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顧七等孫輩是在仲秋時候除的服, 轉眼又到冬天。

紅藥進府來探望菱月。

紅藥嫁人的第二年就給婆家添了一個大胖小子,如今兒子都一歲多了,聽說已經能走得很穩當。

紅藥本來不想在菱月麵前說孩子的事, 不想菱月卻很感興趣, 一直拉著她說這個。

芳兒笑嘻嘻地來上茶, 神情不似往日。

紅藥心中忽地一動, 拉住菱月的手問:“你莫不是有動靜了?”

菱月神情靦腆:“還不知道呢, 我上個月癸水沒來。”

紅藥喜得一拍巴掌:“那肯定就是有了,錯不了的。大夫怎麽說的, 沒請大夫來看看?”

芳兒插話進來,樂道:“大夫說現在時日還短,再過上十天半個月的才能看準了。”

紅藥和菱月是前後腳嫁的人,如今紅藥的兒子都會走路了,菱月卻一直不見動靜,紅藥一直很為她擔心, 如今終於有了喜訊,紅藥是實心實意地為菱月高興。

菱月叮囑她:“你可別出去亂說呀。萬一不是, 多丟人呢。”

第二天梁氏就進府來了, 菱月一看她那容光煥發的樣子, 就知道紅藥都告訴她了。

梁氏喜道:“老天爺保佑, 總算有好信兒了。這幾日我得到娘娘廟送子觀音廟菩薩廟裏一一地去還願去。真是老天爺保佑!菩薩保佑!阿彌陀佛!”

之前梁氏可沒少為菱月的事情掉眼淚,總算老天爺開眼,一切重回正軌, 如今更是否極泰來, 梁氏心裏那個高興, 都要語無倫次了。

梁氏還帶給菱月一個消息:“小許大夫要成親了。”

菱月有些意外,因為早在一年半之前, 許茂禮來府中給她看病那一回,許茂禮就說過自己要成親了。

梁氏道:“說起來都是緣分。小許大夫之前不是無緣無故被抓進去,裏頭有個牢頭很有些俠氣,平日裏很是關照他。小許大夫出來之後就和這牢頭家裏有了來往。這牢頭家中有個女兒,聽說是個很仗義很爽利的脾氣,和一般姑娘都不大一樣的。一來二去的,這兩個人就好上了。”

自從小許大夫給救出來,兩家就有了些來往,這些都是梁氏從許太太那裏聽來的。

這實在是個好消息,菱月真心為許茂禮高興。

晚上顧七回來,菱月拉著他的手坐下來:“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

顧七立刻看向她的肚子。

“哎呀,不是這個。”

菱月神情促狹,把許大夫要成親的事告訴了他。

顧七挑眉道:“這算什麽好消息?他要不要成親關我什麽事?”

菱月一手托腮:“省得有人私底下暗暗地吃醋。”

顧七哪肯承認:“誰吃醋了?”

菱月暗笑。

第二年的夏天,菱月生下了一個小姑娘,單名一個徽字。

小顧徽十足的漂亮,梁氏說比她小時候長得還好。

顧七很愛這個女兒,小顧徽滿周歲的時候,府上為她舉辦了盛大的抓周禮。

小顧徽一路爬過去,好奇地看看這樣,摸摸那樣,卻一樣也沒有抓,最後她停在一位上了年紀的老郡主跟前,一雙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好奇地眨巴著,直看得人心都要化了。

老郡主喜歡地把小顧徽抱起來。

小顧徽隻要能看到菱月,就不怕被別人抱,她的目光很快被老郡主手上一枚戒指吸引住了,伸著小手就握上去。

老郡主逗了一會兒孩子,把戒指褪下來說:“你喜歡呀。那送給你玩。”

老郡主出身皇家,那戒指又是鳳凰紋樣,菱月直說使不得,要還給老郡主。

老郡主姿態大方,並不在意:“今日是孩子的抓周禮,不管孩子抓到什麽,都是她的。”

晚上菱月把戒指拿給顧七看,顧七認出上麵的印記,說:“這是內造的東西。”

他拿著戒指逗女兒玩:“抓到這東西,那可不得了,說不定我們小姑娘將來要做人上人,是不是呀?”

