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無麵之人(5)

秀玉真人,是上清宮的第二代掌門,據說是老掌門坐下七十二弟子中,不論武學天賦,還是道論造詣,都是最高的。

當年老掌門從七十二弟子中,選出了秀玉真人,而秀玉真人也帶著上清宮,在整個汴梁,贏得了至高的地位,與大相國寺、大中書院齊名,當朝官家稱之為三教合流,乃汴京之幸。

上清宮香火鼎盛,柳素鱗跟著人群進入,又沿著記憶中的路,來到供奉長明燈的長明殿。果然,柳素鱗的目光當即就落在了幾盞燈上,那些,都寫著他的名字。

柳素鱗朝著燈走去,就要伸手拿下燈的瞬間,身後突然傳來溫和的聲音:“柳道友,這些可都是他人好意,就這麽拂去,豈不可惜?”

柳素鱗回頭,隻見一頭白發的道人朝自己走來,這人鶴發童顏,麵容慈悲,步履穩健,一身道袍仙風道骨,頗有神仙的味道。

柳素鱗隻是看著燈盞:“我不過是凡夫俗子,配不上這些燈,秀玉真人還是莫要沾惹,擾了上清宮的清淨,這些燈早些撤了的好。”

柳素鱗認出來的人是秀玉真人,他幼時隨母親來上清宮就見過這位真人,當年他是這般模樣,現在依舊是這樣,好像歲月並不會在他身上留下痕跡。

秀玉真人走到柳素鱗旁邊,看著那一盞盞燈:“莫非是這些燈,會讓道友憶起令尊?”

當年,柳素鱗的父親自從執掌刑獄,同樣解決了不少冤案,那些洗刷冤屈的人,也在這裏,給他父親點了長明燈。

“我終究無法跟父親相比,何必自取其辱。”柳素鱗盯著這些燈,繼續道:“真人應該知道,這些燈有更合適的對象,那就是官家。”

官家若是看到百姓為自己點上長明燈,定會龍顏大悅,到時候受惠的又何止一二,定是普天同慶的大事。

秀玉真人搖了搖頭:“那些都是聖人言,大道理,百姓可不管這一套,他們隻是樸素的知道,誰對我好,我為誰好,這不就是最簡單的人之道嗎?小道友何必如此執著。”

柳素鱗不說話,隻是看著這些燈。

他記得小時候,跟著母親來到這裏,他父親的長明燈更多,幾乎隨處可見。

小小年紀的他,那時隻有對父親的崇敬。

而如今,汴梁城裏,他的父親仿佛從未出現,靜靜地消失了:“真人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不也無法留下消失之人的痕跡嗎?”

秀玉真人聽得出是在說柳冰,臉上頗為無奈地一笑:“所以自那以後,我在長明殿立下規矩,所有長明燈,隻可燃二十八日。所以啊,你的燈,倒也不需要撤,等時間到了,自然就會熄滅。”

想不到秀玉真人居然做出這個決定,倒是沒想到。

“道友也不必有什麽負擔,這長明殿的燈熄滅了,其他人的燈才進得來,讓長明燈有期限,不也是給我自己多謝香火錢麽。”明明是市儈的話,從秀玉真人口中說出,卻有種難得的灑脫。

這個說法,確實讓他心情平複:“多謝真人體諒。”

秀玉真人臉上的笑意加深。

他從人群中,一眼就認出了柳素鱗。柳素鱗除了眉眼和氣質跟永安公主一模一樣,其餘的,柳素鱗還是更像柳冰。

秀玉真人當時隔得遠,一時間還以為柳冰回來了,真陽上前打招呼,誰知走進看清來的卻是柳素鱗。

秀玉真人看得出柳素鱗的眼神很複雜,而柳冰、永安公主身處這個世道,也無法避免代價,柳素鱗作為他們的孩子,也不知道這些年承擔了多少。

他見過幼年的柳素鱗,跟現在這個冷冰冰,老成持重的年輕人截然不同,那時候柳素鱗的雙眼極為靈動,來到上清宮,除了對“道”沒興趣,對什麽都有興趣。

不過他猜柳素鱗應該不是為了幾盞長明燈就來,於是問道:“柳道友,我想你今日應該不僅是為了幾盞燈才來吧。”

江舟刻要想在上清宮藏東西,十有八九要經過秀玉真人的同意,就直接問道:“真人是否認識江舟刻。”

江舟刻?

秀玉真人笑了:“莫非是你那個被通緝,還要強闖城門出關的兄弟?”

柳素鱗點頭,這些江舟刻確實幹過:“我想知道,他有沒有給真人添麻煩。”

秀玉真人聽罷,不免覺得趣味:“柳道友跟我來吧。”

秀玉真人帶著柳素鱗離開了長明殿,一路走到上清宮的某個院落,繞到池塘邊,行至假山旁,敲擊牆壁青磚。

隻聽機關卡擦作響,一道門緩緩打開,秀玉真人拿了燈火,沿著台階一路向下。

“江舟刻是個不錯的後生,性子活潑,又喜歡逗人開心,他在我這兒的時候,整個上清宮仿佛隨時都是春天。”秀玉真人誇讚了幾句,柳素鱗卻隻是道:“他在這的期間,長生門之人沒找來?”

“好歹上清宮也是皇家道觀,他們若是打進來,貧道也不是好惹的。”秀玉真人在京中多年,就算是當朝官家,二人也能提子手談。若是長生門真的鬧大了,誰知秀玉真人是不是會挾怨報複。

兩人話音剛落,台階也到了盡頭,寒氣撲麵,柳素鱗順著秀玉真人帶來的燈火,看到這地方有無數的石製棺槨。

“這裏是臨時放置屍身的地方。”秀玉真人解釋了一句,就帶著柳素鱗穿過重重棺槨,來到了最不起眼的位置:“此間在地下,陰寒之氣很重,適合保存屍身不腐。”

柳素鱗看出來了,他跟著秀玉真人的腳步停下,隨手接過了秀玉真人的燈火,並順勢將棺槨的蓋子掀開。

立時一股淡淡的臭味就彌散了開來,隻見棺槨外,突然有無數不知名的小蟲,似是見了光,撲光而來,嚇得似秀玉真人急忙身手打算護住柳素鱗,然而柳素鱗卻一副全然不在乎的模樣,照亮了棺槨,開始查看。

確實沒有麵皮,割了喉嚨還有雙手,那樣子,真的很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