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宋頌

當厲霄說出那個名字的時候, 宋頌腦子裏一瞬間想了很多,他希望厲霄可以為他報仇,但是他又不希望讓宋歌死的太痛快, 他還希望可以把前世那個害過他的宋歌拽回來, 讓他死的明明白白。

但與此同時,一股莫大的委屈一瞬間衝到了他的鼻腔,讓他什麽都說不出來。

厲霄從他的眼睛裏麵得到了答案,他湊近將人抱在懷裏, 撫著愛人的發絲,安撫著,道:“你希望他怎麽死?”

“我想, 我想打他一頓……”宋頌強行將眼睛裏的淚水逼回去, 伸出雙臂環住厲霄的腰:“我不想讓他死的不明不白,可我害怕。”

“那就先打一頓。”厲霄把人擁緊, 他們都沒有去追問彼此為什麽那麽重視夢境裏麵發生的事情,厲霄也沒有急著現在就去打人,他上了床, 把人摟著, 聽到宋頌輕聲開口:“粥棚……”

“我沒有殺人,我很清醒。”宋頌昏迷的時候還在死死抓著他,厲霄的確感覺自己有些不受控製, 但與往常又有些不同, 他很清醒,隻是專注的可怕,全身心都在宋頌的呼吸和心跳上, 他擔心宋頌在他懷裏就這樣沒有動靜了。

宋頌頓時長長呼出一口氣,看來他認為自己看到的那些不過是因為擔心而產生的噩夢。

他朝厲霄懷裏蹭了蹭, 道:“那就好。”

“以後有什麽事要告訴我。”

宋頌點點頭,軟聲道:“殿下,想聊聊夢嗎?”

“你想知道什麽?”

“我夢到與殿下第一次見麵之後……您就不要我了。”

厲霄挑眉,低頭看向懷裏隻露出小半張臉的家夥,道:“我夢到那晚我與頌兒一夜春宵,頌兒一直很怕我,還請求我溫柔一些……”

宋頌立刻捂住他的嘴,道:“我,我說的後來。”

“後來啊……”厲霄思考了一下,道:“後來我聽說你在國公府日子不好過,便命人去想接你來王府,他們都說頌兒因為害怕我而逃跑了。”

“……”宋頌心裏有了計較,問:“那您找我了嗎?”

“我擔心會嚇到你,有偷偷派人找過,但一無所獲,恰好那兩日又有德州那邊的消息,我便親自趕去了。”

德州,便是前皇後被害的消息,在宋頌和這件事之間,厲霄當然要把那消息放在第一位,更何況前世的宋頌的確是自己要躲著厲霄的。

厲霄接著道:“夢裏我慢了一步,趕到的時候那人已經被殺了。”

“是那天帶回來的那個?”

“嗯。”

宋頌默默抱著他,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厲霄卻也並未要他安慰,接著道:“再後來,我被舉薦帶兵去前線,有人想趁機殺我。”

齊管家說過,厲霄在今世拒絕了上前線的事情,時間大概也就是大婚前後,一旦出去打仗,就不是一日兩日能回來的事兒了,這一來二去,兩人便完全錯過了。

宋頌與他緊緊相擁,厲霄低聲問:“你猜那人是誰?”

宋頌想到秦皇後,抿了抿嘴,道:“我,我的夢未曾做完,並不知道究竟是誰。”

在事情沒有明朗之前,他不敢妄加揣測,畢竟那可是當今皇後,有些事情,能不知道,還是不知道的好。

厲霄未曾強迫,他吻了吻宋頌的耳朵,道:“我夢裏最大的遺憾便是你,如今有你,此生便沒有遺憾。”

“殿下……”宋頌終究是忍不住問出那個問題:“為什麽明明隻見過一麵,卻……”

厲霄喟歎了一聲,道:“大約八、九年前的冬日,你曾經救助過一個小乞丐,可還記得?”

