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我愛你

白家這幾個老爺子,大概是年輕時太苦太拚把身體熬壞了,到老了身上大大小小的病,吃再多補品看再好的醫生也補不回來了。

白敬的爺爺就是走得最早的。白偉方去年才過了七十大壽,李書意沒想到他竟然連這個冬天都熬不過。

白偉堂真正認的隻有白正元這一個兒子,白敬跟他父親關係極差,倒是跟白偉方這支血脈的白家人關係親近許多。且白偉堂走了以後,白偉方遵循哥哥的遺願,對白敬多有愛護關照,所以老爺子不行了,白敬心裏很不好受。

他在醫院守了兩天,還得處理公司裏的事。又因為白偉方那邊子女眾多,為了遺產的分配,家族裏出現不小波動。白敬輩分不是最大,但地位舉足輕重,還得站出來維持局麵,不讓他們過分內鬥。

兩天裏最多的時候也就是閉眼休息了半個小時。

他心裏牽掛李書意,一得了空就趕回來,其實自己也還沒吃飯。兩天的不規律飲食讓他胃部一直隱隱作痛,但他還是惦記著要先照顧李書意吃飯吃藥。

可是粥被打翻了,李書意把他當空氣一般,看見他被燙傷,也根本無動於衷。

白敬覺得委屈。

這是一種他鮮少能體驗到的情緒。他以前從不依賴任何人,從不討好任何人,從不擔心別人的拒絕和疏離,所以他不知道原來自己也會委屈。

李書意被白敬摟得緊緊的,整個人都被圈在對方懷裏。白敬還把頭埋在他頸間,臉部不斷磨蹭著他的皮膚,呼吸間灼熱的氣息燙得他渾身起了一陣麻癢。

而最讓他難以忍受的,是剛才那句,書意。

從來沒有人這樣叫過他。

這樣親密到極致的稱呼,白敬這麽自然地喊出來,就好像他早已在心裏叫過千百遍似的熟稔。

李書意的手緊緊握在身側,臉上的冷淡和厭煩有些維持不住。當白敬高高在上的時候,他可以跟他吵,可以跟他冷戰,可以毫不留情地給他難堪,可是他不知道怎麽對付這樣的白敬。

不要說對付他,就隻是聽到他聲音裏的疲憊,猜想他這兩天的忙碌,他都會控製不住地擔心他。

李書意覺得自己無可救藥。他想要是三年前,如果白敬肯這樣抱著他,稍稍放低一點姿態,用現在這般親昵信任的語氣讓他不要阻礙他訂婚,甚至讓他去死,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通通照做。

哪裏有什麽雲淡風輕,有什麽釋然豁達,不過是被逼得沒有辦法才選擇逃走。一層一層的偽裝蓋在身上,連自己都騙過。

他也終於理解他父親。

為什麽江曼青把他當做垃圾一般,他還是那樣傻乎乎地追著她的背影,全心全意地愛戀著她。深愛到好像她踩踏過的泥土,他都要捧起來小心翼翼地珍藏在胸口。

這就是他從他父親那裏繼承來的,卑微又偏執的,病態又可悲的,不死不休的情感。

白敬在李書意睡著時不知道偷偷抱過親過他多少次,現在人醒著,他原本以為自己會被推開的。等了許久不見李書意動作,他覺得有些奇怪,慢慢放了手,一直起身就對上李書意那雙如死水般的眼睛。

“你想我怎麽做?”

他這句話沒頭沒尾的,白敬麵露不解,他接著道:“趁著我還沒死,還有價值,你想要我幫你做什麽,你直說就是。”

白敬愣住,心裏湧起陣陣寒意。

好半晌,他才伸手,拇指一下一下地撫著李書意的臉頰,借著這個動作壓下內心暴戾的情緒,盡量溫和著道:“是我不對,我不該跟你說這個。我還沒吃飯,你可以陪我用午餐嗎?”

李書意怎麽不知道這人處在暴怒的邊緣。可他說這種話其實不是有意想激白敬,他是真的覺得如此。

李書意什麽都沒說,下床進了浴室。

白敬等看不見他的身影了,才彎下腰撿起棉簽和藥,自己給自己上了藥。然後走了幾步他又停下,輕按著胃部,等那陣抽痛感稍稍緩解後才拿著東西下了樓。

李書意洗完澡,看時間差不多,走到樓下,一見餐桌上擺得滿滿當當的菜,就有些無語。

白敬正垂著頭揉太陽穴提神,聽到聲音,轉頭看到他,笑道:“不知道你想吃什麽,就讓他們都做了點。”

李書意沒吭聲,在白敬對麵坐下。

白敬把擺放在餐桌中間的黑色瓦罐揭開,裏麵是還冒著熱氣的已經燉化成奶白色的魚湯,煮有冬筍香菇,上麵還浮著幾顆枸杞,顯得格外好看。他拿起一個瓷碗乘了滿滿一碗,放在李書意麵前,又叮囑道:“小心燙。”

李書意看著這碗沒有半點油腥,暖香撲鼻的湯,皺了皺眉,什麽都沒說,拿起了湯勺。

白敬看他隻顧著喝湯不動筷,又夾了幾個蒸得晶瑩剔透的蝦仁燒麥放到他碗邊的小盤子裏,再挑了一小碟軟軟嫩嫩的蟹黃豆腐遞過去。

沒一會兒李書意手邊就堆滿了吃食,終於忍無可忍地抬起頭道:“夠了。”

