邊不滿,“你放心,你的人我自不會虧待。”

李書意朝她頷首:“那就謝過宋小姐了。”

宋瀟瀟“嘁”了一聲,不悅道:“口頭上的謝算什麽,等你好了,我自然會上門要你好好謝我。”一年過去了,她還是這樣飛揚跋扈直來直去的性子,可李書意跟她共事過,知道這位大小姐工作起來時,論魄力手腕絲毫不遜於男人。

為了不打擾李書意休息,兩個人也沒久待。隻是宋瀟瀟這人,臨到要走了,還把自己的名片抽出來,當著這麽多人的麵,放到唇邊印了個口紅印,再懶洋洋地插進那捧紅玫瑰中,笑得意味深長:“李書意,我以前說過的話,現在依然算數噢。”

“宋瀟瀟。”從他們進來後就一直坐在李書意身邊,默不作聲的白敬冷下臉,語帶警告。

宋瀟瀟不理他,還挺瀟灑地朝李書意揮了揮手:“拜~”然後就帶著唐雪走了。

等人離開,白敬一秒都沒耽擱,走到那捧玫瑰前,抽出那張還散發著香水味的名片,麵無表情地扔到了垃圾桶裏。今天宋瀟瀟說要來,他想著唐雪好歹跟了李書意這麽久,人也本分盡責,才同意了。誰料宋瀟瀟能這麽不安分?又覺一陣煩躁,轉頭問李書意:“她以前跟你說什麽了?”

李書意皺眉,他都不記得宋瀟瀟跟他說過什麽,怎麽回答。也不再糾纏這個問題,跟白敬談及正事:“我要去龍潭市。”金海市內最好的療養院是怡和,那個地方,李書意半步也不想靠進。既然要走,索性走遠些。

讓他意外的是,這回白敬竟然沒阻攔,隻不過提了一個要求:李念要留在他那裏。

其實他不說,李書意自己都沒想好李念要怎麽辦。孩子還這麽小,若要帶走,他沒辦法親自照顧,交給別人,他也不放心。既然白敬現在答應得這麽爽快,看來是接受了他的提議,兩人就當個普通朋友,也不必到老死不相往來的地步。

李書意想了想,他身邊真要找個值得相信,能照顧好李念的人,除了白敬,還真沒有第二個人選,就答應了下來。等他身體恢複了,再去接走李念便是。

白敬得了他的允諾,臉色才算好看了一些。他重新在李書意身邊坐下,把從家裏帶來的照片拿出來,一些是李書意小時候,一些是李念現在,並在一起看了幾秒,又遞到李書意麵前問:“你看是不是一模一樣?”

李書意都不知道他從哪裏找來這麽些照片,別別扭扭地掃了一眼,也不吭聲。其實他覺得不怎麽像,他從小性格就冷淡古怪,照片裏從來不笑,李念呢,倒跟他完全相反,幾乎找不到不笑的時候。

“不然我把他帶過來給你看看?”白敬提議道。

“不必了。”也不知道怎麽的,在李書意的觀念中,孕婦和小孩都應該離病房這種地方遠遠的,所以傅瑩想帶雙胞胎來看他,他也不答應。

其實比起李念,他現在倒更在意另一個孩子,就算對李念的出生後悔萬分,但以後孩子是他養,總能慢慢補償。可白意呢,歸根結底是他攪黃人家白敬的婚事,還強迫人家做了代孕,害得小孩沒有母親。以後如果白敬成家有了孩子,白意在這個家庭裏如何自處?那個時候更不知道他和白敬還有沒有往來,如果白意受了委屈,他能不能幫忙?又該怎麽幫?說來說去都是愧疚。

不過這些都是後話了,當務之急要解決的問題……

李書意看向白敬:“你把孩子的名字改了。”

白敬手裏還在翻著照片作對比,得了什麽趣味似的,聞言道:“什麽名字。”

李書意張了張嘴,想了想都覺得難以啟齒,許久才勉強吐出兩個字來:“……白意。”

他都不知道怎麽形容初次聽到這個名字時的心情,尤其還從魏澤他們那裏得知,眼前這個人,是怎麽跟別人介紹這個名字的……聽得他一度懷疑,白敬是不是在醫院待太久,連帶著腦子都不正常了。

