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祁衍睡過去的兩個多月裏,又長高了些。
如今腿明顯更長了,頭發更是長得幾乎遮住眼睛。黑發黑瞳仿佛沉鬱而安靜的夜色。
程晟撫了撫他的劉海:“該剪了。”
祁衍:“嗯,你幫我剪好不好?”
程晟:“……好。”
陽光從窗子落下來。
程晟的指尖輕輕撩撥著被金色沾染的發絲,那淡淡太陽和麥田的色澤,讓他懷念起曾經那個周身都是稚氣和燦爛的金發少年。
而現在,閉著眼睛乖乖讓他剪發的黑發少年,輪廓依舊俊美如鑄。
沒有任何責難,沒有怪罪和怨恨。依舊肯像以前一樣對他撒嬌、微笑。
似乎一切都沒有任何改變。
……
祁衍留院觀察中。
冬天的風兒越來越冷,窗台上的野草莓結了紅紅的果。
卓紫微近期來醫院探望的頻率明顯變少,似乎懷揣心事、行色匆匆。
那天程晟送他下樓,他圍著厚厚的圍巾埋掉半張臉,一路兩相沉默。
分別時,他叫住程晟。
“祁衍他……”他欲言又止,“現在真的什麽都沒有了,隻剩下你一個。”
“我知道你一定會對他好。我隻是擔心,你們兩個想走下去,將來一定還有很多阻礙。”
“他妹妹的事……他大概不可能很容易釋懷。所以請你答應我,一定多給他些時間和耐心,好嗎?你們兩個將來,一定要相互扶持,不要讓我擔心。就算他偶爾口不擇言說些胡話,也不要生他的氣,好嗎?”
冷風中,程晟臉色有些慘白。
他垂眸,含糊地“嗯”了一聲。
卓紫微走後,他去洗手間涼水抹了臉,直到鏡子裏自己一切如常才回病房。
病房裏,祁衍一見他回來就停下了敲擊鍵盤的手指,揉揉眼睛伸手要抱抱。
擁抱的溫柔觸感也沒有變,他困困地蹭著程晟的腰,像小時候那樣輕聲抱怨:“哥哥,我眼睛又痛了~”
程晟微微閉了閉眼睛。
收拾好自己的情緒,坐下幫他揉:“你身體剛好,少看一點電腦。”
“嗯。”
“……小晟。”
“嗯?”
“以前我眼睛累,你都會給我泡金銀花茶。”
程晟:“傻子,現在是冬天。金銀花茶性涼隻有夏天可以喝。”
祁衍:“哦,那明年夏天給我泡?”
程晟的指尖微停,又含糊地“嗯”了一聲。
程晟前陣子實在睡眠太少,黑眼圈重到不能看。祁衍這幾天瘋狂逼他補覺。時間不過晚上八點而已,就已經強行把他塞進被窩關了燈。
“啊,對了。”
黑暗中,少年的聲音忽然傳來:“你今年的生日都被錯過了……”
“十八歲可是大日子,一定要補辦的。”
程晟不及反應,唇上便是輕柔暖意。
甜蜜,苦澀。
這晚沒有月亮,屋子裏一片漆黑。
少年很快睡著了。並不知道身邊的人屏住呼吸,悄悄用額頭抵住他跳動的胸口,淚水無聲滑落。
……
祁勝斌和孟鑫瀾最近的日子非常不好。
家門鑰匙孔不知被誰灌了強力膠,換鎖之後又被灌。一二再再而三,門前還被人潑了“欠債還錢”的紅油漆。
這些看似瑣屑的事情樣樣都很難處理,讓人煩躁心焦無冤可訴,還引得鄰居們議論紛紛。
孟鑫瀾是從來不憚以最壞的惡意估計祁衍的。
小拖油瓶沒醒啥事沒有,一醒來這些事兒都來了。不是他搞的鬼還能有誰?!
祁勝斌卻不這麽想,他最近越來越厭煩孟鑫瀾瞎說。
這幾年他整個家就沒太平過!這能都怪祁衍?
今天這個進醫院明天那個做手術的,確實有不少逾期的債務沒還上,肯定是債主寫的欠債還錢啊!
孟鑫瀾堅持己見,捋袖子想去醫院找祁衍對質。結果發現小混混們又來站崗了,又氣又恨,心裏更加確定一切都是他幹的!
