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五 公子王孫芳樹下

那人緩緩回過頭來,滿臉是血,竟是娃娃臉的宋校尉

泠然嚇了一跳,“你……你不是死了嗎?怎麽還不去投胎?”

“我就要去了~~~~”宋校尉的語調帶著飄渺的回音,“張姑娘,我念著你心地善良,在我死之前一直向彭將軍求情,故此前來告別。當知此地是大明朝,不是你的那個時代,如今你侍奉襄王,切不可太任性了……千萬不要落到我這樣的下場啊……”宋校尉麵無表情,身體已經輕飄飄地**了起來。

“你要去哪裏?”泠然好奇地追問。

宋校尉空洞的眼睛看了她一眼,“若是你遇到仙兒,替我跟她說,讓她不要傷心,不要報仇……”

黑暗中淩空飛來一條又粗又長的鐵鏈忽地纏上他的脖子,驟然就將他扯進了暗夜裏,泠然伸手想拉他一把,追了兩步,莫名其妙跌了一跤。

胸悶氣短,呼吸不暢……

泠然掙紮著醒了過來,睜開眼,模糊地看到楚玉的手剛巧離開自己的鼻子。

夢中的情形清晰如現實,想起宋校尉的死和莫素仙的下場,她一頭冷汗,坐了起來。以前不是曾對自己說,要安穩做人,不能行差踏錯嗎?怎麽境況稍微好一點,就好了傷疤忘了疼呢?襄王是什麽人啊?比起彭倫來殺一個人更不費吹灰之力,也許一兩天他還是能夠忍受的,若是再放肆下去,隻怕死期就不遠了

她抬起頭來,聽到譙樓打的更聲,竟然已經四更天了,自己一個丫頭不知道早起,還要王爺來捏著鼻子起床,罪過大了

外殿留著的多臂油燈透過門上的花紋灑進微弱的光亮,瞧那些守夜的太監們多稱職?要不是夜夜有他們小心地看守著燭火,主子能睡得踏實嗎?

她一溜下了地,偷眼打量楚玉,見他板著那張無懈可擊的臉,狹長的雙眸微微眯起,裏頭射出星星點點的光亮來,明明滅滅,流光溢彩,在如此幽暗的光線中看來猶如冥神降世,她忍不住打了一個寒噤。

泠然趕緊堆上笑容,訕訕地道:“王爺,奴婢……奴婢馬上侍奉您梳洗。”說著就想開門出去。

“慢著”楚玉冷冷地喝住她。

泠然連忙回身。

他皺眉:“把你的衣服先穿好再出去”

“是,王爺。”泠然答應得十分爽快,手腳麻利地翻出新衣服套在了身上。

楚玉站在她身前不遠處靜靜地立著,也看不出他的喜怒來,不過他的氣息卻是讓人絕對不能忽視的。

泠然想,既然他的師父靠不住,寶還是押在這位王爺身上罷,咱還想收拾收拾徐善全呢有了討好的心,她就狗腿地上前攙扶著他一邊胳膊,道:“王爺,您先回屋坐著或者躺著吧,裏頭好歹還有盞燈,奴婢的屋子黑,這就去傳燈火來。”

楚玉掃了她一眼,心想:這丫頭沒吃藥啊一覺睡醒難道就變了性子?卻還是由她扶著(其實不過是拽著他一條胳膊)送到了窗前的大炕上坐下來,然後她迅速跑了出去。

門一打開,早就候在外頭的陸子高、秦子陵等四名小太監就捧著燭台和梳洗用具魚貫而入。

一個小太監將屋內各處燭火全都點上了,室內頓時明亮了起來。

陸子高急忙捧著茶水和痰盅上前。

楚玉斜了泠然一眼。

泠然會意,乖乖接過陸子高手裏的茶遞了上去,然後又轉頭到金盆裏擰幹了一條絲巾遞上,楚玉擦完了臉,她忙又擰了另一條……如此反複,擰了五條之多,楚玉才把頭臉給擦完了。其實每條絲巾都幹幹淨淨,不過沾了水而已。

她腹誹了一下這奢侈的排場,秦子陵已捧過朝服來想動手侍奉王爺更衣。

“讓她來”楚玉微微偏一偏頭,四名小太監連忙就垂首鞠躬退出去了,識相得不得了。

泠然走到他麵前,看著他微微敞開的衣領內露出緊致的肌膚,淺淺的、健康的色澤,似乎蘊含著無窮的力量。他寬闊的肩膀上披散一頭瀑布般的長發,整個人看起來如夢似幻,那矯健的腰身在薄如蟬翼的絲袍包裹下散發出無限誘人的信號來,似乎能吸引得任何一個異性上前瘋狂擁抱、尖叫。

