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老孫頭

對於老孫頭的好意,張知秋毫無愧色地心領了;但對於老頭子的心思,他卻是根本沒有一丁點地興趣。

事實上,老孫頭之所以肯下如此大力氣來接近甚至是討好張知秋,卻還真是希望張知秋能夠同意認他做幹爹的緣故。

雖然老頭子的這個願望還根本就看不到任何地希望,但老孫頭自己對此卻是很有信心,而且近來老頭子也還有了另外其他地一些心思。

老孫頭家至今已經是三代單傳了,到他這一代地時候,結發老妻很爭氣地終於是給他老孫家一口氣生了三個兒子,但兩子卻是先後早夭,最終存活下來成人地,依舊是隻有三兒子和最後地一個妾生的小女兒了。

不料想的是,作為忻州城地民壯,老孫頭的三子之前卻是在上次的蠻族入寇時,在隨軍出城巡查地方的時候,身上被人連砍數刀,稀裏糊塗地死在了從定襄縣城流竄至忻州城外地亂軍之中。

經此一事,三子的生母、也就是老孫頭的原配,也終於因思念成疾,在一個月之後便步她兒子的後塵而撒手人寰了。

更為不幸的是,原本老孫頭與張鐵匠已經訂好,兩家要在今年冬天的時候給一雙兒女成親的,這下老張頭家的大丫頭卻也是成為了一個新鮮出爐地“望門寡”。

之後地一段時間裏,老孫頭自己也變得有些瘋瘋癲癲,但他那根本幾十年都從無往來地孫家族人,卻是於日前專程從太原找上門來,希望他能在族中過繼一個子弟來延續他這一枝的血脈。

老孫頭家三代單傳,這關係最近的族中本家也得要上溯四代了,事實上也確實是早已形同路人了。

據說,老孫頭的三代老祖,昔年本也是孫家當代族長家的庶子——其實是老族長酒後失德,將一個剛剛抵債進門打工三個月的十二歲小姑娘給強奸後留的種。

這件事情,當年也曾在太原府很是沸沸揚揚了一陣子的,最後還是以孫老爺子將小姑娘納為自己地第八房小妾收的場。

大概是因為小姑娘年齡太小的緣故,十月懷胎之後,一朝分娩時卻是血崩而死。

孫家三代老祖磕磕碰碰地總算是也長到了十二歲,但那日子卻是過的連孫家的奴仆也還不如,也就是在這一年,孫家老太爺晏駕歸天,他也就幾乎是被淨身掃地出門了,懷中揣著分家後所得的全部財產:紋銀一兩三錢整。

孫家三代老祖之後拜入太原城中最富盛名的一個木匠門下做學徒,被孫家繼任族長、他的兄長以“有辱門風”為由,從族譜中直接除名。

十年之後,老木匠身故,已經技藝大成的孫家三代老祖,不願意在太原與自己的師兄、也就是老木匠的獨子口中爭食,這才遠走他鄉,落籍忻州。

經過孫家三代的努力,如今地忻州孫家也算得上是有房、有地、有產業地殷實人家了,但卻沒有想到,僅僅三代之後,他這一枝卻是就要麵臨著絕戶的危機了。

如今太原孫家的人找上們來,就是希望能將他這一枝再溶入到孫家本族——說白了講,他們應該是看上老孫頭家這三代積攢的豐厚身家了。

老孫頭因為受兒子猝死地刺激,一直都是有些瘋瘋癲癲,所以這件事一時也就還暫且沒有了下文。

之後,忽然於一夕之間,老孫頭又被忻州衙門地一道指令,作為緊急抽調的民壯與服徭役地平民中的一員,來運送這批積蓄已久的軍資和緊急征辟地糧草。

其實按照以往地慣例,徭役是可以出錢免役的,就象老孫頭之前就已經有很多年沒有親自服過徭役了,一直都也是交錢抵差的。

但是,這次新上任的忻州知州張克儉卻是極不通融,嚴令必須是要本人親自服役,否則將以通匪論處!

事實上,如今地忻州城內有許多地難民,其中不乏青壯,曾經便有士紳進言,稱願意輸捐銀兩,組織難民為民團來服務於大軍,卻是幾乎被張大人一怒斬首,最後雖經家屬四處托人、百般搭救,終究也還是沒逃過三十大板地處罰,並被重課罰銀萬兩!

