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白狸把花瓶給打了。

為了這個事情, 老太太半個上午都不大高興,媳婦孫媳婦等人前來請安,老太太興致不高, 早早地就叫散了。

老太太回到暖閣裏, 除了蔡媽媽, 其他人都叫出去。

人一走, 老太太就拉著蔡媽媽抱怨。

“可見到底是個畜生。平日也沒見它搗亂過, 偏生在這個時候!你說它撲個什麽不好,撲個茶杯, 撲個茶壺,哪怕它撲著個名貴擺件打個稀巴爛呢,我也不心疼。偏生它要撲著一個花瓶!花瓶花瓶,本來就是平平安安的意思。又是個柿子花瓶,柿柿平安,事事平安, 多好的寓意,別的不撲它就非撲這個!又是一大早上的。”

老太太是信這個的。

這要是換了平日, 象征著事事平安的柿子花瓶被白狸給撲了, 老太太也還罷了。

又偏偏是這個時候。

蔡媽媽也覺得不大吉利, 隻是話卻不能這樣說, 蔡媽媽道:“不是還有一句‘碎碎平安’麽,也許是個好彩頭呢。”

老太太沒吱聲,到底是不開顏。

蔡媽媽見哄不好老太太, 出來叫了大家進去, 丫鬟們都圍著老太太說笑話, 老太太興致也不高。

蔡媽媽見狀,給菱月使了個眼色, 叫她出來說話。

菱月跟著蔡媽媽出去了。

蔡媽媽和菱月商量:“昨個兒你瞧著樊老姨娘怎麽樣了?我尋思著,樊老姨娘身子骨要是還好,不若使個小丫頭把人請了來,有她陪著老太太說說笑笑的,開解開解老太太,老太太興許也就好了。”

這話正中菱月的下懷。

昨日她便和樊老姨娘商量好,今日中午頭的時候樊老姨娘要過來一趟的,若是榮怡堂這邊使了人去請,這就更加順理成章了。

菱月忙道:“這個法子好。我昨日看著樊老姨娘精神還好,想是沒大礙了。樊老姨娘有日子沒來了,她心裏也惦記著老太太呢。她要是知道老太太這裏正需要她,樊老姨娘一定肯過來的。我這就使人去。”

菱月去旁邊耳房裏叫了一個聽使喚的小丫頭,把事情交代了,又囑咐道:“你快快地去,但是樊老姨娘年紀大了,昨個兒下了雪路上又滑,你可不要催她,讓她老人家慢慢地來,知不知道?”

小丫頭答應一聲,這就去了。

菱月沒有就走,在耳房裏略鬆了鬆神,這才重新回到暖閣裏。

大半個時辰後,芳兒掀開簾子,笑道:“樊老姨娘來給老太太請安了。”

話音未落,樊老姨娘的笑聲已經由遠及近地傳進來了:“好久沒來給老太太請安了,老太太可想我了不曾?”

一邊說著話,一邊人已經由丫頭青雁扶著,出現在了軟簾外頭。

老太太一看,忙命人去扶著另外一邊,又責備身邊伺候的丫鬟婆子們:“樊姨娘還沒好全呢,你們怎麽去勞煩她?越發的沒有規矩了。”

樊老姨娘在杌子上坐下來,笑道:“怪她們做什麽,她們有事能想起來我這把老骨頭,我心裏還高興呢。可見我還有點用處。”

老太太問樊老姨娘現在身上怎麽樣了。

樊老姨娘笑道:“有老太太掛著,三天兩頭的使人給我送東西,下頭的人也都不敢怠慢,我要什麽有什麽,病還能養不好?”

又道:“路上我穿得暖暖和和的,外頭又有太陽,我出來走動走動,鬆乏鬆乏,感覺倒還好一些。”

樊老姨娘說這話的時候,一雙手撫摸著身上半舊的貂鼠大衣裳。

老太太露出懷念的神色:“這件大衣裳還是當年我換下來給你的,一晃都多少年了。”

樊老姨娘道:“老太太的東西還能有不好的?這件大衣裳我穿在身上可暖和,還和當年一樣。”

老太太道:“都舊了。”

又道:“你又不是沒有新的。”

按著規矩,顧府的姨娘們每年冬天都能領到一塊皮毛料子,夠做一件大衣裳穿。

樊老姨娘道:“嗐,我這個人就這樣,念舊,越是舊的我就越是愛穿。”