然而隔天,她就再沒空跟祁衍周旋了。
那天她買菜回家,有一個中年男人站在樓下等他。孟鑫瀾一開始甚至都沒認出來那人是誰,直到那人露出一口嚼檳榔壞掉的牙,猙獰地看著她無賴地笑。
“現在日子過得挺滋潤啊?老婆?”
“跟野男人搞在一起了,有人養著啥也不愁是吧,但我怎麽記得咱倆還沒離婚呢?”
“這給我戴那麽大個綠帽~該怎麽算的呀,我兒子也給人當便宜兒子啦,哎呀我這可是虧大了呀,所以精神損失費總得賠給我一點的吧,啊~?”
“……”
祁衍出院,小霸王紀南祈帶一群小弟來幫忙。
瞅著程晟不在的空子,他趕緊跟祁衍小聲匯報,衍哥你找來的人已經到位了,錢也已經到位了!
祁衍如今的技術水平,再加上網站裏認識的其他高手友情幫助,茫茫人海找失蹤的妹妹不容易,想找個有身份證的大人卻並不難。
程晟的那個當年毫無責任拋妻棄子的大爛人渣爹如祁衍所料,果然後來也混得一塌糊塗。
但祁衍沒想到的是,這人十幾年前就逃之夭夭,居然和孟鑫瀾拖到現在沒辦離婚!
於是事情就好玩了。
男的躲到南方,成天遊手好閑,淪為了一個身無分文的騙子+賭棍。一聽到有人報銷路費還有利可圖,立馬幹勁十足死不要臉地就跑回來了。
這幾天,他每天想方設法、上躥下跳花樣百出地埋伏、騷擾、折騰孟鑫瀾和祁勝斌。偏偏他在法律上又是孟鑫瀾的合法配偶,揚著紅本本大罵奸夫**婦,派出所都拿他沒辦法。
“這麽一攪合,你爸和那女的現在天天吵,大半夜鬧得雞飛狗跳的,鄰居都埋怨死了,然後又跟鄰居吵!”
祁衍垂眸。妙啊~
“但這事,你千萬別讓我哥知道。”
紀南祈:“放心吧就我一個人知道,連小弟都不清楚咋回事!”
他倆沒說,幾句程晟就進來了。
他正忙前忙後辦出院手續,黑框眼鏡前些日子砸壞了,現在換了一副是灰色的框子,跟他眼睛的顏色很配。
為了慶祝祁衍出院,他今天還多少打扮了一下。
頭發往後梳,新襯衫,挺拔帥氣又低調內斂,全然恢複了那種一本正經不可侵犯的優等生的感覺。
……這個世界上到底存不存在小負負得負不知道,但真的存在負負得正!
祁衍眯起眼看著門口的程晟,想著我哥怎麽就氣質那麽好。
那樣尖酸刻薄的親媽、那樣爛透的逃跑又成了賭鬼的糟心親爹,最後生出來這麽一個出淤泥而不染的兒子,簡直是人間不可思議的第八大奇跡!
窗外陽光燦爛,祁衍也整理好了衣服。
他可惜瘦了點沒吃回來,鏡子裏骨相分明,黑發黑瞳很有種病態陰森的感覺。
他覺得自己這樣很難看,但是小弟們卻紛紛彩虹屁說他帥——現在這樣子,像極了電影裏蒼白陰鷙的吸血鬼伯爵。
祁衍:你才吸血鬼,你全家都是吸血鬼。
他係好領子,伸出手:“小晟,咱們回家。”
他都計劃好了。
等回到家,他就繼續可憐,整天特別易碎特別脆弱特別需要照顧,溫柔的哥哥自然就會隻看著他一個人、隻擔心他一個人。
至於孟鑫瀾會不會拿癌症又來綁架,嗬嗬,反正無論如何他不會讓程晟再回去的!
就當她從此沒這個兒子好了。
作了那麽多的妖,總也得付出一點代價吧。
祁衍和流氓渣爹是有言在先的,日結五千,可勁折騰狗男女。要是渣男自己有本事能從孟鑫瀾和他爸那邊榨到錢,榨到多少他都可以自己留下!
唯一一條要求,讓狗男女過不下去,但必須離他兒子程晟遠遠的。
不準讓他知道你的存在。
否則祁衍手裏也有一堆渣爹欠債詐騙的證據。一個舉報,就送他進去了。
……
祁衍不敢說自己這事做得天衣無縫。
但盡量神不知鬼不覺吧,真的被哥哥覺察了,他也沒辦法。
畢竟他那麽可憐那麽脆弱家破人亡才從鬼門關回來。哥哥是愛他的,總不可能因為他瞞著他做了些小的手腳,就生氣不要他了吧?
