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晚間。

顧府前院,顧七書房。

孫管事把甄二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匯報完畢。

孫管事是顧七的人。

以顧七的能力,和受皇帝重視的程度,雖說他是二房的,從宗法上來講,比不得顧大爺這個顧府的長房嫡長孫,不過,實則整個顧府從最大的老太爺算起,都默認顧七才是下一代的顧家掌舵人。

不過,顧七的妻子方氏長年在外養病,在顧府大宅裏掌家理事的還是顧大爺的妻子鄧氏。

盡管如此,顧七在顧府也有自己的班底。

顧府的許多關鍵位置上,都有顧七的眼線,確保顧七在大體上掌控住整個顧府的動向。

孫管事就是其中之一。

因此,遇到這個事,孫管事頭一個,便是向顧七匯報。

“竟有此事?” 顧七聲音微沉。

孫管事答道:“甄二報上來的幾個知情人,要麽是內院的人,要麽是外頭的人。沒有主子發話,小的不敢貿然前去查問。”

沒經過查證的事,孫管事不敢下斷言。

不過,顧七清楚,孫管事既然能把這話拿到他麵前來說,可見他心裏頭至少也是有幾分把握的。

孫管事打開點心匣子,送到顧七跟前,道:

“張六請了一位老大夫看過這匣子裏頭的東西,老大夫明確說了這藥不是好東西。甄二也承認了。這一點當不會有假。”

顧七撩了下眼皮子,往裏一看,藥一包包的,在匣子裏碼得整整齊齊,倒是很用心了。

顧七信手抽出來一包翻開,幾種他不大識得的藥材混在一起,一種藥材獨有的幽幽的味道。

翻開的藥包在顧七手上略停了停,便一個弧線給人重新扔回了匣子裏。

“啪”的一聲,好好的一包藥材登時散落了一匣子。

孫管事登時眼觀鼻鼻觀心,一句話不敢多言。

顧七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然而熟悉他的人卻知道,顧七這已經是很不高興的表示了。

孫管事心裏頭門兒清。

內院妻妾相爭,以至於要鬧出人命。

連下人都摻和進來,這是以卑亂尊,犯規矩的事。

還勾連了外頭的人。

這是家醜外揚,內院的醜事連外頭的人都知道了。

還串通一氣,把亂七八糟的東西往內院裏頭送。

做下人的這般膽大妄為,就問眼裏還有沒有主子?還有沒有王法了?

聽到這種事,七爺不惱火才怪了。

書房大丫鬟晴葉被叫了進來。

顧七道:“跟她講講。”

這話是對孫管事說的。

孫管事知道,顧七身邊的幾個大丫鬟裏頭,就屬晴葉最得顧七信用。

當下便把剛才匯報的事情又重新對晴葉說了一遍。

晴葉一聽,頓時提煉出了要點,知道這件事在哪些點上碰觸了七爺的逆鱗。

當即屏息凝神,隻待七爺發話。

就聽顧七道:“此事你莫要聲張,悄悄去探查一番,一弄清楚此事真假,立即來報。”

晴葉答應一聲,這就要去。

雖說冬天天黑得早,此時顧府各處已經掛上燈籠照明了,可是晴葉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又明白此刻七爺心裏頭正惱火,因此哪怕夜間行動多有不便,晴葉也是絲毫不敢耽擱的。

顧七道:“回來。”

晴葉站住腳。

顧七道:“也不急這一時三刻,此事明日一早你再去辦。”

又對孫管事和晴葉兩人道:“都下去吧。”

等這兩個人退下了,顧七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來,伸手疲乏地捏了捏眉心。

生長在顧府這樣的富貴之地,妻妾相爭這種事,顧七自小是司空見慣的。

主母和侍妾共同生活在後院這個一畝三分地裏,麵上看著再和睦,內裏也是爭鬥不斷的。

這一點顧七很清楚,也可以容忍。

隻是凡事都得有個限度。

主母打壓侍妾到不給人留活路的地步,終究是太過分了。

***

晴葉第二日一早就來了惜紅院。

繞過照壁,進來月亮門。

一路行來,除卻剛剛看大門的丫鬟,內院裏隻見著一個粗使婆子拿著大掃帚在打掃庭院。

天冷,大家都是能不出來就不出來的。

便是那看門的丫鬟,也有個避風的門房可以躲。

倒難得這個婆子實誠,一大早的就披著寒風出來幹活。

晴葉是貼身伺候顧七爺的大丫鬟,有這一層身份,在顧府內院行走,那也是無人不識的人物。

晴葉過去同粗使婆子搭話:

“嬸子,七爺新得了暹羅國的新茶,命我送一些過來給二爺二奶奶嚐嚐鮮。不曉得二奶奶這會子方不方便?”

粗使婆子對待晴葉,並不像其他下人那樣巴結討好,反而耿直道:

“二奶奶不在。給老太太請安去了。你怎麽挑了這個時辰過來?”

晴葉一噎,忙遮掩道:“是我考慮得不周到了,原不該這會子過來的……倒也無妨,左右我這會子沒事,等一等就是了。”

“對了,”晴葉好像想起什麽,“聽說你們院子裏的寧姨娘病了?我正好探探她的病去。”

說著晴葉攏了攏雙臂,自言自語似的道:“這大冷的天,也好有個地方可以去。”

說著就問道:“不曉得寧姨娘住哪個屋子?”