八、九年前,那個時候傅府還未走水,傅香還未病重,宋頌雖然是庶子,但吃穿用度一應都是最好的,他生的雪□□致,偶爾隨著傅香出門,經常收到大人遞過來的小零嘴兒,因為傅國商樂善好施,名聲很好。

傅香也經常會施恩布粥,冬日裏命丫鬟給難民送些衣裳,傅國商甚至還自己出錢建過一個難民營,但卻經曆了一場難民□□,他被官府之人針對,差點兒成了要揭竿起義的匪首,好在有人保他,才逃脫一死。

而宋頌那時候也經常跟在傅香身邊,從小就被教育要幫助別人。

那是厲霄中毒之後的第一個冬日,那個時候厲霄發瘋的事情還不是人人皆知,宏仁皇帝一邊請來無數神醫為他診治,一邊將他放在太師府內,將消息瞞的嚴嚴實實。

厲霄大部分時間都在發瘋,直到有一位神醫下了猛藥,他獲得了短暫清醒,但他無法接受自己親手殺死親生母親的真相,恰逢冬日大雪,人的足跡走出去,不久便被大雪掩埋的幹幹淨淨,他逃了出去。

十一歲的少年人,將自己弄的蓬頭垢麵,混在乞丐堆裏,準備出城。那時的厲霄還未完全習慣殺人,他拿了繩子將自己手腳捆住,隻留出三尺活動空間,以防發瘋傷害無辜。

他想一路向北,去一個誰也找不到的地方,自生自滅,以免為皇室蒙羞。

冬日大雪,他隨便蜷縮在一個地方睡了一覺,醒來卻被拳打腳踢,因為他睡了別的乞丐的地盤。

他那時還清醒著,殺母之罪壓的他幾乎喘不過氣,自虐一般任其欺辱,他心中早已沒有求生之念。

直到一個脆生生的聲音傳來:“發粥啦!可以吃飯啦!”

乞丐們生怕去晚了摸不著吃的,忙不迭的跑出去,厲霄蜷縮在地上,輕輕咳嗽,然後他便看到了一雙潔白的靴子,那靴子用料講究,一看就是哪個金貴的小公子。

厲霄身為太子,認識的金貴人不少,他擔心被人認出,便頭也不抬,爬起來就要走,卻忽然聽他開口:“你是犯人嗎?”

“是。”

他繼續向前,身邊咯吱聲響起,那純淨的靴子又來到了他麵前,他發覺厲霄佝僂著身子,低著頭不肯看自己,便雙手撐著膝蓋彎腰仰頭,從下麵朝上看,晶亮的眼珠一下子跟他對上:“犯人不會說自己是犯人,你手上的繩子,是不是他們給你綁的?”

他陰沉著臉:“滾。”

他的話讓對方呆了一下,他站直了身子,厲霄確定他並非是自己認識的小公子,這才站直,然後發現這家夥勉強到自己下巴一點,他似乎被那個滾嚇到了,有些畏懼,厲霄便走出巷子,準備換個隱蔽的地方窩著。

但很快,他發現那家夥又跟上來了,他帶了夾了肉的饅頭,一下子在他麵前蹲下,“你一定餓了,對不對?”

他的確餓了,在肉食的**下,到底是沒忍住,抓過來用力咬了一口,那小公子立刻露齒笑開,乖乖坐在一邊兒看著他吃,兩隻小手托著肉肉的腮幫子,軟聲說:“你不要怕,他們再欺負你,我就去叫我娘。”

厲霄拿著食物的手微微一頓,從小到大,從來沒有人敢欺負他,而他也早已過了被欺負喊娘的年紀,盡管以後,他想喊也喊不到了。

他捏緊手裏的饅頭,緩慢而用力的咬了一口,沒有繼續讓這個帶著善意的小家夥滾蛋。

那家夥卻嘰嘰喳喳在他耳邊聒噪個不停,或許是覺得他也沒那麽可怕,最讓厲霄覺得可笑的是,他反複在強調:“我知道你是好人,沒關係,你不要怕,等我晚點跟我娘說一聲,以後你就跟著我好了。”