他是哥哥的寶貝,哥哥也是他的寶貝。
他很久以前,在那個雨夜他傷害了他。
好在那件事程晟從未再提,依舊始終如一地疼他寵他。這麽些年那麽多事,他們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
他真的一點、一點都不想再傷害他。
所以那麽多年對孟鑫瀾一忍再忍、一退再退。就是因為清楚程晟對孟鑫瀾有所愧欠,舍不得他進退兩難,不想逼他拋棄親媽。
但他錯了。
有些事終究不能兩全的,該付出代價就要付出代價。
是他們活該。
……
也許是兩個月沒回家的緣故,祁衍進門有些恍惚。
整個家很幹淨,床鋪整潔、毛絨玩具排排坐,把小海獺從醫院裏麵拎回來以後又是記憶中的毛茸茸甜蜜和家親。
成對的拖鞋穿上了,毛巾杯子也都還是老樣子。
哪裏不一樣了呢?祁衍搖搖頭,也許是他的錯覺?
他放了水,扯住程晟一起洗澡。哥哥一向害羞,每一次都要他威逼利誘軟磨硬泡才能就範。
這次祁衍又成功了,水聲嘩嘩。外麵的全自動洗衣機乖乖洗著衣服,隆隆的轟鳴聲。
很有種在生活的聲音。
祁衍低頭看看自己最近瘦得有些分明的肋骨,再看看程晟。
“……”
是奇跡嗎,死活喂不胖的哥哥。竟然奇跡般地在他昏迷的這段時間中沒有瘦,除了有些疲倦之外,臉色也挺正常?
“來,稱一稱。”
“小衍……別、別鬧!”
兩個人洗著澡呢,祁衍直接浴巾一裹就把濕漉漉的人抱出了浴室。
光著腳踩過木地板,放在客廳的體重秤上。
程晟咬著無色的唇:“你別……”
祁衍看著顯示器上的數字,驚訝。
之前約定好了再胖十斤。後來程晟生病,這個數字一路跌到要補二十斤才夠,而此刻距離約定的數字,居然隻差八斤?
他笑:“小晟你好乖啊。”
獎勵性地抱住摸摸頭,胸口卻酸澀得快要窒息。
這幾個月,程晟到底是怎麽過的?
一個情緒不好時會胃疼會吃不下東西,會無法呼吸心髒罷工的人,是怎麽做到在他出事之後能比之前健康時還胖了兩斤的?!
祁衍不知道。
他把人抱回臥室,心疼又愧疚。
他想了想,他還是……好好跟他說說話吧。跟他坦誠一切,妹妹的事他無法原諒,他要瘋狂報複狗男女讓他們統統不能好過。
而他最愛的哥哥必須理解他,必須原諒他。
否則他會崩潰會歇斯底裏,說不定把他鎖在這間房子裏關起來。
但程晟那麽疼他,怎麽可能舍得他難過呢。
他想著,抬起頭。
床頭的書架,有一格空了。
為什麽空了?
祁衍腦子有點懵了,這裏本來應該是滿的,這裏原來放了什麽,怎麽少了?
繼而他想了起來,這裏之前放了程晟的課本。
課本……
一時間,心裏也有一塊地方空了。
他不相信,因為屋子裏一切都還在。成對的杯子、枕頭,毛絨,可是那種從進家門就不對勁的感覺越來越強烈——
冰箱是空的。
幾件程晟常穿的衣服不在了。
書包也沒有了。
整個房間缺少有人居住的氣息,程晟已經不住在這個房子裏了,但他隻帶走了少許物品,“不必要”的東西統統沒有拿。
祁衍的頭開始嗡鳴。
他急促地喘息,心裏跟自己說,冷靜。
孟鑫瀾癌了,程晟回去陪她幾天無可厚非。但直覺告訴他不隻如此,程晟追出來的表情更印證了這一點。
但他不可能相信有這種事。
程晟不可能選孟鑫瀾而不選他。但凡是個腦子正常的人,都不會這麽選!
他再心軟再負疚,也不可能是有神經病或愚孝!
所以為什麽?他渾身冰冷,等他一個解釋。
作者有話要說:跟他媽共沉淪唄。哎,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