小顧徽給逗得咯咯直笑。

抓周禮過去沒幾天,二奶奶院子裏就鬧開了。

寧姨娘離開已有三四年,二爺的院子裏新人換了幾波,當初欺負寧姨娘的人早就失寵了,如今早換了新人,新人有孕,二奶奶偷偷讓人往安胎藥裏下碎骨子,被新人抓個正著。

大太太等人在金陵給老太太守過三年孝,如今已經重新回到京城,事情直鬧到了大太太跟前。

芳兒和鈴鐺都覺得十分解氣。

菱月素知二奶奶的為人,她做出這種事來,菱月一點都不意外,如今被人抓個現行,正是多行不義必自斃的最佳注解。

第二日梁氏進府探望,先抱著孩子好一陣稀罕,菱月是最了解梁氏的,覺出梁氏有話要說,便讓奶娘抱著小顧徽去院子裏的陰涼處玩,母女二人單獨說話。

梁氏問起二奶奶的事。

菱月驚訝一笑:“我也是昨個兒才聽說,您這消息可真夠靈通的。”

梁氏麵露得色:“何止。論起這件事,我可比這院子裏的人知道的都早。”

菱月聽出端倪,便追著問是怎麽回事。

之前許茂禮被抓那件事,菱月怕梁氏會自責,並沒告訴她事情的來龍去脈。不過後來時過境遷,梁氏還是慢慢知道了。

梁氏又告訴了許太太。

前不久,甄四嫂子好巧不巧地去了許家的醫館抓藥,許太太認出了她。

甄四嫂子遮遮掩掩的,抓的又是碎骨子,許太太覺得事情不簡單,她就上門告訴了梁氏。

梁氏一打聽,得知二奶奶院子裏新進門的趙姨娘剛傳出喜訊,事情這就給聯係上了。

梁氏便借著進府探望女兒,尋了個時機把事情跟趙姨娘說了。

現成的把柄遞到趙姨娘手裏,趙姨娘如何肯放過。

趙姨娘便讓貼身丫鬟悄悄地盯著,這一下二奶奶就給抓了個現行。

菱月很意外,沒想到許太太和梁氏這兩個人竟然連起手來,不聲不響地就幹成了這麽一件大事。

梁氏那叫一個解氣:“惡有惡報,該!”

二奶奶的事很快就有了結果。

二奶奶對侍妾狠毒,大太太身為婆母,尚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但如今二奶奶敢把手伸到孩子身上,尤其二爺成親多年膝下猶虛,這就觸犯到了大太太的底線,大太太不可能再姑息她。

二奶奶要是因為這個被休棄,以後崔家的女兒甭想再有好姻緣。

崔家和顧家商議,隻要不把事情翻到明麵上來,二奶奶任由顧府處置。

沒幾日,二奶奶就被送去京郊的莊子上“養病”,她身邊伺候的人,如錢媽媽、甄四嫂子之流,都被安了罪名發賣了事。

其實二奶奶在府上的存在感並不強,二爺就是個混日子的人,二奶奶也就是能在她自己的院子裏作威作福罷了。

此事一出,也就是在府上短暫地翻出幾個浪花,很快也就沉寂了下去。

小顧徽眼神靈動,話也說得早,一看就是個聰明的小姑娘。不過,菱月怕傷到她的小胳膊小腿,一直到她滿周歲了,才放開讓她學著在地上走路,等到梧桐葉落的時候,小顧徽已經能走得很穩當了。

七奶奶方氏是在這個冬天過世的。

她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七姑娘,臨走之前,她親自做主把七姑娘許配給了她的一個內侄。

