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從這一日起, 七爺果然又日日往後院來。

對菱月的態度也恢複了往日的溫和。

那兩日的不見人影,似乎隻是七爺一時忙碌所致。

菱月隻有暗笑自己多心的,竟然這樣患得患失。

一晃又是大半個月過去。

這一日, 梨白院正房的丫鬟奉七爺的令, 給西廂房的甄姨娘送來許多香料。

菱月閑坐在杌子上, 如今天氣一日比著一日地暖和起來, 菱月手中的團扇有一搭沒一搭地扇著, 一邊笑道:“這是怎麽了?七爺怎麽又想起給我送這許多香料來?七爺有沒有什麽話留下的?”

大約半個月前,七爺讓人送來許多絲線絲緞等物, 都是女人做針線用得到的東西。

隔不幾天,又命人送來許多胭脂水粉。

今個兒竟又讓人送來許多香料。

正房的丫鬟笑道:“回姨娘的話,七爺並沒有留下什麽話。七爺就是寵愛姨娘,才特特命人把這些香料送來給姨娘使。”

春日的陽光灑在菱月身上,菱月慢悠悠地給自己打著扇子,她的笑容有幾分慵懶:“瞧你這張嘴兒甜的, 看來今個兒不賞你是不成的了。”

七爺屢次三番賞下東西來,落在梨白院上下人等的眼中, 這些都是實實在在的寵愛。

如今梨白院的丫鬟婆子們, 都愛巴結著西廂房, 沒事兒就願意給西廂房獻個殷勤。

何況甄姨娘人又美, 待人又和氣。

便是不為這幾個賞錢,這丫鬟也很願意跑這一趟腿兒。

等這丫鬟走了,西廂房主仆幾人關起門來說話。

綠波打趣自家主子道:“我記得之前有一回七爺沒回後院來, 主子就茶不思飯不想的, 當時我是怎麽說的來著?偏生有人就是聽不進去, 弄得晚上覺都沒睡好,是也不是?”

說起來, 比起頭一回得賞時候的歡欣鼓舞,如今西廂房眾人竟然慢慢也習慣起來。

菱月臉上有種似聽非聽的笑容。

這後院裏的姨娘們,她們的生死榮辱都係於夫主一人之身。

很多時候,她們明明是在為自己的命運感到擔憂,為自己的前程小心地做著盤算,偏生就要被身邊的人扯到男女之情上頭。

想想也是怪有意思的。

當晚,梨白院正房書齋。

七爺在書案後的椅子上坐下,菱月站在他身邊,右手執著一柄白團扇,不緊不慢地給七爺打著扇子。

隨著白團扇一前一後的扇動,一股沁人的甜香氣在兩人中間彌漫開來。

七爺偏過頭來,臉上有一點笑意:“這味道好香,聞著像是梔子花的香氣。”

白團扇扇麵一角繡著一點零星的花草,花草上飛舞著一隻小蝴蝶,給素雅的白團扇上點綴上一點活潑的生機,有種閑適的況味。

菱月用白團扇扇著香風,一邊笑道:“好聞吧?今個兒七爺讓人給我送來好些香料,有一款我很喜歡,就熏在了這個扇麵上。”

夜晚,燭光,美人,團扇,香氣。

周遭的一切混合在一起,有一種說不出的**力。

七爺的眼神起了一點變化。

隻要他想,他馬上就可以得到他想要的。

菱月手裏打著白團扇,人笑盈盈地對著七爺,她嘴唇上口脂是新上的,胭脂的顏色,襯著火紅的燭光和素白的扇麵,有著說不出的嬌豔和嫵媚。

七爺艱難地移開了視線,他在書案上鋪開一本空白奏折,拿起毛筆開始寫奏折,寫著寫著果然冷靜多了。

菱月又慢慢地給七爺扇了一會兒風,細看的話,她握著扇柄的手指因用力重了一點,指節處略有一點泛白。

菱月現在的日子一切都好,並沒有什麽可抱怨的。

七爺對她也很好,隻有一點,她進門這許多日子,七爺還從來沒有碰過她。

說出去,恐怕都沒有人信的。

要說七爺對她完全不感興趣,菱月是不信的。

她的感覺很敏銳,就比如剛剛,她明明感覺到兩人之間有點什麽,她幾乎可以肯定兩人之間馬上要發生點什麽,可是偏偏一切又無聲無息地消弭掉了。

菱月不明白。

進門的第二日,她曾經問過七爺。

七爺沒有給她答案。

她不可能一直追著七爺問的。

不然羞也羞死。

菱月隻能做到這一步了,再讓她更進一步去做些什麽,菱月姑娘家家的,再做不來的。

等七爺這封奏折寫完,外頭的丫鬟正好送了茶來,菱月去接了過來,送到七爺麵前的書案上。

七爺端起來喝了一口。

菱月方笑道:“正說到香料呢,妾身還沒謝過七爺呢,七爺賞下來的香料妾身都很喜歡的。”

“尤其是這一款,”菱月說著重新執起團扇,對著自己臉上輕輕一撲,挺翹的鼻子在扇麵上輕輕一嗅,“妾身特別喜歡這個味道,都舍不得多用呢。”

七爺道:“這個味道不錯,你喜歡就盡管用,用完了我再讓人給你送就是。”

白色的扇麵遮住了菱月半張臉,露出的半張臉上,一雙眼睛彎成了月牙形,菱月的聲音甜膩膩的:“七爺怎麽對我這麽好呀?難道我做了什麽自己都不知道的好事?”