盡管做過無數次心理建設,泠然還是再次被他的外形給驚豔到,小臉微微一紅,連忙就垂下眼瞼除去他貼身的絲袍,轉到背後去給他套上裏衣。

他的身材完美得叫人無話可說,線條流暢的倒三角,全身上下沒有一絲贅肉和疤痕(當然,下半身是看不到的),泠然在背後看得直吞口水,色啊花癡啊YY一下實在沒辦法啦

她那副模樣沒能逃過楚玉的眼睛,他不免暗自得意起來,心情大好,自己主動配合著小丫頭穿衣的手勢轉過身來。

他微微張著手臂,泠然就似被圈進了一個寬闊的懷抱,兩人相距不過半尺,她清淺散亂的呼吸不經意地噴在他的胸口,令他心底裏發癢,忽然就渾身燥熱了起來。

楚玉低頭望著秀發鬆鬆挽就的泠然,天然去雕飾,睫毛烏黑如扇,桃花粉麵,唇色嫣紅,心底湧上一股莫名的悸動。

這是怎麽了?這丫頭怎麽越看越順眼呢?他在疑惑和恍惚中被泠然擺布著穿好了袍服,摁到大妝台前。

為男子梳發髻,真是要難煞泠然了,她抓著那把黃金梳,費盡了九牛二虎之力,把這邊的頭發梳上去了,那邊就掉下來,偏偏楚玉的發質還十分滑溜,也不知古人沒有橡皮繩怎麽就能綁得那麽好

折騰了好一會,泠然十分汗顏地從鏡中偷窺楚玉的臉色,心想王爺肯定已經是烏雲蓋頂了,誰知一看才知道,他不過和平日一樣雲淡風輕地斜睨著她,似乎還饒有興致……

不正常,絕對不正常他不動聲色的表麵肯定隱藏著什麽後著。

泠然賠著小心道:“王爺恕罪,奴婢昨日就說過,從來沒為男子梳過頭,還要再練習練習,是不是傳小陸公公他們進來服侍?”

“既然要練習,就手腳快一些,難道你想先在太監的頭發上練習,再來給本王梳頭?”

再這麽練下去肯定要耽誤早朝了,到時候豈不要被按上一個大罪名?泠然見楚玉不肯換人,隻好馬馬虎虎給他挽好,心想這可是你自己要的反正戴上朝冠也看不出來,趕緊就把那頂烏黑的善翼冠給他罩上了。

早膳號稱清粥小菜,清粥倒是沒錯的,可小菜,一上就是三四十個,看得泠然眼花繚亂。不過大約是她折騰頭發的時間太長了,楚玉也隻是匆匆喝了幾口就宣布起行。

泠然跟著澹懷殿的大大小小的太監,提著絳紗燈籠將楚玉送出了園門。

正是黎明前的黑暗時分,她送到萬象園門口駐足行禮蹲送,隻盼楚玉快點離去,好回去趕緊梳洗一下填飽自個兒的五髒廟。

楚玉走出了一小段路,突然回過頭來。

隻見花葉扶蘇之中,點點紅燈圍繞著挺拔俊逸的他,蟒袍玉帶、容色如玉,子都美目、蘭陵秀色,真真是公子王孫芳樹下,韶華沉沉足風流,看得泠然一怔,這個絕美的畫麵不經意刻在了腦海中。

此時楚玉的眼中,亦是一圈紅燈映著一個稚齡美人,高牆深院,倚門回首,恍若新婚嬌妻送別郎君。

“蛾爾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裏尋她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此情此景,倒有點辛稼軒這首詞意境了。

他暗笑,搖頭而去。

見那飄逸的背影漸漸遠去,泠然總算鬆了口氣,回房將紅綃公子贈的香囊係好了,見有個管事太監帶了人進來忙著度量楚玉房門的尺寸,想是要送到工匠房去趕製新門。她出來梳洗吃飯畢,天色已經大亮,正想去樓上翻些衣服下來,然後去訪月軒走一趟,守門的太監忽然進來喚她:“姐姐,三夫人房裏來人請你過去。”

“三夫人?”泠然看這太監年紀明顯比自己大,一聲姐姐倒叫得親熱,就一笑問道:“有沒有說讓我去做什麽?”

太監搖搖頭,泠然心想以孫敏那賢良淑德的樣子必然不會、也不敢做出格的事情,就道:“那你遇到王公公時幫我說一聲,我這就去啦。”

澹懷殿門外站著一個小丫頭,見了泠然還是頗為客氣的。泠然隨著她到倚虹殿走了一遭,發覺孫敏確實在做好人。

一幫來跟孫敏回話的各管事太監、回話太監和媳婦子、婆子十幾個正排著隊在等候,孫敏一見到泠然,卻先撇下眾人,起身牽起她的手道:“可來了,聽說王爺還親自過問你的穿著來,這真是我的失職了,今日特地叫了裁縫過來,替你多做一些秋裝與冬裝。”

“謝三夫人。”一時看不出孫敏的深淺,泠然也虛與委蛇,反正對方慷的也是楚玉的慨。

裁縫在一邊為她量身,孫敏就關心地詢問了王爺的衣食住行。

泠然心想,連襄王隨口說了一下我的衣著問題你都知道了,怎麽可能還需要我來匯報?不就是要看我老實不老實麽?問題是她也不知道孫敏對襄王有多少了解,就故意問道:“三夫人認得王爺的師父麽?”

“師父?”孫敏一怔,“他老人家來過王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