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依你

接下來的日子, 厲霄每日都會往宮裏跑,宏仁皇帝身子已經萎靡到不能再上朝,讓厲霄代為處理國事, 雖然沒有明說, 但所有人都知道,下一任帝王已經非厲霄莫屬了。

下朝之後,厲霄會往養心殿裏去,不隻是他, 還有其他的兄弟姐妹,宋頌也時不時的往那裏去,但時常他們還在說說笑笑, 宏仁皇帝便悄無聲息了。

每當這個時候, 室內都會安靜下來,等著竇公公告訴他們:“陛下隻是又睡著了。”

這日, 宋頌一如既往的過去,他帶了小孩子的衣服,太醫告訴他, 如果可以給他一些希望, 或許能多撐一段時間。

他走進殿內,請安之後與宏仁皇帝寒暄兩句,宏仁皇帝問了一句:“霄兒呢?”

宋頌道:“您讓他這兩日代理朝事, 這會兒還未夏朝。”

厲揚問:“要喊他回來嗎?”

“朝事重要。”他聲音輕若蚊蠅, 隻有坐的近的聽清楚了。

他現在說話好像要用盡全身的力氣,大家便自發的陪在一旁,不打擾他。宋頌也坐在他床邊陪著, 出嫁的公主對他帶來的小衣服愛不釋手:“這是錦衣坊做的?”

“正是。”

“這刺繡的圖樣倒是極為精致,你親自畫得?”

宋頌含笑道:“是閑了些。”

幾個女人挨個摸了個遍, 一邊說起用料,一邊又說起繡工,又過了一會兒,宋頌看過去,發覺宏仁皇帝又安安靜靜的坐在了那裏,他坐的近,察覺他裏衣濕漉漉的,輕聲道:“父皇換件衣裳吧,這衣服怎麽又汗濕了?”

“又出虛汗了麽?”二公主急忙也湊過來,擔憂的喊:“父皇?”

宏仁皇帝點點頭,竇公公拉上帳子,厲揚親自進去幫他換了幹淨的衣裳。這兩日他總是出虛汗,太醫也無可奈何,隻能濕透了再換,穿著幹淨的皇帝重新與人見麵,兒女們再次圍坐一團,厲揚坐在他身側握著他的手,道:“大皇兄稍後就該回來了。”

他們都默契十足的沒有提之前的事,仿佛那從來不曾發生。

宏仁皇帝又點點頭,聲若蚊蠅,幾乎聽不清楚。

厲揚湊近他,勉強聽到一句:“別恨你哥哥。”

他聲音實在太小,周圍人都聽不到,厲揚便答應了一聲。

宏仁皇帝麵前擱著給孩子做的小衣服,拇指輕輕的劃過,然後便捏著不動了。

厲揚敏感的注意到這一幕,喊了一聲:“父皇?”

他又連喊了兩聲,竇公公急忙上前,將宏仁皇帝扶下來,道:“陛下?”

他猶豫著,慢慢伸出手來,準備去探對方的呼吸。

就在這時,外麵傳來動靜,厲舒道:“大皇兄下朝回來了!”

厲霄作為嫡長子,一走近,周圍人立刻讓出位子,他一路走來,伸手按住宏仁皇帝的手,道:“兒臣下朝了。”

宏仁皇帝手掌冰涼,但是,在這一刻,卻輕輕的握了一下厲霄的手。

厲霄道:“父皇?”

他再也沒有說話。

厲霄靜靜坐在那裏,看著他額頭的紋路慢慢舒展開了,臉色已經枯黃,他緩緩的也握了一下宏仁的手:“來世見。”

此話一出,屋內數人紛紛跪下,厲揚淚如雨下:“父皇——!”

竇公公在一旁提醒道:“注意別把眼淚弄他身上,都離遠點哭,別讓他走的不安心。”

厲霄從床邊離開,然後跪了下去。

太後寢宮,她自打宏仁皇帝病重之後就一直在佛堂呆著,身後傳來聲響,貼身嬤嬤匆匆跑了進來,她撥弄佛珠的手停下,聽到她悲痛道:“陛下去了!”

從養心殿開始,奴才、侍衛、宮女,紛紛跪成一片,喪鍾響起,舉國哀悼。

送宏仁皇帝去皇陵的那一日,天高雲淡,陽光刺目,皇室的下葬儀式過於繁雜,宋頌又身懷有孕,便沒有進皇陵,他坐在外麵的馬車裏,遙遙朝裏麵望著,忽然想到了曾經風光無限的秦皇後。

她死的時候已經被廢除皇後之位,是以沒有葬入皇陵的資格,最終真正葬入皇陵,陪在宏仁皇帝身邊的,還是隻有趙皇後一人。

據說,連她的碑文,都是宏仁皇帝親手所刻。

他們帶著儀仗隊來,又帶著儀仗隊回,途中宋頌與厲霄分別一個去了王府,一個去了皇宮。

繼位詔書已經昭告天下,雖然還未正式登基,也還未正式穿上龍袍,但那個男人卻已經成了天下之主。

宋頌在馬車內朝厲霄的輦車看去,他看不到厲霄,也不知道厲霄在想什麽。但因為宏仁皇帝去世,厲霄一邊要準備葬禮,一邊又要忙著朝事,一邊還要配合禮部準備登基大典的緣故,他這幾日都沒能好好跟厲霄說過話了。

宋頌有一種兩人距離一下子拉遠的感覺。

他放下車簾,歎了口氣,回王府便躺下了,隻是躺下,卻並未睡著,他有些茫然,想厲霄是不是已經把他忘記了,畢竟按照規矩,登基大典之後便是選秀,以保證皇室血脈枝繁葉茂。

他又難免的想到了宏仁皇帝和趙皇後,雖然當年口口聲聲說隻有趙皇後一人,但他到底還是碰了其他的女人,不隻是秦青荷而已,厲青的母妃、厲舒的母妃、包括厲雲的母妃……

宋頌猛地甩頭,鼓起臉頰卷起被子縮在裏麵。

他想我這是怎麽了?還沒當上皇後,就開始想獨占皇帝了,這樣不好,不好。

他逼迫自己趕緊睡,卻忽然聽到外麵傳來聲音:“陛下。”

以前的陛下是宏仁,現在的陛下,是厲霄。

宋頌的耳朵立刻便豎了起來,聽到男人低低的開口:“他睡了嗎?”

