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三 又見彭倫
不等禦輦落地,成綬帝就躍了下來。
此前他跟泠然商量過若沒有楚玉的幫助該如何行動,泠然當時出了個主意,他還未能肯定,這時他那幽深漆黑的眸子中不免帶著幾分疑慮,望了她一眼。
泠然輕輕點頭,鼓勵他勇往直前。
皇帝也很上道,死馬且當活馬醫,負手問道:“逆臣趙輔、彭倫關押在何處?引朕前往。”
汪直到底不比那些禦林軍的頭目,湊在邊上賠笑道:“牢獄之中,戾氣衝天,恐對皇上不祥,楚太傅已命奴才等連夜審訊,不出幾日供狀定會呈到皇上麵前,還請陛下回鑾。”
“朕既已來了,豈有不親自問一問的道理?前軍都督府何等重要,若都是這些狼子賊心之輩混在其中,那還得了”成綬帝一邊說一邊已往裏走去。
他到底是皇帝,西廠皆是宦官,宦官天生就是皇帝的奴才,連汪直也不敢公然擋住他的去路,麵上一片難色,隻是隨在一邊極力勸止。
不過汪直隨在身邊的話,就算他攔不住成綬帝,進去麵對著趙輔和彭倫也不能麵授機宜,泠然心中暗暗著急。
汪直油嘴滑舌地不肯領路,還笑問道:“他們還沒定罪,皇上怎麽一路罵著逆臣過來?是否聽到什麽謠言?不如由奴才們好好審訊一翻,才可知他們到底犯了多大的罪。”
成綬帝也不理會他的繞圈圈,直問道:“你是不讓朕見了?”
“奴才豈敢!”汪直做出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來。
“那就帶路”成綬帝幹脆直接,一副不容人推脫的口吻。
汪直見皇帝不聽自己廢話,到底也不能公然違抗聖旨,暗忖自己在場諒皇帝也玩不出花樣來,隻好先服軟點頭。
西廠大牢中十分陰暗,鐵門打開,人進入之後,一股黴味和壓抑感撲麵而來,好像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牢是地牢,由一條漆黑的台階通往地下,裏頭好像關滿了三教九流各色人等,在汪直的授意下,番子們湧進來分列牢籠兩旁。
牢裏的人想是看見皇帝的裝束,有人叫了一聲:“是皇上”
這下翻了天,本來安安靜靜的所在,頓時有許多人撲到牢門上喊起冤來,番子們手忙腳亂地揮著手中的佩刀打落他們伸出的手。
“怎麽關了這麽多人?”成綬帝水仙花般清秀的臉上浮起疑問。
汪直欠身答道:“不敢瞞皇上,近日京中出現一夥號稱“左道”的組織,裝神弄鬼,為首的名叫李子龍,且盛傳有妖狐作怪,京中百姓人心惶惶。奴才等請示相爺,相爺說必定是人在作怪,西廠就派出許多人喬裝成百姓混到民間,果然抓到他們非法集會,故此帶了這許多人來。”
“哦?有這等事?”成綬帝邊問邊往最裏麵走,拐彎之後,已見到裏頭又是一道鐵門,獄卒忙著將門打開了。
汪直道:“趙輔和彭倫就在裏麵。”
成綬帝忽然計上心來,一拉汪直的手道:“這個妖狐作怪的事從未聽說過,究竟查得怎樣了?”他口裏說著,回頭以眼神示意泠然和懷恩快快進去。
汪直被皇帝拖住手,不好掙脫,陰測測的眼睛溜在疾步往內的泠然身上。
懷恩在宮裏的地位比他高,他還不敢嗬斥,就衝著泠然斷喝一聲道:“兀那宮人皇上在此,你怎敢入內?”
泠然回頭衝他一笑,並不理會,趕緊衝進去了。
隻聽成綬帝的聲音從外頭傳來:“汪直,莫要高聲,你道她是誰?”
“敢請皇上明示。”汪直應著。
鐵門上有人想跟進來,卻讓懷恩給堵住了。
“朕聽說覃包就是就是因為奉了太傅之命前去追殺她,讓襄王活活掏了心……”
這件事朝中人盡皆知,隻不過皇帝給楚玉下旨正了名,誰也不敢再多嘴談論罷了,此時皇帝搬出來震懾汪直,正合適不過。
泠然聽在耳中又好氣又好笑,不過來不及跟皇帝計較,舉目已看見彭倫已出現在一個牢房後,手扶柵欄驚訝地望著她。
皇帝的話說得不輕,想必他也已經聽見。
這裏十分昏暗,不過牢房裏頭好像開了天窗,隱隱有光線透進來。
泠然隻覺得半年多不見,彭倫好像又黑了不少,一雙眼睛倒是炯炯有神,就算困在牢獄之中也難掩他的昂藏八尺英雄氣,果然算得上是條漢子。
泠然連忙朝他舉起皇帝蓋在手上的印信,大步衝到他麵前。
“你怎麽會……”彭倫疑惑。
泠然趕緊搖手阻止他說下去,壓低聲音道:“要想活命,審訊時就堅持聲稱讓皇上學山陽公禪讓退位,恭請楚留香登基稱帝。”
彭倫見到她時雖然驚訝,但目中分明閃動著喜出望外的神采,此刻聽到她口出大逆不道之言,臉色一變。
泠然早就防止他要破口大罵,這些個忠臣最是麻煩,急忙就伸手堵住他的嘴,“你不傻吧?我是跟著皇上來的,能害皇上嗎?你們若是自以為忠君愛國,被害死了,誰還來真心護著皇上?難道真的要皇上手中不留一兩個忠臣良將麽?”