粗使婆子伸手一指,道:“喏,那個屋子就是了。”

晴葉道了謝,徑直往西廂房去了。

***

西廂房。

晴葉的突然造訪,也打了寧姨娘和冬兒一個措手不及。

畢竟一向素無往來的。

晴葉又是這樣的身份。

晴葉給這主仆二人的說辭,和給粗使婆子的一樣。

除了這個,寧姨娘和冬兒兩人也實在想不出別的理由來,隻得信了。

大早上的,寧姨娘身子骨又不好,原是在**躺著的。

現下因著晴葉來探病,寧姨娘擔心失禮,便要下床來。

被晴葉一把按住了。

晴葉道:“可不興這樣的。原是來探病的,若是反讓病人為了來探病的人忙活一通,豈不是本末倒置了?倒是我的罪過了。”

寧姨娘的消瘦和病弱是遮掩不住的,晴葉看在眼裏,也不由得起了兩分惻隱之心。

頓了頓,晴葉又狀似無意地問冬兒:

“你們姨娘的藥煎好了沒有?怎麽不見端來呢?”

可是眼下她們這裏哪裏還有什麽藥了?

藥都被姓錢的那個老虔婆給偷去了。

冬兒一時不知道這話該怎麽接。

不由得和寧姨娘對視一眼。

若是沒有菱月,若是寧姨娘眼下還像之前那樣全無指望,能遇著這樣的機會,有晴葉這樣的人來主動詢問,冬兒一定二話不說,張嘴就告狀了。

可是現在她們已經有了別的計劃,若是據實以告,就怕會節外生枝。

寧姨娘也想到此處,她把話頭接了過去,遮掩道:“藥早煎好了,剛剛已經吃過了。”

諸般情形,晴葉看得是一清二楚。

晴葉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不再問了。

***

晴葉在西廂房略坐了坐,陪著病人說了一會兒話,盡了探病的禮數,便出來了。

剛才那個粗使婆子還在庭院裏忙活呢,晴葉過去尋她說話。

“嬸子,寧姨娘怎麽瘦成這樣了。讓人看著都怪難受的。我瞧著西廂房裏又冷冷清清的,也沒個陪著說話的人。唉,也不曉得還有沒有人記著她。”

粗使婆子一邊幹活一邊隨口答言:“別人不知道,反正老太太跟前一個叫菱月的大丫頭最近是三天兩頭地來看她。”

晴葉扯閑篇似的問道:“哦?還有這回事?她們兩個關係很好嗎?”

粗使婆子道:“應該很好吧,要不然她都這樣了,哪個吃飽了撐著的來看她。好像她們打小就認識的。”

正說話呢,一群丫鬟婆子簇擁著二奶奶回來了。

晴葉扯了個送茶葉的幌子,過場還是要走一走的。

隻得停住話頭,過去跟二奶奶問了安,奉上茶葉。

二奶奶讓晴葉進屋說話,晴葉隻推說還有別的事要忙,婉拒了。

一行人便簇擁著二奶奶往正房去了。

晴葉退到一旁,伺候二奶奶的丫鬟婆子們從她身邊呼啦啦地走過。

晴葉的視線掃過這些人的臉。

和她印象中的一樣,二奶奶身邊的這些人,有一個算一個,都是些相貌平庸的人。

這是個值得注意的情況。

一般來說,能在主子跟前出頭露臉的,至少也得是中上之姿。

可是到了二奶奶這裏,情況就反過來了。

晴葉早就聽說過,二奶奶因為她自個兒長得一般,一向容不得那些長相好看的丫鬟。

這就是一個嫉妒成性的人。

這一次碰麵並沒有什麽可說的。

不過,晴葉倒是留意到一件事。

晴葉又去尋粗使婆子說話。

“嬸子,剛剛怎麽沒見著錢媽媽?今個兒她老人家怎麽沒在二奶奶跟前伺候呢?”

在晴葉的印象當中,二奶奶和她的奶嬤嬤錢媽媽一向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

粗使婆子道:“生病了,擱家躺著呢。”

“唉?”晴葉道,“好端端的,怎麽說病就病了?”

這個話晴葉還真隻是隨口一問,禮節性地表示一下關心。

粗使婆子卻瞥她一眼,道:“你問我,我問誰去。”

說罷,粗使婆子離了晴葉,往一旁幹活去了。

晴葉當即察覺,這裏頭有事。

這個粗使婆子性子雖然耿直,對錢媽媽生病這個事卻明顯不想多說。

晴葉思索片刻,轉身出了惜紅院,去了大奶奶的秋香院。

大奶奶剛從老太太那裏問過安回來,宮大家的一大早的都是掐著這個點過來回事的。

晴葉給顧大奶奶請過安,便去找宮大家的說話去了。

宮大家的是內院的管事娘子,府上大大小小的事,她就沒有不知道的。

晴葉拉著宮大家的說了一回閑話,不經意間就問出了錢媽媽的住處。

其實就在顧府不遠處,很好找的。

這也是慣例了,仆人們都是繞府而居的。

晴葉這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