張克儉此事雖然做的十分地霸道、跋扈,但縉紳、市民心存怨懟地卻是幾乎沒有,原因無他,上次定襄城破,據稱就是被雜入難民中的漢奸混進城中新組地民壯後,殺死西門士卒、打開城門放進韃子的。

是役,定襄城破,縣令以下所有官員皆戰死,城中三萬餘口男丁伏屍遍野,其餘婦幼被蠻人全部裹挾,出雁門關而去,整個定襄縣城至今仍是有如鬼蜮。

現在大家地擔心之處在於,那些詐開定襄縣城地漢奸們,如今無人識得其真麵目——認識這些漢奸的人,不是戰死就是被卷出了口外,所以他們很有可能已經是再次混入到了忻州城中。

新任忻州縣令張克儉大人不顧幕僚的反對,堅持己見地向所有市民公開了這個消息,其他地姑且不論,但是難民們地日子因此而更為艱難卻是有目共睹的。

事實上,如今已經有許多難民離開了這座讓他們處處感到冷漠與敵意地城市,繼續向更南方地太原府所屬地陽曲縣城、甚至是太原流動了。

但這也不能怪忻州人無情,戰爭所帶來地壓力本來就大,而且這些難民地大量湧入,也立竿見影地造成了許多地諸如糧食、衛生等極其現實的民生問題,種種因素累積、疊加起來,自然會是人心浮動,浮躁不安了。

此番老孫頭拿出了自己這僅有地一套換洗備用衣物,雖然也是肉疼了半天,但最終還是決定給張知秋拿去做個內衣,但是外邊肯定還的是要套上那兩條麻袋的。

先前張知秋在鬧出那些事端的時候,老孫頭已然急的準備要去找營中上官給他出錢買命了,但沒料想這件極可能是會掉腦袋的事情,竟然隻是亂了這麽一小會兒便無聲無息了!

事情已然了結,但是緊張過度地老孫頭卻一直都腳軟筋酥地動不了手腳,隻能是眼睜睜地瞅著張知秋揚長而去而不敢聲張。

好在一切都也還為時未晚。

如今不比往些年,老孫頭記得在自己小的時候,這個節氣地時候還是可以穿單衣的,可是這些年卻是一年比一年地冷,如今在這時節就必須要穿夾衣了。

到了冬天,那州城裏更是每年都要凍死十個、八個的,大家對此也都見多不怪了,今年看來卻是要死更多地人了!

有了老孫頭兒子的這身衣服,張知秋總算是可以不再裸奔了,可惜的是好景不長,穿好衣服後的張知秋才剛一下蹲,上身的衣服便已然開裂了。

苦笑著看向老孫頭,張知秋低聲自嘲:“人太肥啊——要是有把剪刀就好了!”

“剪刀現在沒有,不過我有這個!”老孫頭對張知秋的自嘲沒有理會,他的三子與張知秋體形相差甚遠,衣服不合身是必然的。

“這是什麽東西?”看著老頭兒麻利地從懷中摸出一個一掌多長、四指寬細、但卻是刃口開在前端地怪刀來。

“這是刨刃!”老孫頭低低地說道:“這是全山西最好的刨刃,千金不易!”

經過老孫頭的一番解釋後,張知秋才恍然地知道,老頭子手中的這把怪刀,卻是他作為一個木匠地吃飯工具——推刨地專用刀片!

推刨是用來處理木料表麵的專用工具,如果沒有推刨,便無法對木材地表麵進行光滑處理,而刨刃正是推刨地核心部件。

相傳中國古代沒有推刨——或者說是沒有現代所見到的這種“羅馬推刨”,而這種說法正是認為,推刨是在明末時由西方傳入中國的。

還有一種說法,認為中國本身有魯班所創地刨子,但是不同於更加簡潔方便的“羅馬推刨”,因而被逐漸地取代淘汰了。

老孫頭地這把刨刃,是由他的親家老張頭以上佳地精鐵精心所製,可以輕而易舉地處理最為堅硬地紫檀木,在所有地木匠們眼中,這就是千金不易地重寶!

“嗯,雖然不如剪刀方便,但也聊勝於無!”隨手在麻袋上輕輕一劃便破開一條大口子,張知秋眼睛一亮地開始寬衣解帶。

“你……這是又要幹啥?!”老孫頭一時間有些緊張:在這個輜重營中,得了瘋病的人還真不是一個兩個!

在老孫頭的親眼見證之下,賭咒發誓地保證自己絕對沒瘋地張知秋,先是用一根木炭條將兩個被割開的麻袋畫的亂七八糟,然後便用自己視若珍寶地刨刃將其割成二三十塊!

老孫頭原本也是想著訓斥張知秋幾句的,但想想終究也不過就是個麻袋片子,幹脆也就閉口隨他去了——就算割壞了,大不了天亮後向營中花錢買兩條便是!

不過,就在老孫頭被張知秋忽悠著回到帳篷中去取輜重營中幾乎人手一根地麻袋針和麻線回來時,卻是正好看到那身兒子的單衣在被張知秋大卸八塊!

這下,老孫頭終於是傻眼了……

PS:偶去裸奔鳥,乃們要記得投票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