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陰生子

此時暮色四合,整個學校籠罩在一片黯淡的光影裏,孩子們在操場上跑來跑去。

隔著一道牆,我看向這些孩子,他們的身影我已經熟悉,但是他們的臉,竟然都是模糊的。

一群相貌不清的孩子,在昏沉的暮色裏嬉戲。而且,聲音也不是很大,我們之間就像隔著什麽東西,那聲音就顯得甕聲甕氣。

我看見了何金花,她竟然也在人群中慢慢地跑,不是那麽不合群了。

黃豆豆怯生生地往門口走去,她好像想結束這段談話。

但我想知道的還沒有問出來。

“黃豆豆,你等一等。”

她一愣,回頭用十分委屈的眼神看著我。

這孩子有一臉苦相,就是那種與生俱來的麵相,就算她不哭,眼角眉梢也是哭的表情。

民間說,這樣麵相的人,注定一生勞苦,生活酸楚。

這樣的麵相出現在一個孩子的臉上,更讓我覺得疼惜。

她停在門口,我慢慢走過去,俯下身問:“黃豆豆,你在哪兒看見青果老師的?”

她指了指外麵,那是河流的方向。

“帶我去看看,好嗎?”

她咬著嘴唇,一副很為難的樣子。我本來不忍心,但是我一定要找到青果。

“青果老師回來了,就不用你們自己做飯了。我們把她找回來吧。”我說。

“她死了。”

“那我們也要把她找到

,不能讓她就在河裏。”

黃豆豆想了想,終於點了點頭。

我要拉她的手,她縮回了衣兜裏。我想,男女有別,女生大了,害羞了。

我們走出廚房,走過操場,一群孩子就追了上來。我讓他們不要跟著,他們雖然好奇,但是我不準去,他們就隻能眼巴巴地看著。

“姐姐!不要去!”

一聲刺耳的叫聲傳來,黃苗苗跑了過來,黃豆豆轉身迎過去。黃苗苗拉住姐姐的手,使勁地往回拽。

黃豆豆十分為難,推弟弟也不是,不跟我去也不是。

我不明白,黃苗苗為什麽要阻攔?

我走過去,摸了摸黃苗苗的腦袋,悄聲對他說,我們去找青果老師,不放心的話,他也去。

“我不去!我不去!她是個羅刹鬼!我不去!”黃苗苗幾乎是歇斯底裏地吼叫。

幸好是在操場邊,沒有引起其他孩子的注意。姐弟倆一個說青果死了,一個說她是羅刹鬼,我心中的希望之光越來越暗淡。

“不怕,不怕。有老師在,不管什麽,都不會傷害你們的。我不僅僅是你們的老師,我還是你們的大哥哥,我保護你們。”

黃苗苗一下子就不狂躁了,問我:“你真的可以保護我們?”

“當然!”

“保護我們,不讓我們死?”

“就算我死了,也不會讓你們死。”我說。

“你對著

老麻柳樹發誓!”

要是我在外麵而不是在麻柳灣,我恨不得揍他一頓給他長長教訓,但是這裏不一樣,我不得不答應他這個過分的要求,對著麻柳樹的方向念念有詞。

在黃苗苗眼裏,我就是完成了一個重大的儀式。他總算是放了心,說要和姐姐一起帶我去,說到底,他還是不放心姐姐。

姐弟倆在前麵帶路,我緊跟在後麵。他倆牽著手,弟弟比姐姐的個頭小,但是下坡的時候,一直在前麵探路,遇到陡峭處,就伸出一隻腳來擋住,生怕姐姐摔了。

姐弟倆果然是去了漫水橋的方向。

此時水剛剛漫過橋麵,可以通行了,我打算明天就去黃花溪看看,了解情況。

姐弟倆走到漫水橋的位置,稍微停了一下,接著往下走了十多米,指著一個回水坑說,就是在這裏看見青果老師的。

“她當時是什麽樣子的?”我問。

我腦子裏不由自主地冒出許多畫麵來:她淹沒在水裏,全身浮腫,身體變形,麵部難以辨識……

“她就坐在這個石頭上的。”黃豆豆說。

“她手上有血,嘴巴邊也有血。”黃苗苗說。

“她坐在石頭上的?”我就疑惑了,既然死了,怎麽還坐在石頭上的。

“是啊。我叫她,她還轉過身看我呢。”黃豆豆說。

“意思是,她能聽見你叫她?

“嗯,能聽見。”

我笑了起來,長長地吐了一口氣,恨不得把心裏的悶氣都吐出來。坐在那裏,能聽見聲音,那怎麽會是死了呢?

俗話說,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這幾天都沒有青果的消息,加上姐弟倆剛才的描述,我相信青果是暫時離開了學校,去了別處,或者是邵醫生和秦三叔發現了她,把她帶去了別處。

“那就好,那就好。我們回去,青果老師好了之後,自己會回來的。”我說。

“她死了!顧老師,她真的死了。”黃豆豆激動地說。

“你們看見她不是坐在這裏的嗎?”我耐心地說。

“是坐在這裏的,但是她是個死人。”黃豆豆執著地說。

“她是個吃血的羅刹。”黃苗苗補充說。

我沒有發火,繼續追問:“為什麽這麽說?”

黃豆豆低垂著腦袋,一聲不吭。

弟弟黃苗苗發火了:“老師,你就別問那麽多了!我告訴你!因為我從小就能看見鬼,聞得出死人味道!”

我嚇了一跳。

“我是個陰生子,所以,我從生下來就能看見鬼,和鬼說話。我看見青果老師,我就聞到了她身上的死人味道。”

“陰生子是啥?”我問。

“我媽生我的時候,難產。死了。當時我也沒生下來。我媽媽下葬的時候,發現棺材裏有個娃娃,這個娃娃就是

我。老人們說,我是死人生的,死人是陰人,所以,我叫陰生子。”

黃苗苗輕描淡寫地說著,我想,這大點兒的孩子,這麽淡定地說著傷心事,不知道經曆了多少痛苦和不為人知的苦難啊。

“我們回去吧。”我輕聲說,這個時候,我能追問他們是怎麽過河的嗎?

不能。我怕引起他們的傷心事。

其實,我更怕再弄出一個什麽讓我不能理解的事情來。

“顧老師,你一定要相信我。不然,我們都會遭殃的。”黃苗苗說。

“不怕。有我在。”

我拉著兩人就往回走,此時天徹底黑了。

姐姐黃豆豆的手,冰涼,就跟從冰窟窿裏拿出來的一樣,弟弟的手稍微暖和些。

回到學校,才發現停電了。孩子們還在等我,到處黑燈瞎火,女孩子們有些害怕,我便問男生,我們是男人,要不要保護女生?

他們一致同意要保護女孩。於是班會就變了樣式,男孩們幫女孩打水洗臉,送她們回到宿舍門口。

這一堂班會課,我覺得比我去打探孩子們的“隱私”,效果要好得多。

等孩子們睡下後,我準備睡覺。黃苗苗進了我的房間,輕輕把門關上了。

“顧老師,我還有話給你說。”他壓低聲音說,“我們學校幾個學生,也是死人。”

頓時,我全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