“為什麽要改,我覺得這名字好得很。”白敬終於抬了頭,好整以暇地看著他。

李書意跟白敬對視,覺得這人就是存心要氣他,故意跟他對著來,就沒想過白意以後長大了頂著這麽個名字,別人會怎麽看他恥笑他。但如果換位思考,病了的是白敬,他辛辛苦苦照顧白敬一年,等人醒來,對他沒個好臉色,還要離他遠遠的,他大概也會忍不住置氣。所以李書意也沒再開口,等他走了,不必日日相見,時間自會衝淡一切。到那個時候,依白敬的性情,也不會再把白意跟他綁在一起。

“李書意。”安靜了一會兒,旁邊的人突然叫他,聲音還挺嚴肅。

等李書意看過去,他放下照片,皺著眉問:“所以宋瀟瀟以前到底跟你說什麽了?”

李書意心下一陣無語,幹脆閉上眼睛,懶得理他。

本來如果李書意不打算離開,靳言還在苦惱要怎麽跟白昊告別的,正好他李叔要走,他跟著去,也省了一番解釋的功夫。隻是以前說要走,白昊都不同意,這次他竟然沒什麽太大的反應,就嗯了一聲表示自己知道了。

靳言忍不住失落了一下,又想不知他少爺有多厭煩他,這回他終於走了,哪怕麵上不顯,心裏也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吧。不過他一向看得開,從來沒對自己和白昊的關係抱有什麽期待,還為他走後他少爺終於能跟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而高興,很快就打起精神,跟白昊笑道:“少爺你多去看看念念,多發點他的照片和視頻給我噢。”

白昊沒答應,也沒說不答應,就沉默著幫靳言收拾行李。

因為白敬交代過不要在李書意麵前主動提孩子的事,所以靳言憋了好久。前幾天好不容易等李書意主動開口問了,他先發表了半個小時“關於李念到底有多可愛”的演講,然後又賤兮兮擠眉弄眼地打趣兩個小孩的名字。

李書意當時惱羞成怒地讓他閉嘴,紅通通的耳朵就這麽暴露在外麵。靳言很少見他這樣吃癟的樣子,每次想起來都忍不住笑出聲。

他站在一邊傻樂,白昊也不管他,把他手上疊得亂七八糟的衣服拿過來,重新整理好放進箱子裏。

“哎。”靳言又歎了一口氣,“如果白先生能早點喜歡李叔就好了,現在李叔要走了,以後兩個人也很難碰上了。”

白昊差點被他氣笑了。他自己的事還一團亂麻扯不清楚呢,倒操心起別人的感情問題了。不過白昊倒是覺得,龍潭療養院條件好,又隱蔽在山水間,遠離了城市的車水馬龍紛紛擾擾,確實是一個療養的好去處。

等把事情都安排妥當了,靳言走前,特意叫上喬宇,請咖啡店的一夥人吃了頓飯,跟大家道別。

飯桌上,居磊喝醉了酒,抱著他的胳膊鬼哭狼嚎聽話能幹的小言走了要怎麽辦,被喬宇拎著衣領拖去了衛生間醒酒。程景送上自己親手做的蛋糕,祝他一切順利,小安則埋怨了他幾句,說他走得突然。

靳言是個大大咧咧的性子,也沒什麽離別愁緒,還安慰他們天下無不散之筵席,說不定他很快又會回來了,畢竟人生何處不相逢嘛。

等到出發的那天,靳言一大早就把行李推出了房間。

到了玄關,卻先看到了一個更大的行李箱,剛好白昊從廚房端著早餐出來,他傻乎乎地問:“少爺你要出差啊?”

白昊沒答話,隻是招呼他過去吃飯。

這個大行李箱白昊很少用,通常是要出遠門而且時間很長他才會帶上,靳言覺得奇怪,繼續問:“少爺你要去哪裏啊?”

