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九 欲殺之而後快
聽說紅綃公子有離開相府的決心,泠然著實為他高興,終於露出一絲真誠的笑容,“怎麽會不好,你想通了我很高興,其實你的身世我也聽皇上說了……當今皇帝也是個可憐人,不值得你報仇的,如果你打定了主意,那我們就走吧,到了江南,我給你當導遊,先去我的家鄉遊玩一番好不好?”
“導遊?”他的烏目中亮晶晶的。
“你懂的。”
“是,我懂。”紅綃第一次笑得那麽燦爛,不夾雜一絲陰鬱,“好,就這麽說定了,先去你的家鄉,等哪一天到了蘇州府,換我來給你當導遊。”
“那我們什麽時候走?”泠然兩世為人,這點灑脫還是有的,即使心裏再放不下楚玉,但他都表明態度了,她也隻有遠離傷心地,寄情於山水,也許隨著時間的推移,再深的感情也會變淡,她對他的依戀就是日日相對才來的,不是麽?
紅綃目中的光彩一斂,上前來執起她的手,道:“你在這裏等我幾日,可好?”
以前的他為了複仇,可能培植了大量的勢力,他必然還有許多事情未了,泠然抽出手,問道:“幾日?夠嗎?”。
“夠了。”他篤定地點頭,“若不安排一下就走,我擔心楚相會派人窮追不舍,到時候被人滿天下地追殺,我們的日子過得就不逍遙了。”
聽他這樣說起來,泠然好不容易露出的那一點笑容瞬間斂去,總覺世事無常,對將來要發生的事沒有什麽信心。
看來每一個人都不自由,沒有一個人可以隨心所欲地按照自己想要的生活方式去生存,包括高高在上的皇帝、楚玉還有眼前這個紅綃公子。
“易伯是從小看著我長大的,有什麽事,你都可以找他。這裏的兩位姑姑,其實是我師父的奴婢,別看她們一副市儈的樣子,論起武功來,在江湖上大概也可以排得上一二流的境界。所以你住在這裏不要怕,我安頓好一切,就同你一起遠走高飛。”紅綃見外麵風大,一邊領著她回房,一邊諄諄交代。
泠然感覺有些東西可以轉移自己的注意力,暫時把心底的那個影子關了起來,問:“還不知道公子的師承何派?武功很是……靈動飄逸,出手殺人都好看得很,什麽時候也要教一教我。”
紅綃微笑:“你的眼光不錯,其實我的師父當年本就是個傾國傾城的女子,她的獨門武功,自然是極好看的,也正適合女孩子練,可以先讓兩位姑姑教教你。”
哦原來如此,難怪紅綃公子那麽——媚態天成,這跟他修習的武功是不是也有關係呢?
大概是擔心非常時期被楚留香發覺,紅綃稍事安排就走了。
翌日,史媽媽和梁媽媽果然來教她練武。
待在這裏左右也無所事事,要是學一些武功將來能夠自保,當然更不錯,於是接下來幾天,她就專心致誌地跟著她們開始學藝。
史媽媽和梁媽媽也沒有跟她解釋師承門派,開始讓她先練基本功,在庭院裏設置了許多一尺來長的梅花樁,讓她演練步法。
梅花樁雖然很矮,但泠然是沒有一點根基的,兩位媽媽監督著她,一不許看腳下木樁,二要謹記步法口訣,若不集中精神,她時時刻刻都會掉下來。這倒正好幫她治療失戀的傷痛,是以她學得非常認真,沒幾日,木樁就可以加高到一米有多了。
不知不覺,已在這裏等了七日,白天的日子還容易打發,晚上她們會教她打坐吐納,研習內功。不過等她們都走了,泠然一個人獨眠,那種錐心跗骨的疼痛總是不經意就襲卷而來,折磨得她總是精神不振。
紅綃公子再也沒有來過,不過易掌櫃一直有消息帶來,這天日暮時分,易掌櫃來到她們住的庭院,告訴她時機已到,說恰逢先帝忌辰將至,楚留香要與皇帝一起到太廟齋戒五日,他將在今天夜裏前來與她會合一同離京。
泠然終於籲出一口氣,要是再在京城裏住下去,在無數時刻焦急的等待中,不免會生出跑到楚玉上朝的必經之路上攔住他的車駕問個清楚的衝動。其實她知道自己如此放不下,很丟現代人的臉,可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心,現在總算是要走了,隔上千山萬水,心裏就算起了去找他的念頭,也會被現實難住,相信以後會漸漸淡忘的。
易掌櫃對梁、史二位道:“兩位姑姑,東西都收拾好了麽?我暫時不能追隨公子回南,往後可都要你們小心照顧了。”
史媽媽笑道:“放心以前在落鶩山還不都是我們兩個照顧公子?”