彭倫邊上忽然冒出一個沙啞的聲音道:“楚留香又不傻,我們這麽說就有用?到時候隻怕保不住身家性命,還要坐實了罪名,叫他殺得更加得心應手。”
泠然這才看到一個頭頂挽著發髻的一個中年漢子,想必就是明軍駐紮在南邊的主帥趙輔了。
他的話聽來很有道理,泠然耳中關注著外間成綬帝抓著汪直東拉西扯,精簡地道:“趙將軍我不認識,不過彭將軍當是信我的。自古以來,心中有稱帝念頭的人,哪一個會殺了最先擁立自己的人?即使他懷疑你們,為免嚇退了以後想要奉立他為皇帝的臣子,也絕對不會殺你們”
彭倫沉吟未語。
趙輔輕輕哼了一聲道:“適才趙某也聽到皇上說襄王為你殺了覃包,你既是襄王的人,怎麽會反對姓楚的?”
“趙將軍不信我,一會請聽皇上的暗示,而且我到底如何去的相府,去做什麽,彭將軍清楚得很。你們就算耳不聰目不明,也當知道襄王與楚相雖是父子,但他一直是護著皇上的。”泠然匆匆將話說完,注目彭倫道:“言盡於此,我們若不是有襄王撐腰,也沒有必然的把握保下你們來,你們要不要留著性命為皇上盡忠,自己看著辦吧”
說完她就甩了手,轉身走向內室的牢房門口,伸頭衝外麵嚷道:“皇上,傳言果然不假,這兩人口口聲聲讓您退位,簡直反了趕緊擬旨殺了他們”
成綬帝被泠然一叫,立刻殺氣騰騰地來到內室。
趙輔和彭倫一怔,兩人不由自主地跪下見駕。
成綬帝見汪直一臉難以置信地審視著牢房中的兩員武將,擠出一個冷笑,“哦?朕聽說你們想擁立太傅稱帝,如果此事是真,你們豈有臉來參拜朕?”
他的話明顯讓趙輔身軀一震,搶著就要表白。
泠然狠狠盯著彭倫,心想:那次在相府我差點就被徐善全給害死了,雖然當時劉聚好像拉著你,但是你也該設法救救我。今天本姑娘大人大量來救你,你要是還不相信,死了活該
彭倫本就是個心思縝密的人,凡事不會輕易下決斷,不過如今皇帝就站在麵前,見他雖然口口聲聲喝罵著逆臣,可眼底的某些渴望是躲不過他的眼睛的,更何況,如果皇帝真那麽以為的話,根本就沒有必要來到西廠,他責備的話與泠然一致,顯然兩人是竄通好的。
趙輔聽聞皇帝沉痛的口吻,已忍耐不住熱淚盈眶,磕頭道:“臣對皇上的忠心,天地可鑒,皇上萬勿聽這女子胡言亂語”
這人自己找死,泠然直翻白眼。
彭倫卻緩緩從地上站了起來,以極度輕蔑的眼神掃了眼跪在地上的趙輔,朗聲道:“事已至此,也不用瞞了。趙將軍,我們男子漢大丈夫,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如今就向皇上痛痛快快承認了吧”
趙輔頓時傻了眼,不過那副神情看起來更像是被自己人出賣,倒是挺應景的。
“我們在外為將的,誰不指望朝中坐著一個明君”彭倫倒是很快入戲,看來為了繼續替小皇帝賣命,他不惜賭一賭,押上古代忠臣良將們視為性命的名聲不要也要留下有用之軀,真不知道該不該佩服他。
隻聽他繼續慷慨激揚地道:“皇上必然會怪臣,但臣也是為了皇上好,想堯舜禹湯古聖先賢,哪一個不是有將天下拱手相讓與更有能力更有才華的人?便是漢代的山陽公一脈,魏早已滅國,劉家的封祀還能綿延到東晉才沒落,幾朝更替,族人得享平安,對皇上來說,豈不是很好的結局?”
彭倫這話說得還挺在理的,沒有打動皇帝,卻打動了泠然,心想:我不願楚玉做什麽太子皇帝,本來就是因為看透了權利爭奪沒有意思,雖然也有不希望他坐擁三宮六院的私心,可不論怎麽說也是為了他好吧?那麽,朱見濟為什麽就非做皇帝不可呢?碧晴和沅兒兩個都喜歡他,在我看來三個人的婚姻都太擁擠了,何況將來必然還要有更多的人
趙輔悶聲不響,想是已清楚皇帝的用意,卻裝不出來,看來並非每個人都有演戲的天分和潛質的。
第一卷一七四獻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