她模樣十分可愛。

七爺一向冷清的鳳眼裏染上一點笑意。

這段日子以來,他琢磨著她的喜好,一次一次地給她送去許多東西,想要以此來討得她的歡心。

她從不讓他的期待落空,他派人送去的東西,她總是很快就會用上,在他麵前亮相的同時,還會高高興興地同他道謝。

隻是,他的期待一方麵被滿足了,一方麵卻又沒有。

她總是神情溫婉,笑容甜蜜。

他卻分明覺得觸碰不到她的真心。

總是隔膜了一層什麽。

顧七想起年前那個天上飄雪的夜晚,一隻燈籠挑在庭院的樹梢上,她獨自一人在燈下玩雪,姣好的臉蛋上笑意清淺,一雙眸子卻那樣閃亮。

那是一種很真實的快樂。

那麽動人。

顧七向後倚靠在椅背上,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喟歎。

夜色漫長,漏聲滴答。

顧七倒也並不著急,人生漫長,他們還有許多時間。

***

如今庭院裏春意正濃,綠樹繁花,竹籬幽草,很有一番景致可賞。

這一日上午,菱月在庭院裏逛了一遭回來,剛在桌邊閑坐了片刻,就見綠波從外頭進來,臉上眉頭皺著,有些嚴肅的樣子,不似她平日的模樣。

綠波走到菱月跟前,說道:“主子,我剛在外頭聽到一個消息,是關於七奶奶的。”

七奶奶是七爺的妻子,菱月是七爺的妾室,自來妻妾之間關係都相當微妙。

尤其是,菱月馬上想到,當初的納妾禮上,七奶奶可是缺席了的。

就是某根心弦被觸動了一下,菱月當即問道:“七奶奶怎麽了?”

綠波道:“我聽人說,七奶奶身子不大好了。”

七奶奶的身子向來不大好,不過,綠波這話裏,明顯是另一重意思。

菱月心中一緊,問道:“你這是聽誰說的?”

綠波道:“我聽咱們院子裏的柳婆子說的,她頭幾日剛往京郊上七奶奶住的莊子上送了一回東西。剛才我聽她說得有鼻子有眼的。”

七奶奶這些年身子一直不大好,多年來一直在外調養身體,現如今她就住在京郊的一處莊子上,那莊子名叫綠玉山莊,綠玉山莊乃是七奶奶自己名下的產業,是當年七奶奶的嫁妝之一。

不過,七奶奶雖說住在她自己的莊子上,這些年來,七奶奶作為顧府的媳婦,她該有的月例和供奉,顧府都會按時派人給她送去的。

菱月在榮怡堂當丫鬟的時候,對這些細節並不清楚,還是她進了梨白院的門,才慢慢把這些事情摸清楚的。

綠波憂心忡忡的。

她實在不能不為自家主子感到擔憂,這個消息對西廂房來說,實是個不折不扣的壞消息。

隻因眼前這樣的情況,對自家主子來說才是最好的。

七奶奶長年在外調養身子,她身份雖尊,無奈天高皇帝遠,她的手再插不進梨白院裏來,後院裏自家主子獨大,豈不逍遙。

一旦七奶奶沒了,眼下的局麵立馬就會被打破。

七奶奶沒了,七爺自然要另娶,到時候梨白院裏不光要添新人,添的還是一個能在身份上死死壓住自家主子的女.人。

到時候自家主子少不得要處處受新主母的挾製,想要再如現在一般逍遙度日,再不能夠。

菱月默然片刻,才道:“也別聽風就是雨的,也不一定就是這麽回事。再說了,七奶奶壽數如何,自有天命。又不是咱們這些人說得算的。再怎麽擔心也是無用。”

綠波不語。

菱月又囑咐她:“七奶奶這件事,除非有人明確地來告知咱們房裏,否則咱們就權當不知道。院子裏要再有人議論這事,你不要再往裏湊,回頭咱們房裏的人,你都去交代一聲。”

綠波琢磨了一下,明白了。

七奶奶是主母,菱月身為妾室,要是明知主母有事卻不聞不問,難免要被人說嘴。

菱月就是表表姿態,也少不得要在七爺麵前關心上一兩句,如此一來,豈有不煞風景的?

對自家主子來說,最好就是裝個不知道,等到真有個什麽事,就再說。

綠波忙答應了,這便去找鈴鐺和陳婆子了。

如此又過幾日,一直沒有人來通知西廂房,院子裏私下裏倒有些議論,不過這件事始終沒有翻到明麵上來。

便是七爺,菱月進門這許多日子,七爺也從未在她麵前提過一句七奶奶。

菱月也隻作不知。

這一日,菱月去榮怡堂給老太太請過安,回來的時候,正巧在甬道上和二奶奶一行遇上了。

菱月和二奶奶沒有什麽好說的,隻依著身份給二奶奶行了半禮,兩邊的人就要錯身而過。

這時候忽聽二奶奶冷笑道:“我說甄姨娘,不知道薛尚書府上的九姑娘,你聽說過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