易掌櫃也笑:“那是自然,如今京城商號也眾多,我一時走不開,等找到了合適的人管理,我也要在公子身邊才踏實,以後慢慢地盤出去,生意都往南邊做。”
梁媽媽道:“你做生意做上癮了?依我看還不如回落鶩山,清清靜靜的,實話說罷,你都存了多少銀子?還愁下半輩子不夠用度的?”
泠然曾親眼見到易掌櫃的武功,至少能帶著她輕易躲過葉南鄉的攻擊,顯然是高手中的高手,看他們三人之間感情也很深厚。她隻知道易掌櫃年少時本來是紅綃公子父親的書童,後來公子拜師學藝,老侯爺就派他跟著進山照顧,卻不知他在山中遭逢什麽奇遇,成年之後還學到了絕世武功。
關於紅綃公子的師父,他們雖然經常提起落鶩山、明霞洞之類的地方,不過也沒有跟她說個清楚明白,想是留著讓紅綃親口來告訴她的。
史媽媽正說笑著批評泠然的姿勢不夠優美,院外響起了人聲:“易掌櫃在嗎?”。
易掌櫃忙應了一聲往外走去,門外的人已經等不及,急叫道:“不知為何,東廠的人沿街挨家挨戶地搜人,眼看快到咱們這裏了……”
史媽媽道:“莫不是來尋你的?”
泠然淡淡地笑了笑,東廠是完全聽命於楚留香的,楚玉就算要找,大概也是動用錦衣衛或者他麾下的士兵……何況他連她的嫁妝都贈送了,怎麽還可能來找她?若真是楚留香來找她的,就不知道他存了什麽心思了。
易掌櫃回身向他們揮揮手。
梁媽媽道:“不論是找誰的,張姑娘卻不適合被看到,咱們還是躲一躲罷。”
泠然跳下木樁,梁媽媽過來牽起她的手就走,但見史媽媽雙手連動,快速將插在地上的梅花樁根根拔起,一下子都整整齊齊地疊到了一旁,接著又揮舞著旁邊一把鐵鍬收拾起坑坑窪窪的地皮來,身手幹淨利落,顯然武功不凡。
光是看外形,真真看不出來這三人是什麽武林高手,易掌櫃長得富態,十足商人模樣,梁媽媽和史媽媽倒像媒婆。
梁媽媽帶她走到院中一座假山前,伸手一推,就露出一扇門來,將她推了進去。
門就在眼前合上,不過上頭倒透進兩孔光亮來,泠然湊上去一看,發現在外麵覺察不到這裏有個暗道,但在裏頭卻可以清楚看見庭院裏的情況,方向正對著院門。
她看到梁媽媽和史媽媽在院子裏忙碌起來,一個澆花理樹,一個幹脆蹲到池子邊洗起衣服來,相信任何人來了都看不出異常。
等了許久,才聽到庭院外麵漸漸有了動靜,確實是士兵的喧囂聲,眨眼功夫,就有一群人闖進了院子。
這群人衣著鮮明,除了為首的那一個,其餘都是尖帽、褐衫、腳踩白皮靴,身佩繡春刀,一衝進來,那人手一揮,底下的人就迅速衝到各處屋子和院落裏搜起來。
梁、史兩個媽媽裝作嚇得簌簌發抖,一起縮到了一旁,問也不敢問一聲。
倒是易掌櫃從庭院外頭擠了進來,手裏托著一個小布包,賠笑遞給那檔頭,點頭哈腰道:“大人們辛苦了,大冬天的也不知忙著辦什麽差事,小小意思不成敬意,給各位幹事們買酒喝。”
那頭目接過布包掂了一掂,道:“你倒識趣,我等奉相爺之命搜拿要犯,便是收了你的酒錢,也不能怠慢,來呀都給我搜仔細了”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易掌櫃滿臉堆笑應著。
泠然不知他們所說的要犯是不是自己,倒也不怕,東廠的番子們搜了好一會,也沒有發現特別的東西,於是帶人開拔。
待他們走後,梁媽媽開門將她放了出來。
正要說話,屋頂上忽然響起了陰測測的笑聲。
三人猛抬頭,隻見屋頂站著一個袍服華貴的老太監,身後立著兩個魁梧的身著千戶服飾的漢子,那老太監冷笑道:“小小伎倆,也太小看我們東廠的偵緝能力了,殊不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今兒你們誰也別想跑。”
史媽媽向梁媽媽丟了個眼色,飛身就迎了上去。
梁媽媽攜著泠然奪路就逃。
那老太監並沒有動,他身後的人一個迎戰飛上屋頂的史媽媽,一個就縱身朝泠然的方向撲過來。
梁媽媽見對方來勢凶猛,將泠然一把推開,兩人拳掌生風,就纏鬥上了。
這兩個千戶掌事模樣的人武功不弱,梁媽媽和史媽媽雖然身形靈動,遊走於他們的周身,但他們也穩若泰山,看起來一時找不出他們的破綻攻進去。
老太監衝著泠然無比陰鷙地一笑,突然尖嘯一聲,單手成爪,那架勢大概是要一爪抓碎她的天靈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