老太太想了想,吩咐蘭草道:“回頭你把我那件灰色狐狸毛的大衣裳給找出來,給樊姨娘送到竹喧堂去。”

蘭草笑道:“姨娘可算得著了。那件大衣裳料子可好呢,灰狐狸毛,摸著又舒服,顏色又好看,穿著又暖和,老太太攏共都沒上身過兩次。”

做姨娘的份例裏雖有皮毛料子,但皮毛料子也分著等級,狐狸毛這種品級的,就不在姨娘的份例裏。

樊老姨娘一拍手樂道:“可見老太太又上了我的當了。我等的就是這個。”

一時大家都笑起來,老太太道:“你們就招我笑吧。”

一時又讓其他人都出去,暖閣裏隻剩下老太太、蔡媽媽和樊老姨娘三人。

老太太把上午白狸撲碎柿子花瓶的事兒跟樊老姨娘講了。

說完了又歎氣道:“本來那個屋子有四個花瓶的,取的是‘四平八穩’的意思。碎了一個‘柿柿平安’,四瓶八穩也沒有了。”

蔡媽媽一聽忙道:“已經補上了。如今事事平安也在,四平八穩也有。”

樊老姨娘揣著明白裝糊塗,笑道:“我還道有什麽,不就是碎個花瓶子的事兒,不是還有個‘碎碎平安’的說頭麽。”

老太太一聽,才想起來顧七和菱月的事兒,樊老姨娘還不知道。

這才是事情的關鍵呢。

老太太把這個事講給樊老姨娘聽,又歎道:“我也就是逗一逗小七,本來想著這兩天就鬆口的,這不玉簪子都給菱丫頭戴上了,誰成想偏在這岔口出這檔子事兒。”

樊老姨娘恍然道:“是這麽回事啊。”

樊老姨娘一邊點頭一邊笑歎:“難得七爺能看上菱丫頭,可見菱丫頭有福。我之前就說這丫頭是個有福氣的,當年小丫頭一個就被老太太相中了,可不比在竹喧堂跟著我強多了。如今花朵兒一般的年齡又被七爺看上眼,可見這丫頭福氣大著哩。”

又道:“這要是正經的婚姻,男女成婚前是要合八字的,合完八字的帖子要拿回來供奉在祖宗祠堂裏。接下來的三日,家裏不能出現不和睦的情況,便是不小心摔碎個碗也使不得。這表示男女八字犯衝,這對男女不宜婚嫁,若是不聽,必然婚後不睦,男方家裏頭還有災殃。”

又道:“如今七爺雖說隻是納妾,和正兒八經的婚姻不是一碼事,但總歸掛上一點影子。好端端的出了這種事兒,也難怪老太太煩心。”

一番話,正說到老太太的心坎裏。

若說信這個事兒,那菱丫頭就不能往顧七那送了,老太太是不能接受這個結果的,且也未免小題大做;若說不信吧,心裏又總有個疑影兒。

故此,一個上午都要過去了,老太太心裏卻總是不痛快。

一時又聽樊老姨娘問道:“白狸之前打沒打碎過別的東西?”

老太太看了一眼蔡媽媽,蔡媽媽道:“之前沒記得有。”

樊老姨娘沉吟片刻,笑了:“我這裏倒有一個主意。不知道老太太聽不聽。”

蔡媽媽忙道:“姨娘有主意,盡管說來。”

樊老姨娘說道:“我尋思著,七爺畢竟隻是納妾,咱們也不好大張旗鼓地出去合八字去,給人知道了難免笑話。不若老太太請個信得過的人到府上來,這個人得會合八字,到時候咱們悄悄地給七爺和菱丫頭合一合八字,看看這兩個人的八字犯不犯衝。若是相合,可見今早上不過是個巧合,老太太心裏的疑影也可去了。”

老太太一聽,和蔡媽媽對視一眼,蔡媽媽笑道:“可見今個兒請姨娘過來真是請對人了。你是我怎麽就沒想到呢!”

蔡媽媽請樊老姨娘過來,原不過想讓樊老姨娘陪著老太太說說話,幫著排解排解,誰成想她這裏還真有主意!