那聲音有些啞,想是連日來奔波忙碌的緣故,前一個聲音道:“王妃早早便睡下了。”

厲霄是陛下,他卻還是王妃,多奇怪。

宋頌剛想完,就聽厲霄提醒道:“日後要喊皇後。”

那聲音急忙答應:“是。”

“備水,朕要沐浴。”

宋頌因為他的糾正而心裏高興,一聽他要洗澡又覺得失望,沐浴還得好久才能過來跟他說話呢。

他在心裏悶悶的指責,腳步聲卻輕輕傳了過來,宋頌立刻閉上眼睛,耳邊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呼吸漸漸噴在臉頰,厲霄親了他一下:“真睡了?”

宋頌裝聽不見。

一聲輕笑,床幃被重新拉上,男人腳步聲遠去了。

宋頌抬手摸了摸臉上被親過的地方,方才怨婦一般的心思轉瞬間消失無蹤,他耐心十足的等了約莫半柱香的時間,男人身上帶著淡淡的皂角味,躺在了他身後。

一雙手臂從腰間伸過來,用力把他錮在了懷裏。

宋頌的脖子被那呼吸輕輕的掃著,沒按捺住,做出剛睡醒的樣子揉了揉眼睛,轉過來哼哼道:“殿……陛下回來了。”

“你才知道?”

宋頌半睜著眼睛看他,厲霄雙臂一收,對著他的嘴唇吻了上來,這個吻溫柔又肆無忌憚,宋頌被親的氣喘籲籲,確定了厲霄還是厲霄,沒有因為當上皇帝就不要他。

他一顆心踏實了下來,抱怨道:“您這段時間好忙。”

“頌兒要體諒朕。”

或許是因為早在夢裏已經習慣了的緣故,他這口改的倒是順的很,宋頌拿腦袋蹭蹭他,道:“您今日怎麽回來睡了?”

“回來安排事情。”

“什麽事?”

“準備明日搬去皇宮,你也一起。”

宋頌愣了一下,道:“這點小事您交給我辦就好,何必親自……”

“家裏的事,不是小事。”厲霄捏著他軟軟的臉頰,道:“這兩日沒時間跟頌兒好好說話,今日你看著朕的眼神,就差要哭出來了。”

宋頌臉一紅:“誰……我才沒有在意這個。”

“那你幽怨什麽?”

“誰幽怨了?”宋頌一臉惱火,欲蓋彌彰的道:“我才不會因為你要有後宮而幽怨呢!”

“你果然這麽想了。”厲霄抓著他的手在唇邊吻了一下,道:“就算是真有了後宮,也肯定是頌兒最大,好了,不要吃醋了。”

“我沒……”宋頌又忍不住生氣,但因為厲霄的身份,他火氣發的不怎麽明顯:“誰要做你後宮老大。”

“那你想做老小?”

宋頌一下子看向他,眼神湧出不滿。

厲霄卻沒有哄他,他道:“你是不是有話想說?”

宋頌垂下睫毛,道:“沒有。”

“那就是真的想做小妃子了?”厲霄故意道:“那看來朕還得再娶個皇後才行,頌兒誌不在此,那後宮豈不是無人管理?”

宋頌不吭聲,隻是嘴巴慢慢扁了起來:“關我什麽事,您都是陛下了,想讓誰做老大誰就做老大,我有什麽資格置喙?”

厲霄凝望著他濕漉漉的睫毛,慢慢抬手,在他臉上戳了一下,軟軟的手感很好,就像他乖巧的,逆來順受的好脾氣。

明明在對付外人的時候像隻小刺蝟,可到了他懷裏,卻忽然之間變成了小麵團,像是在**人把他搓扁揉圓。

厲霄忽然沒忍住笑了起來。

宋頌抬眼看他,又悶悶的把腦袋縮了起來。

其實他有點明白厲霄不喜歡他把姿態放的太低,他似乎覺得自己不按照他說的去撒潑、去無法無天,就是不夠喜歡他。其實恰恰相反,宋頌對外人那樣,是因為他不在乎別人對他的看法,他太在乎厲霄了,所以才忍不住把自己的姿態放低,甚至不敢說太重的話。

厲霄輕聲道:“真是個小可憐。”

那語似乎帶著溺愛,宋頌當場就委屈上了:“我才不可憐。”

“小可憐連說句真心話都不敢,再這樣朕都不想疼他了。”

“我……”

“再問最後一遍,你到底想做老大,還是老小?”

“……”他神色冷漠,眼神叫人看不透,宋頌看了他一會兒,眨了一眼紅起來的眼圈,鼓起勇氣道:“我想做唯一。”

厲霄看了他一會兒。

宋頌又把腦袋垂了下去,手指攥緊他的衣服,呼吸卻屏了起來,直到厲霄又欺過來吻他,帶著隱忍的克製,似乎在壓抑著無處宣泄的情感,又不失溫柔的道:“都依頌兒。”

“隻要你肯開口,朕什麽都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