他瘋前,是眾星拱月的太子殿下,瘋後,是人人避而遠之的魔鬼,從來沒有人把他當過弱者,哪怕是自己的生身父母。

他逃走的事情很快被太師府發現,全程都在搜捕他的痕跡,小宋頌臨走之前,把自己的披風遞給了他,等他帶著從傅香那裏得來的好消息,再次來看他的時候,卻見那巷子門口伸出來了一隻手,轉瞬被抓了回去。

宋頌疑惑的走進去,一眼便見到昨日那冷酷的少年眼神癲狂的將手下人的胳膊掰斷,骨頭在外麵露著,他臉上和披風上都是血跡,一側還有被□□的舌頭,血淋淋的,幾個比他還大的乞丐少年,無一例外的死在他的手上,支零破碎。

他一點點的朝宋頌走過來,掌心鮮血淋漓,是完全徒手殺的人。昨日綁著他的繩子已經被完全崩斷,宋頌呆呆的看著,小心翼翼的後退,看到他脖子不自然的扭動,似乎在壓抑著瘋狂的殺意——

宋頌雙腿發軟,但求生本能讓他掉頭就跑,可還沒來得及轉身,那少年便如鬼魅一邊掠到他麵前,一把卡住了他的脖子,宋頌嚇的肝膽俱裂,他望著麵前盯著自己的少年,眼淚止不住的滾落,“娘,救我……”

但他的聲音幾乎全部被卡在了氣管裏麵,隻能發出氣聲。

厲霄卻好像陡然清醒,宋頌被他丟了出去,眼前發黑的在地上挪動,沒動幾下就沒了動靜。

後來太師府的人及時趕到,閆天涯製服了厲霄,命人給他上了鐵鏈,厲霄頭上被紮了針,看到有人將倒在地上的小公子抱起來,他被裝在鐵籠子裏,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對方,他想問,他死了嗎?

但他什麽都說不出,脖子青筋凸起,身體好像完全不屬於自己,強行使用,隻會在外人眼裏更可怕。緊接著,鐵籠上便被蒙住了一層黑布,他再也沒有見過那個小公子。

後來,他問過舅舅:“那孩子怎麽樣?”

“死透了。”

“……”厲霄將‘他是誰家的小公子’,給完全咽了下去,再也沒有提起過。

直到有一天,他在國公府裏見到宋頌,那雙眼睛他太熟悉了,一眼便將其認了出來,他第一句話便是問:“你叫什麽名字?”

“宋頌。”

宋頌……

自那之後,這個名字便徹底被他記在了心裏。

他以為自己殺了他,他竟然還活著,前世的厲霄滿心歡喜,本想自德州回來便上門提親,卻未曾想,失而複得,得而複失,竟因種種緣由錯過了一輩子。

厲霄跟他講述的時候,自然避開了他被鐵籠帶回去,以及曾想過輕生的細節,宋頌在他溫和的聲音下漸漸有了點兒印象,他努力想了很久,才終於記起那個時候的細節。

那個巷子裏麵的事情對於當時的小宋頌來說根本就是噩夢,他又親身經曆了一次死亡,醒來之後便日日夢魘,纏綿發了幾個月燒,傅香到處求神拜佛,才總算讓他好轉起來。

但那次對他心理留下的陰影太大,是完完全全給忘記了。

他看著厲霄的臉,緩緩與記憶之中可怖的家夥給對上,神情終於恍悟。

厲霄一瞧就知道他的心思:“本王記了你這麽多年,你這小沒良心……”

“你才沒良心,我好心給你送吃的,你居然要掐死我!”

了解了對方跟自己的淵源,宋頌總算不迷茫了,他忽然感覺自己跟厲霄的距離一下子拉近了,瞪了他一眼後,又沒忍住笑:“竟然還有這種事,難怪殿下對我這麽好,是為了報恩嗎?”

“不過一個饅頭的恩情……”

“還有一塊肉!”

“不過吃你一個饅頭一塊肉,還你這麽一個活生生的相公,還不知足?”

作者有話要說:

慫慫:……誰要你還。

瘋瘋: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