老太太一聽這主意,心裏也舒展了。

一時幾個人又商量起來,看請哪個人過來合適。

樊老姨娘在這個問題上不多插嘴,主要是聽老太太和蔡媽媽商量,隨她們想請哪個人,也免得在這個事情上痕跡太重。

老太太和蔡媽媽你一言我一語的,就定下來要請靜慈庵的靜憫師太。

這靜慈庵地處京郊一隅,多年前乃是由顧府所修造的,以備家裏老了人口,在庵裏停靈寄放的,現如今還有地畝、香火和布施,香火月例顧府都是按著月份送去的。

靜憫師太是靜慈庵的主持,其人熟讀各卷佛經,能宣講佛理佛法,還會相麵,能占卜,合八字之流更不在話下。

是個極合適的人選。

老太太讓蔡媽媽現在就使人請去。

這時候樊老姨娘才適時地開口:“這也不必急於一時。昨個兒剛下了一場大雪,路上雪滑不好走呢。外頭又不比咱們府上,路邊的雪都沒人清沒人掃的。依我看,等過兩日雪化了再去請人不遲。”

老太太一聽這話,一時倒也罷了。

既有了主意,她心裏就鬆快多了,早兩天晚兩天的並不要緊。

樊老姨娘笑道:“我這個法子也就是去去老太太心裏的疑影罷了。依我看,菱丫頭福氣大著哩,和七爺八字必然是相合的。保管出不了問題,老太太放心就是了。”

樊老姨娘一邊說,老太太就一邊點頭,笑道:“這話很是。請人過來算算,不過圖個心安罷了。”

又對蔡媽媽道:“你記著這個事兒,等過兩日雪化了,你去使人請去。”

蔡媽媽都答應著。

一時屋子裏又說起別的,話題自然繞不去顧七納妾這件事,不管是說到顧七,還是說到菱月,老太太都有種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感覺,心裏那叫一個熨帖。

***

這一日,中午頭老太太歇晌的時候,菱月去了二太太所居的慎安院。

耳房裏,丁嬤嬤一隻手抵著額頭,正在閉目養神。

賤丫頭害得她一晚上沒睡好。

這時候忽然聽得棉簾子給人從外頭掀開,有人進來了。

丁嬤嬤原還不想理會,可是分明聽得這個人一步步地直走到她跟前來,站住了,卻不見言聲。

丁嬤嬤睜開眼睛。

菱月冷笑道:“嬤嬤好手段!昨個兒剛得了消息,今個兒手段就使上來了!今個兒上午老太太非說興許我和七爺八字不合,過幾日就要使人去靜慈庵請靜憫師太過府來合八字呢。要是算出來我和七爺八字不合,嬤嬤可不就稱心如意了!”

此時的菱月,儼然一隻被人踩了爪子的貓似的,隻能用張牙舞爪來保護自己。

丁嬤嬤一開始還莫名其妙,緊接著就是氣憤,一個丫頭片子,竟敢找上門來衝撞自己,這讓丁嬤嬤一張老臉如何掛得住,丁嬤嬤氣著氣著,心中忽地一動。

一顆心,忽然快速地跳動起來。

看著眼前這個空有一身皮囊的賤丫頭,丁嬤嬤心中暗罵一聲:“蠢貨!”

昨個兒她一晚上都沒睡好,琢磨著有什麽法子能把這個事給攪黃了,還沒想出個結果。

今個兒這賤丫頭就把現成的法子往她手裏遞。

可不是該著了。

丁嬤嬤一邊在心裏如獲至寶,一邊嘴裏隻管回敬道:“榮怡堂盛不下一個你了?到這裏來耍失心瘋了?”

此時的菱月紅著一雙眼睛,早已不見了昨日的風度,她咬牙切齒地道:“你這些年對我們甄家做的這些事,我都記著呢。今日你又來斷我前程,斷人前程如殺人父母,最好嬤嬤能阻斷我的青雲路,如若不然,但有我甄菱月飛黃騰達的一日,你,還有你那一家子,都給我仔細著!你這些年對我們甄家做過的事情,我甄菱月必將十倍奉還!”

撂下這些話,菱月恨恨地轉身而去。

丁嬤嬤騰地從椅子裏站起來。

事不宜遲,丁嬤嬤忙使了個身體不舒服的借口,問二太太告了假。

她年紀原本就大了,以這個理由告假,二太太就沒有不準的。

這廂丁嬤嬤忙忙地就出了府,一進家門,先吩咐人把馬車套好。

丁嬤嬤又去了自個兒屋裏,鎖上門,翻出來自己藏銀子的箱子,想了想,整整數出來四張五十兩的銀票,在身上分兩處放好了,又把箱子重新歸置,這才從屋裏出來。

坐上套好的馬車,丁嬤嬤一聲吩咐,馬車就轆轆地朝著京郊的靜慈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