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以藥查人(4)
眾多的花草中,有一株盛花瓣似玉,葉片圓潤,花徑上還有露珠的小花。這花就如誤入成人世界的幼童,在這萬花叢中,有股天真無邪之氣。
花辭鏡看了甚是喜歡,正想停步多看一眼,隻聽走在前麵的柳素鱗道:“此花名為真邪,本取自天真無邪之意,但去了‘天’和‘無’,就隻剩真邪,也就是劇毒之意。”
花辭鏡剛要邁出去的腳,立刻收了回來。
“想不到柳司直年紀輕輕,見識如此廣博。”一個含笑的聲音傳來,花辭鏡和柳素鱗轉頭,發現一身常服,頭發花白的王宣走了過來。
柳素鱗和花辭鏡順勢朝王宣行了個禮。
“王宰相,冒昧前來,還請恕罪。”柳素鱗及時施禮,照理來說,他距離會客之地還有一段距離,王宣莫非有事外出?
王宣看了真邪,朗笑道:“柳司直,是要將這株犯草真邪緝拿,還是要請去大理寺作證?”
王宣還真是意外的風趣幽默。
“宰相見笑了,素鱗即是晚輩,又是下官,豈能善動相府一草一木?”柳素鱗低頭,他觀察王宣,步伐卻有些許不便,但看不出到底會不會武功,甚至也看不出他有沒有受傷。
“我李忠說,柳司直因病告假,怎麽會突然來宰相府了?”柳素鱗還沒觀察出什麽,禦史中丞韓少伯竟然正好走了過來。
柳素鱗聽到這位韓少伯的聲音就覺得不妙,呂元遜被他在紫宸殿當場變成了階下囚,而呂元遜是侍禦史,正是韓少伯的手下官吏。
本來三法司的關係就不好,柳素鱗隻覺得,因為自己的關係,呂元遜這個手下被抓,拂了韓少伯的麵子,今日隻怕要橫生波折。
好在柳素鱗在路上,就已經有腹稿,立刻解釋:“下官聽聞,王宰相乃棋道聖手,前些日子與人下了一盤棋,輸得甚慘,正好現在養病期間,就像試試請教王宰相。”
韓少伯倒是看著柳素鱗,臉色確實不佳,看來病得不輕,這不假。但至於什麽棋道,柳素鱗不是梅落風的徒弟嗎?梅落風才是真正的棋道聖手,他的徒弟來請教王宣?
反倒是同福客棧死了個長生門的弟子,現在李忠為了凶嫌的事,跟開封府搶人,刑部尚書成元榮和他都知道了。
就在昨天,蘇明道還跑去他的府邸,試圖與他聯手,挫敗大理寺的銳氣。
王宣的表情倒是對棋局尤為認真,點了點頭道:“柳司直居然是來問棋道?此事老夫喜歡,稍後且將那棋局說與我聽。”
請教什麽棋道,還不如說是想看看王宣對長生門的了解,這才更真實。
韓少伯卻沒有點破,而是對似王宣道:“既然柳司直要與王宰相談棋道,下官暫且告辭,不打擾二位了。”
王宣笑著,做了個請的手勢,未做挽留,韓少伯也就朝著柳素鱗的來路而去。
但當他跟柳素鱗擦肩而過時,突然放慢了腳步,語氣稍有緩和,似是誇獎地道:“李總說,取消總捕頭,將所有捕快一分為三,三法司各自管轄的主意是你出的。”
柳素鱗拱手,頗為恭敬地道:“是下官向李大人建言,最後決定的,還是李大人。”
“想法不錯,後生可畏。”韓少伯就這麽留下八個字,直接跟著仆從,朝宰相府大門而去。
花辭鏡下意識得摸了摸手臂,她自認是揚州花府的大小姐,什麽節度使,知州、知府都見過,韓少伯走過時,卻給她莫大的壓力。
莫非這就是京官的官威?
“哈……”王宣輕笑一聲,親自引著柳素鱗往會客之地而去:“韓中丞是個鐵麵無私的人,他方才那話是誇讚之意,莫要擔心他會為三法司或是呂元遜的事情而遷怒於你。”
“下官明白。”柳素鱗畢恭畢敬,王宣繼續道:“韓中丞曾與為朝中一位寫過律令分行折子的大人上過書,開罪過不少朝臣,吃過很多苦頭,全靠著一身淩然正氣,方才走到今日。”
王宣的語氣頗帶感慨,花辭鏡卻發現,柳素鱗身體不易察覺地遲疑了一下。
柳素鱗沒想到,韓少伯居然參與過當年的律令分行舊事:“下官自會體諒韓大人的苦心。”
王宣滿意地點頭,繼續道:“此處是老夫的家,若是司直、大人、下官地稱呼,未免生疏,既然是請教棋藝,不如這樣,柳司直稱老夫一聲前輩,老夫就倚老賣老,喚你柳小郎,如何?”
“大人——”柳素鱗張口,王宣立刻咳了兩聲,柳素鱗改口:“是,前輩。”
柳素鱗這聲大人,是故意叫錯的,而目的很簡單,就是為了讓王宣咳兩聲。
柳素鱗雖說很早就跟著梅落風在天竺山當道士了,但現在下了山,又是在汴京為官,這官場俗務,他就會去遵循。
隻要是在世上的人,無可避免的就是私欲,每日柴米油鹽,精打細算,是為了讓自己能存身於世,遵循世俗禮法,則是為了立身於世。存身、立身的目的,又是為了尋一方天地,讓自己能安身於世。
存身、立身、安身,都繞著一個“身”在轉,而這身,是己身。既然是己身,人又怎可能無私?
但這世上偏偏就很奇怪,明明人人身而有私心,卻以否認私心為美,豈不矛盾?
多數人是無法容忍,或者說,是接受這種矛盾的,因此世人有意無意,就將這私心,以“無”藏“有”,於是這世上,就有了“無有”和“虛偽”。
柳素鱗說一句大人,不過是想表示,自己並非沒有禮數,方可給王宣留足麵子,而王宣借由柳素鱗這一推諉,有了說柳素鱗是守禮尊長的依據,又能體現自己關愛晚輩之狀。
柳素鱗將這,叫做推諉的藝術。
當然,這世上真的有人就不喜歡這些來來回回的繁文縟節,隻是這種率性而為,往往讓人斷定“胸無城府”,或是“狂妄不羈”。這些話看著並非貶損,但說出的效果,卻造成了貶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