給方氏辦完喪事,二太太親自過來梨白院,跟顧七商量續弦之事。

二太太認為薛九是一個很好的人選。

薛九早幾年和一戶人家訂過親,不巧趕上那一家的母親突然過世,這一下就耽擱了三年,好容易出了孝,結果那家公子又和一個青樓女子糾纏不清,薛家認為對方並非良配,就給薛九退了這門親。

薛九至今依然待字閨中。

不管是薛九還是薛十,顧七都不感興趣,直言道:“母親的好意我都明白。隻是我並不打算續弦,母親不必為我張羅。”

二太太很吃驚,也不明白:“你不續弦,誰給你打理內宅?家裏沒個女主人,交際往來也不方便。”

顧七說:“這麽多年不都是這麽過來的?兒子素愛清淨,多個人在身邊反而不自在。”

屋外,一大一小兩個人影手牽著手,聽聞二太太過來,菱月便領著女兒過來給二太太請安,沒想到卻聽到這樣一番對話。

菱月低頭看看女兒,會心一笑。

菱月在小顧徽滿兩歲的時候再次懷孕,十個月後生下了一個男孩。

顧七沒跟家裏商議,先斬後奏地上書朝廷,以妾室誕下長子為由,請求朝廷允許自己將甄氏扶正。

顧七是簡在帝心的能臣,又不是什麽原則性的國家大事,皇帝輕易不會駁他的麵子,很快,皇帝便下詔,把菱月冊封為誥命夫人。

菱月以前是顧府的家生子,如今竟一躍成為府上的誥命夫人,顧七這般行事,少不了要挨家裏長輩的教訓,可是木已成舟,長輩們說不得也隻能捏著鼻子認下。

正是春暖花開的時候,十六奶奶過來尋菱月說話。

菱月放下手裏的針線,轉而招待十六奶奶。

丫鬟過來上茶,順便收走針線簸籮。

十六奶奶瞧見菱月在做一個荷包,繡工十分精致,一看就是下了功夫的,觀其圖案配色,是男子所戴之物,不消說,定是給顧七爺做的。

這兩個人坐在一起不愁沒話聊,畢竟都是做了母親的人,光是說孩子就有說不完的話。

菱月待人親切,不過她早看出十六奶奶為人勢利,並不與她交心。

中間菱月想起一事,交代丫鬟:“去廚房看看醒酒湯煨好了沒有,七爺今日有應酬,回來要喝的。”

春日的陽光淡淡灑落在菱月恬靜的臉上,十六奶奶但見她皮膚細膩,眉眼生動,全身上下並無一絲陰霾。

從院子裏出來,十六奶奶心頭難得泛起一絲疑惑,她自問是個聰明人,還一度對菱月很多行為很是看不上眼,可是如今眼見對方這樣鮮活,而自己呢,再是長袖善舞八麵玲瓏,到了夜深人靜的時候也是會累的。

時光如梭,又是一年一度的花燈節。

孩子們還小,放在府裏由奶娘們照看,顧七帶菱月出府去看花燈。

花燈如晝,熱鬧非凡。

菱月想起一事:“七爺還沒跟我講過,當年怎麽就慧眼如炬地相中我了呢?”

顧七輕笑,沒見過這麽自己誇自己的。

不過,一晃這麽多年過去,自己竟然從來沒有說起過。

牽著菱月的手,顧七像講一個故事一樣娓娓道來:“有那麽一天,下頭一個管事來找我,手裏提著一個匣子……”

菱月腳下漸慢,聽著七爺清冽的嗓音,咀嚼著其中的意味。

不知何人放起了煙花,絢爛的焰火在頭頂的夜幕中朵朵綻開,映在她的眸子裏,明亮有光:“所以,當年是七爺放了我們一馬?”

菱月有種十分奇妙的感覺,似乎冥冥之中,上天對所有事情都有安排。

顧七睨她一眼,牽緊她的手,複又往前走了。

菱月抿唇一笑,花燈長街上人流如織,兩人十指相扣,走出了一生一世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