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程晟回家說的很委婉,隻說以後想住校,就不回家住了。

但實際什麽情況,孟鑫瀾心知肚明。

程晟根本沒說完她就爆發了,聲音尖得屋頂都能掀起來:“好好的搬什麽!家裏這麽多年哪裏你不順眼了!你現在就隻聽那個祁衍挑撥離間?!”

“你去問你祁叔叔啊,這半年到底是祁衍不準我們去醫院還是我們不想去?!他還帶著那些流氓堵我們!”

“程晟你知不知道,你媽上一次去醫院檢查胸部都有結節了,我這段時間我為你吃不好睡不好流了多少眼淚?我為你瘦了十幾斤!”

“你倒好,出個院沒說關心你媽好不好,就急吼吼要丟下你媽搬走了?”

“您媽辛辛苦苦養大你,你轉頭就不要你媽了……嗚啊啊啊!”

孟鑫瀾哭天抹淚。

祁勝斌卻仍舊搞不清狀況:“哎呀,這值得哭?開學都高中了,又是男生,住校不也挺正常?不過小晟你這才出院,住校條件差,還是先回家養養身體再說吧,學習再重要沒有身體重要哇!”

孟鑫瀾:“你懂個屁!閉嘴!給我閉嘴!”

她尖尖的指甲死死掐住程晟的胳膊,哭哭啼啼又開始如數家珍,循環講述她一個窮苦棄婦一手拉扯兒子長大的不容易。

卓紫微看到程晟指尖都在顫。

一個“勞苦功高”的媽,再用哭來弱化自己、再用孝道和回報來占據道德製高點,確實幾近戰無不勝。

但他既然答應祁衍要保護他哥,就絕不能讓這女人得逞。

結果他還沒開口,程晟先說話了。

“媽,我知道你這麽多年照顧我很辛苦,我也都記得,不會忘。”

“我現在搬出去其實沒什麽壞處啊,離學校近,您也可以早點卸下重擔,多和祁叔叔兩個人過過逍遙自在的日子。”

“祁叔叔您也放心吧。您這些年花了好多錢幫我治病,這些恩情我都記得。等過兩年我上大學,畢業工作賺了錢一定好好給二位養老,會努力讓你們下半輩子過得好、想買什麽買什麽,不用為錢擔心。”

他灰眸沉靜,懇切真誠。

祁勝斌當場就被說動了,使勁點頭。

孟鑫瀾那邊卻“嗷”的一聲更加聲淚俱下地打滾扯起什麽母親生孩子鬼門關走一遭多麽不容易,她曾經為他犧牲了多少多少,總而言之中心思想兒子是她這一輩子的寶,是他的所有物,一輩子不能離開她身邊。

光養老有什麽用?她不要錢!她要的是親情!是陪伴!要兒子一輩子侍奉在身邊,給她養老送終,寸步不離!

“嗬……”

卓紫微忍不住笑出了聲。

看著眼前這個潑婦,他甚至都有點開始心疼自己爸媽了。

真的,他爸媽養他,投資回報率目測還不如這個潑婦高。

好歹他爸媽自己本身社會地位不錯,經濟條件優渥吧。並不需要借用兒子來實現階級躍遷。

所有嚴苛要求,除了對麵子和榮耀的追逐之外,倒也有一定程度是“真心為兒子將來好”的。

卓紫微相信哪怕他將來真按照他們的期望成為政府要員、社會名流,他爸媽也不會要他一分錢。

他們自己有錢,還有自己的養老計劃——月費三五萬的豪華養老院建在巨大的山泉農場裏,風景如畫。裏麵的食物和娛樂設施以及護士的熱情周到程度都超一流,親兒子的伺候根本換不來!

而孟鑫瀾就不一樣了。

她這養一個好兒子,足夠她從底層潑婦變成錦衣玉食、後半輩子無憂的好命潑婦。

隻要她腦子正常,肯乖乖再等兩年。

程晟是個善良又想不開的人,別人對他一份好,他能記得十分。越是覺得對不起他媽,越是會努力用豐厚的物質回報她。

可偏偏有些人就是那麽不知足。

“所以阿姨,你生他養他,難道是為了把他一輩子綁在身邊任你差遣?”

“這麽自私的嗎?那他不要過自己的人生了?不要有自己的家了?您這是養兒子啊還是養奴隸啊?”

“搞清楚點,你男人才是陪你一輩子的人。你兒子將來要陪的是他自己的對象!”