“你先過來吃飯。”靳言要走了,總是念叨街口那對老夫妻開的早餐店,說人家食材新鮮手藝超絕,就熬個粥都比別家的香。白昊今天很早就去排隊把東西買回來了,哪想靳言卻犯了倔,站在玄關不動,固執地等他回答。

白昊隻得把東西放下,走到他身邊答:“你要去哪裏,我就去哪裏。”

他此前從來沒有表示過要送他們走的意思,更何況若真是送人,來回一天便夠,哪裏要帶這麽大的行李箱。靳言追問,白昊麵不改色道:“我已經跟舅舅說我不幹了,我陪著你們走,陪你們待在那裏,他答應了。”

靳言頓時傻了。

白昊以前想方設法要到白敬身邊,要出人頭地,要打那些看不起他和他母親的人的臉。現在好不容易做到了,和左銘遠一樣成為了白敬的左右手,可以說是前程似錦。然後他說,他不幹了,他要跟著他們走?他一身本事才華,待在那個山裏麵能幹嘛?

“不對不對,少爺你是不是哪裏搞錯了?”靳言慌了,急聲問,“你是不是還在擔心我啊?你看我已經好了,我可以照顧李叔的,我什麽事都能做,不會有問題的!”

“我說了,你在哪裏,我就在哪裏。”白昊平靜地重複了一遍,又去牽他的手,“好了,先吃飯。”

靳言這下惱了,甩開他道:“你是不是還覺得對不起我?我說了多少遍,你沒有對不起我,都是我自願的!是我自找的!”

“靳言,你先……”

白昊試圖讓他平靜下來,哪想他卻更加激動道:“還有啊,以前我不懂才亂說話,我沒有喜歡你!是感激你,是把你當成兄弟,當成哥哥,是我理解錯了,我一點都沒有喜歡你!”

白昊看著離他遠遠的,努力跟他撇清關係的靳言,又想起他被別人抱在懷裏,笑得神采飛揚的樣子,忍無可忍地把他拽至身前,冷聲道:“你把我當哥哥?可是我看到你,想親你,想抱你,想跟你上床,有這樣對弟弟的哥哥?”

靳言怔在原地瞪大眼,一臉驚悚地看著白昊。他覺得自己在做夢,要麽就是頭被牛踩了,才會產生這麽可怕的幻覺。

他們兩人現在靠得極近,幾乎是呼吸交錯,白昊看他不敢置信的樣子,視線略過他微張的唇,腦子一熱,側過頭吻住了他。

靳言這回徹底傻了,就這麽呆呆站著,一直到白昊試圖更進一步,他才開始用力掙紮起來。

等白昊鬆了手,一脫身靳言就後退了幾米,用手使勁捂著嘴,臉紅得快冒煙,心跳得要震碎胸口,耳朵邊都是嗡嗡聲。腦子裏顛來倒去就隻有兩句話:我瘋了。我肯定是瘋了。

白昊還站在玄關,外表看上去一切如常,其實心跳也快得不像話。他一點點蜷緊手指,試圖平複這種讓身體都發麻的快感,又想自己一定是個傻逼,為什麽不早點做這種事。他以前跟人交往,還被女方指責,為什麽他從不渴望自己,不想更進一步。可他以前從不曾情不自禁,又怎麽渴望更進一步?

現在白昊終於懂了,原來親自己喜歡的人是這種感受……而這種感受,又有誰會不渴望。

白昊輕吸一口氣冷靜下來,往前走了一步,靳言立刻慌慌張張退了一步,看著他的眼神中全是抗拒和害怕。

白昊從來沒在他臉上看到過這樣的表情,心口一緊,大步過去把靳言抱進懷裏,一邊輕撫著他的後腦勺,一邊低聲道:“對不起,對不起,我錯了,我嚇到你了……”

靳言根本不知道白昊在說什麽,隻覺得耳朵邊像有人拎著鑼“咣咣咣”地猛敲,敲得他頭暈眼花,耳鼓一陣脹痛,靈魂都快出竅。

他們今天是要坐白敬的私人飛機走,白昊也不敢耽擱太久,看靳言平靜了些,就把他牽到餐桌邊坐下,又把筷子遞到他手中,安撫道:“剛剛的事,你如果想不明白就以後慢慢想。你乖,先吃飯,別讓舅舅和李叔等我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