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抉擇

被迫‘開心壞了’的國夫人強笑了一下,臉色微微泛白。

皇後也幹巴巴的笑了一下。

厲霄的確患有瘋病,但他清醒的時候所展示出來的能力卻是毋庸置疑的,這也是為什麽明明患有瘋病,陛下還是願意重用他的原因。

但這樣一來,厲霄府裏正室的位子自然也不能隨隨便便了,他自己怎麽瘋、怎麽喜歡男人、怎麽要去跟陛下請旨賜婚,這都是他自個兒的事兒,無論最終結果能不能成,陛下也頂多是斥責兩句,說他胡鬧,畢竟是親父子。

可要是皇後上去主動去跟陛下提這件事,那感覺可就變了。

她到底不是厲霄的生母,貿貿然上去要讓厲霄娶一個庶子為正室,隻怕會被陛下當做居心不良,連帶可能還會影響他對太子的印象。

她剛要開口委婉的表達一些自己的看法,卻忽然見到厲霄站了起來,皇後差點兒沒忍住將挺直的脊背塌下去。

厲霄卻是做了個請的姿勢,“擇日不如撞日,咱們現在便去為頌兒討個名分吧?”

皇後在厲霄的‘邀請’的眼神裏強作鎮定,兩側的太監則警惕著麵前俊美的男人,若是他一犯病,便立刻護著皇後娘娘逃竄。

皇後不愧是皇後,哪怕心裏已經怕極,卻依然保持端莊,她笑著道:“霄兒是不是有些太著急了?此事還是得征求一下宋公子的意見吧?”

她知道厲霄是認真的,這個時候隻有宋頌可以阻止他的迫不及待。

她的目光落在宋頌身上——

突然天降這樣的殊榮,於情於理,他都得表示一下惶恐或者‘何德何能’吧?

宋頌從厲霄開口說‘請旨賜婚’的時候,就腦子微微發蒙,後又見到厲霄態度強硬,更是感覺手指發麻,心跳加速。

乍然被點名,他不得不站了起來,文文弱弱的模樣落在皇後眼裏便覺得矯揉做作。

但他越做作越好,隻要他開口委婉虛偽的推辭兩句,她就可以借坡下驢,把這件事揭過去,做無事發生——

“殿下一片丹心,草民受寵若驚。”

皇後點了點頭,眼神溢出幾分滿意來,逆來順受的孩子,到底還是有點兒自知之明的。

宋頌接著回皇後道:“此事一切聽從殿下吩咐,多謝皇後娘娘成全。”

皇後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厲霄瞬間大笑起來:“頌兒與兒臣伉儷情深,如今就差母後做媒了,母後,請吧?”

他的眼睛落在皇後臉上,眸子裏分明又出了幾分深沉的威脅來,皇後唯恐他一個不爽發起瘋來,略略一僵,隻得從椅子上站起。

萬萬沒想到,宋頌瞧著文文弱弱,說話做事竟然這般幹脆利落,不光毫無君子之風,反有幾分市井流氓樣的不要臉,看到條垂下來的金枝枝就立刻抱著不丟了,聖賢書裏的清高矜持都吃到狗肚子裏去了!

瘋王身份尊貴,腦子還有毛病,要娶他做正室也就算了,這個宋頌到底是誰給他的勇氣敢一口同意這門婚事的?他也不照照鏡子看自己配不配!!

宋夫人陪著皇後被厲霄‘押著’走在前頭,宋頌則略略落後一步跟在厲霄身邊,走著走著,厲霄忽然伸手拉住他的手將他拽到了身前與自己平行。

宋頌掀起睫毛看了他一眼,輕聲道:“這樣不合規矩。”

“你方才也未按‘規矩’回話。”厲霄的聲音裏帶著幾分調笑,宋頌沒忍住彎了彎眼睛,臉頰卻微微泛起紅暈。

他當然知道自己上趕著朝厲霄身上貼的模樣實在太厚顏無恥了些,但他也明白,方才若是按‘規矩’回話,高興的隻有皇後和宋夫人。厲霄哪怕不責怪他,也必然心裏不高興,至於宋頌自己……保住麵子又怎麽樣,他到時候全了皇後的意,也無人會記得他‘知情識理懂進退’,隻會覺得他虛偽假清高,背地裏說不定還會嘲笑他不知好歹。

倒不如從心而為,還可以哄厲霄高興,畢竟這男人才是他此生的金靠山。

他心裏幾番計較,麵上半點兒都沒顯示,隻是微微用力抓了一下厲霄的手指。

厲霄的眸子閃了閃,心跳略略慢了幾拍,輕咳一聲轉過了臉。

宋夫人跟在走路不疾不徐的皇後身邊,渾身都緊繃著,她在深宅大院裏頭可以耀武揚威,但是遇到厲霄這樣的凶險人物,卻是半點兒法子都沒有。

皇後這會兒也是趕鴨子上架,對她有些埋怨,但到底是自己親妹妹,她也不忍心說什麽。

倒是宋夫人先忍不住,小聲道:“您當真要為那賤種給瘋王做媒?”

皇後掐了她一下,略略加快腳步,想要盡快從厲霄的氣場裏逃脫。

以宋頌的身份,不是隨隨便便就能麵見天顏的,所以厲霄和皇後進去之後,他便跟國夫人一起站在外麵等待傳喚。

一離開厲霄的氣場範圍,宋夫人的眼神就活像要把他吃了,宋頌安靜的站在那裏,卻發現宋夫人突然朝他挪了挪腳,用很小聲的聲音罵了一句:“不要臉的狗東西。”

這女人還真是見縫插針的不讓他好過,宋頌歎了口氣,看也不看她一眼,道:“您若再多說一句,我可是要對殿下告狀的。”

宋夫人冷笑道:“皇宮大內,他又能奈我何?”

