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李書意知道自己得病後的那個晚上,在陽台上坐了一整夜,身旁煙灰缸裏的煙頭都堆成了小山。

其實他不是個喜歡抽煙的人。隻是在壓力大或者情緒不穩的時候,才會點一根淺淺吸幾口,看著煙蒂上的微小火光一點點燃盡,思緒也會慢慢冷靜下來。

可是這一次,好像點再多根煙,也沒有用了。

他覺得倦怠。

所謂的野心,衝勁,對人生的希望和憧憬,如指間流沙,再是怎樣用力握緊手,也留不住了。更何況,他現在連握緊手的力氣都沒有。

天亮了,整個世界又重新變得鮮活起來。李書意倚在欄杆上看下麵花園裏來來往往的醫生,護士,病人。他試圖從這些人身上感受到那麽點“生”的氣息,可是看了半天,心間還是一片死水。

“李書意。”一個低沉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李書意慢騰騰地回頭,看到魏澤站在門邊,臉色難看。他身側跟著的護士,神色間也很是緊張。

李書意反應了一下才笑開:“怎麽?你以為我要跳下去?”

魏澤走到他麵前,看清他的人後問:“你在這裏待多久了?”

李書意道:“沒多久。”

魏澤掃一眼桌上的煙頭,壓抑著自己的怒氣,盡量心平氣和地道:“你回**去。”

李書意知道魏澤在爆發的邊緣,也不敢再惹他,轉身進了病房。

魏澤跟在他後麵,對護士道:“你量一下他的體溫。”

護士點點頭走到李書意身邊,李書意配合著她動作,結果出來後,護士把體溫計遞給了魏澤。

三十九度。

魏澤看著體溫計半天都沒出聲。

房間裏的氣氛冷得可怕,李書意察覺到不對,問:“又發燒了?”

魏澤沒理他,護士小心翼翼地朝他點了點頭。

“小病而已,吃點藥就行了。”

護士不敢接話,魏澤抬起頭來冷冰冰看他一眼,然後讓護士去準備藥水,等人走了後,他才走到李書意床前冷聲問:“你的這條命,你不要了是吧?”

李書意笑了下,不知是因為高燒還是因為整夜沒睡的關係,笑得有些無力:“不是,我是舍不得你家醫院。”

李書意能故作輕鬆跟他開玩笑,可是魏澤實在笑不出來。或許對李書意來說,住在醫院,住在酒店,或者是住在別處,都無所謂,都沒什麽區別。可是他沒辦法看著李書意這麽把自己不當回事。

魏澤在李書意床邊坐了下來,正色道:“你好好聽著。你腦內的腫瘤,現在還是早期,治愈的希望很大,但是必須進行開顱手術。如果一直拖下去,腦瘤組織一旦發生癌變,就……”

就什麽,魏澤停頓了一下,嘴巴張張合合也沒把後麵的話說出口。

“好。”李書意還是笑,“我考慮考慮。”

魏澤這次沒有氣急,也沒有發火,看著李書意道:“李書意,也許在你眼裏,我和傅瑩不算什麽。但我們是真的把你當朋友,也是真的希望你好。”

李書意嘴角那點笑意一點點隱沒下去,他轉過頭閉上眼,好半天才啞聲道:“我知道。”

魏澤等了一會兒,還是沒等到這句“我知道”後麵的轉折。可他們的關係,話也就隻能說到這裏了。李書意這個人,他要做的事,鬼神也攔不住,他不願意的,任你再如何哀求勸說,他也不會放到心裏去。

魏澤輕歎了口氣起身想走,腳還沒邁出去,李書意叫住了他。

“魏澤。”

魏澤回頭,李書意睜開眼,神色間是從未有過的認真:“我的病,絕對,”他停頓了一下,才又強調道:“絕對不可以告訴白敬。”

魏澤皺眉:“你到現在還怕他為你擔心?”

“擔心?”李書意像是聽到了什麽好笑的話,搖著頭無奈地笑了下,“他不會擔心我。”

李書意慢慢閉上眼睛,那透著病氣的臉上全是冷意:“他會可憐我。”

而他,最不需要的,就是白敬的可憐。

他已經“綁架”過白敬一次了。三年前他為白敬擋槍,白敬跟他在一起,雖然嘴上不說,可他們都明白,這隻是對他的補償妥協罷了。其實李書意是可以拒絕的,他大可以告訴白敬,我用不著你愧疚感激,用不著你拿自己彌補我,用不著你來施舍感情。說不定,白敬也一直在等這些話。可是最終他什麽也沒說,他沉默著,接受了白敬的照顧,沉默著,跟白敬過了三年。

李書意現在才敢承認,他的自尊,驕傲,不是從白敬在雨中聽到那些哀求的話才沒有的,從他三年前默認了這段他“綁架”來的關係開始,那些東西,早就沒有了。

所以哪怕他馬上就要病死,哪怕他隻剩一口氣,他也絕對不會,再用這些所謂的“付出和傷痛”去挾持白敬了。

已經夠了。

李書意第二次發燒,因為腦內的腫瘤,治療變得更加小心謹慎。他的身體在這接二連三的折騰中變得越來越差,再加上新藥的副作用,導致他大多數時間都在昏昏欲睡。

白敬來過兩次,李書意都在睡。他覺得奇怪,為什麽這麽久了李書意絲毫不見好轉,問魏澤,魏澤卻總是三言兩語打發他。

本來白敬已經打算要安排李書意轉院,結果宋家那邊突然出事了,牽連出來一堆問題,他自己變得越來越忙,轉院的事就暫時擱置了。

就這麽過去了四天,李書意反反複複的高燒才終於穩定了下來。

這天他醒來後,感覺意識清醒了很多,吃了飯也不再像之前困頓得眼睛都睜不開。

李書意拿過手機看了下,沒什麽特別的消息,他正準備把手機放回去,突然才反應過來,除了上次那條短信,靳言已經整整四天沒有任何音訊了。

以前他工作中如果遇上什麽特殊情況,也會消失個四五天,但他一定會給李書意發信息或者打電話。一來給李書意報平安,另一方麵也問問李書意好不好。絕對不會莫名其妙地消失讓人擔心,他不是這麽不懂事的人。

可是這一次,在明知李書意住院的情況下,他居然一點消息也沒有。

李書意皺眉打靳言的電話,連打了好幾個都是無法接通,問醫院裏的人,也說靳言從來沒有來過。他轉而打給靳言的組長老徐,問靳言到底去了哪兒,老徐說靳言沒事,隻是去外地了,也許手機一時沒電了或者掉了,讓他別擔心。

李書意卻一個字都不信。哪怕現在靳言的手機真的掉了,這麽多天的時間裏他也不會沒有一條信息一個電話。

李書意越想越不對,正準備打給左銘遠問問情況,病房門突然被敲響。

李書意也沒問是誰,直接應了聲,等到看清進來的人後,他卻有些意外,是喬宇和刀疤。

喬宇這人一向都是懶懶散散吊兒郎當的,李書意還是第一次在他那張漂亮的臉上看到如此焦急的表情。

他看到李書意,連問好也顧不上了,急聲道:“李總,冒昧打擾您了。”

李書意看著他沒說話,喬宇道:“我也實在是沒有辦法了……拜托您,救救靳言吧。”

李書意愣住,手機從手上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