“還有,別總拿你生他養他有恩這件事說事了行嗎?生是你自己要生的,法律規定父母生了就有撫養孩子的義務。你養大他是義務,不養大他才是犯罪的好嗎?”

“也別總說你當年為他放棄這、放棄那了。”

“說實話阿姨,您長得也不美、本身又不上進、性格還那麽差,真以為隻靠依附男人就能一輩子逍遙?別天真了吧,年老色衰就隻有掃地出門一條路了吧?”

“反而你現在老了,倒是有兒子可以依靠。我覺得你當年沒選錯啊,賺大了!”

“你就乖乖等著拿著錢、頤養天年不好?逼著人家在身邊侍奉你,誰他媽有那修行能伺候你這種潑婦一輩子?逼死你兒子有什麽好?錢和人,到時一樣都沒有!”

孟鑫瀾:“你!你——”

她大聲尖叫,甚至氣得連打帶踢要衝過來,祁勝斌怕她惹事趕緊揪住她。

她掙紮,扯著嗓子哭:“你算老幾呀?憑什麽說我,我家的事要你比比咧咧了嗎!”

她要糟心死了。

程晟這次倒是沒帶祁衍回來氣她,但這個長得狐狸精兮兮的男的又是誰啊?!

所以她兒子現在是打定主意隻跟男的好了?這毛病好不了了?

可隨即她又想起了,她見過這個男生!

他是祁衍的朋友!

她就知道還是那個祁衍!小狐狸精把他兒子騙得那麽慘、騙得言聽計從,現在騙得他連家都不肯回了!

……

孟鑫瀾那天想不開,嚎天嚎地差點沒上吊。

那個小拖油瓶,真就把她唯一的兒子給徹底搶走了!

她最後那麽用力死拉著不準程晟走都沒有用。她哭得淚人一樣,他卻一滴眼淚都沒掉!

她是做得什麽孽,十幾年辛苦卻白養了一個兒子,還給自己的仇人做嫁衣裳?

一想到祁衍此刻正不知道躲在哪裏笑,她就又想尋死覓活了。

而她的男人不僅不幫她,還在後頭一個勁拽她!

她吼祁勝斌:“我就知道!你從來沒把我兒子當成自己親生的對待。現在你開心了吧?”

祁勝斌也是無奈。

“男大不中留,小晟都快十八了,你至於嗎?你還記得我們當年,咱們十八歲何止離家啊,大半個中國都快跑遍了。也沒見你媽我媽噓乎成這樣吧!”

孟鑫瀾幾乎被噎死。

一句“就你還一臉犯蠢,我兒子是被你兒子拐走了,他倆搞一起了”的話就在嘴邊,可她又沒法說!

更可氣的是,她最後哭著追她兒子到樓下,這一幕還正好被樓下虞清媽給看見了。

虞清媽一臉吃到了驚天巨瓜的興奮表情。

“誒,小晟?好久不見瘦了啊!”

“紫微紫微,今天晚上來不來家裏吃飯啊?”

……

回去的出租車上程晟始終沉默,看起來有些疲倦。

卓紫微:“……”

剛才種種,其實以程晟的個性能做到那樣真的已經很不容易了。

真實人生的一大難處就是,和電影裏演的不一樣,超級大反派都不可能一直是壞的。

有時候太善良了也不是好事。越是善良溫軟的心,越容易深陷、自責、痛苦。

“程致遠,當年在醫院裏,你媽拿開水潑祁衍的事情,我希望你能一直記得。”他說。

“每次你對她心軟,請都務必一定要想起來,祁衍那時被她毀了整個家,還要被她肆意辱毆打。”

“你媽一直都清楚你有多寶貝祁衍,她在肆意傷害祁衍的同時,其實也在明知故犯地傷害你。”

“這種事是永遠改變不了的。”

“像她那種人,一輩子不會考慮尊重任何人。跟她隻要糾纏下去,絕對不會有好結果。”

“這些話我想祁衍大概從來沒有跟你說過吧?”