“皇宮大內?”宋頌玩味的看了她一眼,“犯病的瘋王可是六親不認,怎麽,您是真想橫著出這紫禁城了?”

“你……”

沒有神智的瘋子很可怕,沒有神智還武藝超群的王侯瘋子……那就不是單單一個可怕能夠形容的了。他隻要殺的不是動搖國家根本的人,陛下都極有可能輕描淡寫的揭過去,宋家縱然有爵位,宋夫人固然有封號,但沒有實權的人在陛下眼中,也不過是白拿俸祿的米蟲罷了,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也不少。

宋夫人臉皮抽搐了一下,“狐假虎威,我看你能威風到幾時!”

宋頌淡淡道:“奉勸夫人最好客氣一點,若今日陛下願意賜婚,他日我狐假虎威的日子可還長著呢……那您就要小心了。”

國夫人脊背忽然冒出涼氣,接著嗤笑了一聲,她道:“憑你?”

她篤定的道:“瘋王何等身份?你這樣的賤種,連給他洗腳都不配,還真想入府做正室王妃?做你的春秋大夢!”

宋頌平靜的移開腳步,朝一側挪了挪,沒有再繼續逞口舌之快。

宋夫人又拿眼睛剜了他一眼,若非這是在養心殿前,她定要喂他幾根毛細小針,狠狠折磨一番。

她心裏惡毒的想法不斷的翻滾,卻迫於在皇宮之內,隻能暗自壓下。

不知過了多久,裏頭忽然有人來傳喚,國夫人急忙整理了一下胸前的珠玉,抬步走了出去,與宋頌一同拜了下去,皇帝開口道:“抬起頭來,給朕瞧瞧。”

宋頌不卑不亢的仰起臉,老皇帝看了一眼,便點了點頭,含笑道:“倒是個俊俏孩子,來人,賜座。”

‘母子’二人謝過陛下,宋頌落座在厲霄身邊,宋夫人則疑慮滿腹的坐在了皇後下方,隻聽皇帝與宋頌問了幾句話,然後轉向了國夫人,道:“宋國夫人對此事怎麽看?”

怎麽看?在君前便是有什麽看法,自然也不能真的說出來,宋夫人笑道:“此事全憑陛下做主!”

說到底,陛下是重視瘋王的,怎麽也不可能讓自己的孩子娶個男人回家,她心裏打定主意,卻聽老皇帝朗聲笑了,他咳了兩聲,道:“此事可要與國公商議一番?”

宋夫人以為他在試探,忙道:“便是相公來了,也定然都聽陛下的。”

皇帝點了點頭,道:“既如此,那便先這樣吧。”

他又看了宋頌一眼,疲倦道:“好了,都回吧,朕也該歇了。”

他起身被太監扶著離開,幾個人紛紛站起來恭送,等到那佝僂的身影消失,厲霄便對皇後行了個禮,先帶著宋頌離開了。

他倆一走,國夫人就立刻道:“姐姐,陛下那是什麽意思?”

皇後的神色略顯凝重,她瞥了一眼國夫人,道:“你覺得是幾個意思?”

宋夫人道:“宋頌出身低下,哪裏能配的上瘋王?依我看,陛下定然不會答應賜婚!”

見她說話之間如此篤定,皇後忽然笑了,她道:“既如此,那你也不必擔憂了,回去吧。”

她乘坐肩與離開,宋夫人卻還有話沒問清楚,她皺了皺眉,想姐姐既然都不讓自己瞎擔心了,那定然是好事,她放下心來,不由的在心裏覺得今天宋頌淡定的神情有些可笑。

“罷了,便讓他做兩日春秋大夢。”

養心殿內,伺候的太監撥弄了一下燭火,扭頭看著坐在桌前的老皇帝,猶豫了一下,走過去道:“陛下,可是難以抉擇?”

皇帝輕輕咳了咳,望著麵前空白的錦帛,道:“霄兒今日來求賜婚,究竟是為了讓朕放心,還是真心喜歡那孩子呢?”

“奴才覺得,當是二者都有。”

皇帝又沉默了很久,道:“他是個好孩子。”

一側的公公不知想到了什麽,抬袖擦了擦眼角,道:“陛下對平王的珍重,他心裏自是明白的。”

他心裏清楚,陛下也是為難的。平王若非瘋病,儲君之位原本應該是他的,這麽多年來,陛下一直沒放棄為他治療,更是放任他去軍中建功立業,試圖讓他證明自己不是個廢物,珍視程度已經遠超其他皇子。但就算陛下再惜才,也不能把儲君之位交到一個瘋子手裏。

而厲來的儲君,是斷斷沒有男後的,今日這個聖旨,若是依著平王的意思下了,天下人都會明白,陛下做出了決定,舍平王而取太子。與此同時,答應平王的賜婚,一邊代表著放棄他,一邊又代表著安撫他,這在任何人眼裏,都隻是在給太子鋪路罷了。

“陛下……可是擔憂平王殿下會傷心?”公公安慰道:“看他對身邊孩子的態度,是真的喜歡,陛下無需多慮。”

皇帝捏著那支筆,過了很久,才終於長長的歎了一口氣,蒼老的聲音帶著幾分悲涼:“可惜霄兒了。”

筆尖遊走,大印壓蓋。

這件國事、家事,就此落定。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