以前他手受傷時,白敬幫忙夾菜他尚且要客客氣氣地說一聲謝謝。現在他是病了,可離死還遠著,用不著對方這麽照顧他。

白敬看他是真不高興了,終於安分下來。吃了幾筷子菜,胃裏有點東西墊著了,便起身去拿胃藥。

他走回來時經過李書意身邊,視線掃到李書意光裸的腳踝,忍不住微斂了下眉。

白敬把藥吞了,水杯擱在桌上,一聲不吭地上了樓。

李書意雖然沒看他,但也聽到了他吃藥的動靜,忍不住走了神。

他跟白敬都有胃病。以前忙起來時沒幾天能規律吃飯,這幾年好一些了,而且他在時一向注意盯著白敬,就沒再見他吃過藥。不知道這人怎麽又把自己折騰成了這樣。

李書意一邊想,一邊覺得自己真該去看看腦子。白敬這樣一個天之驕子,多少人愛慕崇拜,他卻非得把對方腦補成一個爹不疼媽不愛的可憐蟲,看人有一點點不順難受,就上趕著心疼。

真是犯賤犯到骨頭裏去了。

李書意本來以為白敬回房間休息了,所以等人再回來時,還覺得有些奇怪。

白敬卻什麽都沒說,徑直走到李書意麵前半跪下來,把他的腿抱進懷裏,脫了他的拖鞋,先用手捂了下他的腳,然後才拿起一隻黑色的羊毛襪往上套。

他用著一副開會時才有的嚴肅表情給李書意穿襪子,李書意半晌都沒反應過來。襪子都套上一半了,才想起來要把腿收回來,咬牙道:“你發什麽瘋!”

白敬握著他的小腿肚,皺眉道:“你別動,吃你的,馬上就好了。”

李書意哪裏還有心情吃飯,扭轉身來對著白敬,又彎下腰去抓他的手想把人推開,結果摸到一層黏膩的藥膏,想起來他剛剛被燙傷的手背,瞬間就滯在了原地。

白敬動作利落地把兩隻羊毛襪都給李書意套上,給他穿上棉拖鞋,才把他的腳放回地板上。然後去洗了個手,又在李書意對麵坐下不動了。

李書意覺得自己的腳跟沒了知覺似的,整個下半身都僵了,一開口,聲音硬邦邦的:“你到底想幹什麽?”

白敬抵抗著睡意,太過疲倦都沒聽清李書意的話,以為他是嫌他煩了,就站起來強撐著精神答:“你再吃點,我不吵你,我去沙發上坐。”

說完也不等李書意回答就去了客廳。

沒一會兒吳伯過來了,看李書意今天吃的比往常多,臉上露出個欣慰的笑來。笑著笑著又有些發愁,歎氣道:“少爺兩天沒睡了,李先生勸勸他吧。”

李書意冷著臉重重放下碗,走到客廳,看白敬坐在沙發上,手肘支在靠墊上撐著頭,眼睛閉著,也不知道是不是睡著了。正準備叫他,白敬卻醒了。

“吃好了?”白敬啞聲問,眼睛裏都是沒休息好的紅血絲。李書意沒理他,他自顧自地站起來念叨了一句,“那該吃藥了。”

茶幾上李書意這一頓的藥都已經分類放好,旁邊還有一杯熱開水,是剛才白敬提前倒好的。他伸手試了下水溫,放了這麽一會兒現在溫度剛剛好,白敬一手拿水杯一手拿藥遞到了李書意麵前。

李書意沉默著跟他對視,白敬鼻腔裏疑惑地“嗯”了一聲,神情溫柔到了極致。

李書意避開他的目光,接過水杯吃了藥,看他又坐回沙發上,皺眉道:“去**睡。”

白敬知道李書意吃完飯習慣在客廳角落那塊,可以看到整個園景的位置看書,就道:“我想跟你多待一會兒。”

李書意心下煩躁。這人現在腦子都是木的,可能根本不清楚自己到底在說什麽。他們以前幾天幾天地熬,那是二十多歲的時候。現在三十多的人了,兩天沒睡怎麽可能受得了?就踹了一下他的腿道:“起來。”

白敬看他要發脾氣了,隻能站起來。李書意一把拽住他沒受傷的那隻手,把人帶著上了樓。剛剛白敬洗過手就沒再上藥,李書意滿臉不耐地給他重新擦了藥,然後把人扔在床邊不管了。自己坐在靠近陽台的圓桌旁——躺在**一抬眼皮就能看到的位置。

白敬怔了許久,回過神後嘴角都是忍不住的笑意,上了床睡在了李書意的那邊。隻是因為剛才粥打翻在**,所有用品都是才換過的,被子枕頭都沒了李書意的氣息,他又不滿地皺了皺眉。

房間裏沒開燈,靠近床這一側的窗簾拉上了,顯得有些昏暗。李書意坐的那處還留有光源,但他什麽都沒做,隻安安靜靜地坐著,雙手交握在身前,微微側著頭望著窗外,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白敬的視線落在他身上,笑著想果然再怎麽表現得抗拒討厭,李書意還是在乎他的,還是會為他退讓。他們兩人之間,他永遠都是贏家。

隻是目光在那人臉上流連久了,在對方那沉靜的,毫無波動的表情中,這種愉悅的心情很快消失殆盡。

李書意愛他,可這愛裏全是無可奈何和自我厭棄,以至於把自己逼上絕路,連活下去的意願都沒了。這種愛,有什麽好值得他慶幸和驕傲?

“書意。”白敬低聲叫他。

李書意沒回頭,仍然保持著剛才的坐姿,仿佛一尊沒有生命的雕像。

白敬又看了他很久,久到再也撐不住慢慢闔上眼。可是在進入睡夢前,他還是把一直藏在心裏不敢說的,覺得現在的自己暫時還沒有資格說的話說了出來。

“書意,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