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一直到下樓上了白敬的車,李書意臉色都沒好起來。白敬知道他肯定又被靳言氣著了,不禁覺得好笑。靳言還是個小孩的時候,成天被李書意欺負,現在長大了,倒沒那麽笨了。

李書意問他:“你回老宅了?”

白敬嗯了一聲,頗為無奈的樣子:“又被老頭子訓了一頓。”

李書意忍不住勾起嘴角冷笑一聲。

白家是個挺大的家族,這裏麵最出色的就是白敬的爺爺白偉堂。白偉堂是個頗有手段的人,當年在金海市拉攏了一些官家子弟合作,打探到了不少內部消息,抓住了金海市舊城改造的機會,從當時還少有人問津的地產業做起,慢慢把公司發展到了今天的地步。可就是這樣一個人,不知怎的,竟生出白正元這樣一個兒子來。除了會玩女人,半點商業頭腦也無,到老了還想著跟白敬爭權,要把白家交給他那個草包兒子。

李書意抬頭看著白敬道:“你願意忍就忍,不願意就交給我去做。”趙芝韻家的人在外麵開了個公司,借白正元的手拿了不少資源,李書意早就想把這顆蛀蟲拔了。

白敬沒說話,李書意以為他顧忌家族裏那些維護白恒的老頑固,皺眉接著道:“那些老東西要是不滿,你就推到我頭上。”

白敬側頭看了李書意許久,突然問:“你就不為自己考慮考慮?”

李書意為了白敬拿自己當靶子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他懶得去想白敬這話是真心還是試探,冷聲道:“我做事從來隻考慮自己。”他為白敬犧牲付出,那是他樂意。他不願意做的事,沒人能逼得了他,他願意做的事,就算所有人都說是錯,那又何妨?

白敬失笑,對這樣的李書意簡直毫無辦法。

換了別人,誰不抓緊機會數數自己的好,就算不是,說幾句貼心的情話暖暖氣氛也是好的。他倒好,冷厲著一張臉表示一切都與你無關,就算對方心裏有幾分愧疚,看著他也是**然無存了。

白敬搖頭:“那邊的事你別插手,我會處理。”

李書意雖然不悅,但既然白敬說不動,他也不會自作主張,轉而提起另一件事道:“代孕的人我看得差不多了,你抽時間把事情定了。”本來這事還可以往後推推的,白敬才三十出頭,也沒到非得要孩子的地步。不過現在白恒有了孩子,再過幾年白正元定會拿孩子做文章,所以這事必須提上日程。

白敬沉默,李書意久未等到回答,揉揉眉間有些不耐地道:“你可以有自己的血脈,有自己的繼承人,哪怕那是其他女人為你生下的孩子。但是,白敬,你知道的,我不可能讓你結婚,這是我的底線。”

如果是換到三年前,今天大概又是一場不歡而散。

對於白敬來說,從來沒有人能強迫他做什麽或者不做什麽。以前他不喜歡李書意也是因為這點,李書意太強勢,某種程度上是和自己都旗鼓相當的男人。這樣的人,可以是朋友,是下屬,甚至是對手,但不該是情人。所以李書意要的東西,他給不了。但偏偏命運就是這樣捉弄人,糾糾纏纏那麽多年,他們最後還是走到了一起。

白敬看著李書意煩躁的樣子,淡淡道:“你決定吧。”

李書意猛地轉過頭來看他,白敬卻伸手把李書意拉至身前,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頭來,眯著眼問:“李書意,你腦子裏除了這些就沒有別的了?”永遠都在算計,永遠都在為他算計。白敬是該慶幸有這樣一個凡事都為他想在前頭的人存在呢,還是該為了他們之間永遠離不開這些話題感到無趣?

兩人現在靠的極近,李書意呼吸間都是對方的氣息。他的視線掠過白敬挺直的鼻梁慢慢往下滑,最後落在白敬唇上。

“有。”李書意拉下白敬的手,不退反進,抵著白敬的唇啞聲道,“比如跟你上床。”

白敬輕笑。

這車的私密性很高,升起隔屏後前麵的人完全看不到後麵發生的事,想做什麽都可以無所顧忌。他解開外套,鬆了領帶和袖扣,然後把李書意壓在身下,毫不客氣地吻了上去。

李書意第二天早上是被吳伯叫醒的。

他很久沒睡得這麽好了,就是太長時間沒做,昨天跟白敬又太過不知節製,醒來後身體上有些不適。白敬一早就去上班了,走前還特意交代讓李書意多睡一會兒,要不是看午飯時間快過了,吳伯也不會叫他。

今天的飯菜都比較清淡,李書意喝粥時吳伯就在旁邊笑眯眯地看著他。這位老人一向比較喜歡他,臉上的表情幾乎稱得上是他和白敬感情的晴雨表。他們不好時,他就唉聲歎氣眉目間都是愁雲,好時,就是現在這副笑眯眯的樣子了。

李書意被看得無奈,偏偏拿這位老人毫無辦法,隻好匆匆吃了飯,結果臨走前又被逼著喝了一碗湯,最後幾乎算得上是落荒而逃。他成年後生活中就再沒有了這種來自長輩的關懷和溫情,所以每每遇上,都有些無所適從。

一直到離開別墅小區時李書意的心情都還是不錯的。

白敬的二叔公馬上要到七十大壽了,他跟白敬的爺爺是同族兄弟裏關係最好的,李書意正在考慮要送什麽壽禮,手機突然響了起來。他掃了眼來電提示,臉上的表情一下就變了。

電話一直在響,李書意卻始終沒有動作,握著方向盤的手因為用力過度指節泛起青白。直到鈴聲停了又響起第二次,他才終於伸手接通了電話:“你好,我是李書意。”

“李先生嗎?真是不好意思打擾您了!”說話的人是個年輕女性,她大概沒料到電話會被突然接起,聲音有些慌張。

李書意沒出聲,那邊頓了一下繼續道:“是這樣的,江女士最近情況不太好,如果您有空的話可以過來看看她嗎?”

李書意沉默。

那邊等了半晌不見回答,有些疑惑地出聲:“李先生?”

“我知道了。” 李書意冷聲答了話,然後也不等對方多說就掛了電話。

這隻是一段極小的插曲。車子依然平穩地行駛在路上,隻是等到後麵刺耳的喇叭聲連續響了三次後,李書意才反應過來避讓。

人的記憶就是這樣神奇。

你以為自己已經把它們掩埋得足夠好,以為自己早已強大到堅不可摧,但隻要有一點點線索,哪怕隻是一個稱謂,那些與之相關的,牽扯著血肉筋骨的,你最不願麵對的回憶就會從四麵八方湧過來將你吞噬,讓你所有的努力都前功盡棄。

李書意咬緊牙關,額頭上青筋都暴了起來,他忍無可忍地砸了一下方向盤,對自己厭惡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

這麽多年了啊……這麽多年了,他還是擺不脫掙不開這場噩夢。

毀了他一輩子的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