“但你覺得他會不明白嗎?還是不想說?他隻是為了你,做足了他可以做出的最大讓步和妥協而已,希望你明白。”

“……”

“……”

“我知道。”

中午的陽光同樣明亮。透過車窗玻璃,程晟眼眶微紅。

他一直都知道。

他小衍,那麽溫柔、聰明、通透、犀利,又怎麽會看不透。

他是在很小的時候認識的祁衍。

所以比誰都清楚,那人還是小男孩時候,有多麽的柔軟可憐愛哭。

卻用幾年的時間,一個人默默吞下所有傷害,變得無比強大。

他的家支離破碎,他的媽媽長睡不醒。他都咬著牙,沒再喊過疼。

他隱忍。哪怕一切對於罪魁禍首的仁慈和寬容,都會反過來變成利刺,成為加諸於他身上的傷害。

他依舊沒有抱怨一個字。

車子繼續往前開,卓紫微不再說什麽了。

他是祁衍的朋友,當然100%向著祁衍。

但其實程晟這邊有多難,他也不可能真就視而不見。

壞人偏偏是生他養他的母親,這道德困境簡直無解。卓紫微默默設想了一個自己爸媽把虞清家人給砍了的if場景……換他能處理好?

大概率直接跳樓謝罪了。

……

小區樓下,五月的薔薇荼蘼、爬滿院牆,祁衍已經早早在那裏等了。

他伸開手:“哥哥,快過來。”

“怎麽回事啊,還好吧,”他心疼,指尖擦過程晟微紅的眼尾,“沒受傷吧,我是不是其實應該陪你去更好啊?”

程晟搖搖頭。

他抬頭呆呆看著祁衍,祁衍把頭發弄回黑色了。

雖然他什麽樣子都好看,金發的時候也好看,可是果然還是黑發最美。有一種種犀利、清冷又美麗的黑曜石寶劍的模樣,熠熠生輝。

陽光讓人困困的,程晟把頭埋進祁衍的肩窩。

他一般不會當著外人的麵這樣,可這一刻,薔薇院牆下,五月的陽光映著祁衍的白色襯衫。

他一下子就忍不住了。抱緊他,汲取著他衣領上陽光的味道,大口大口地呼吸著。

像是脫水的魚再度找回呼吸一樣,僵硬的身軀開始緩緩回暖,心裏又酸又甜。

祁衍眼中帶了些心疼,直接把他抱了起來。

“乖,辛苦了。咱們回家。”

……

五月中,程晟在因病休學了小半年後,終於回到了學校上課。

他做好了他媽來學校鬧的心理準備,結果卻並沒有。

隻有祁勝斌來看了他一次,說他媽最近身體不太好。

愧疚感一直都有,但能怎麽辦?

事已至此。

程晟除了盡量塞給祁勝斌一點他攢的錢,讓他給他媽買點補品,也什麽也做不了。

誰讓他現在,已經自私地選擇了自己的幸福。

他好喜歡他現在溫馨的小家,可以和心愛的人一起吃飯、看書、做題,周末一起做飯,偶爾鬥嘴,晚上甜甜地相擁而眠。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溺死人的幸福,他食髓知味,貪婪享受。

越是幸福,越是深陷,越是不可能回到他媽身邊去。

他還不到十八歲,未來還長。可如果這就是傳說中“婚姻的墳墓”,那他還真是死得其所、甘之如飴,願意永生永世被這樣的日複一日埋葬。

他現在已經喜歡也習慣了,晚上寫完作業,和祁衍一起在陽台,看河岸上的人放孔明燈。

一起種花種草、研究綠植。

祁衍天天督促他鍛煉,可又擔心他心髒負荷行不行,總是雞血又緊張的樣子,讓他好笑。

祁衍也會有各種好奇心與小貪吃,弄來稀奇古怪的進口的酒水、糖果、蛋糕。然後程晟又不太能吃。

他就會湊過來:“一點點而已,嚐嚐滋味。”

軟軟的唇點一下,全世界嘴甜的滋味。

……

當然,同居久了也多少會有小摩擦。

再多的愛和溫柔,也會有偶爾被小瑣屑點燃爆炸的時候。天天說話更是會有說岔的時候,偶爾溝通不暢也會有小悶氣。

那年暑假,又是幾個學校的集中數學競賽夏令營。

小傻子打比賽去了,卓紫微見不著他很憂鬱,隻能天天圍觀祁衍跟程晟鬧小別扭,聊以取樂。

聽說事情的起因都已經是暑假前了。

好像是一次祁衍去二中找程晟,看到他被班上女孩子圍太近,心態爆炸。

哈哈哈哈卓紫微要笑死,他以前都不知道,祁衍的獨占欲原來那麽強的嗎?

每天也是,岑心找程晟問題目,他也能暗吃飛醋。偏偏模特小姐姐還get不到,一下午霸占程晟研究數學題。

小姐姐也不是毫無敏感度。

倒不如說她可能看了太多奇奇怪怪的書,超級敏感、兩眼放光——

隻是她又太相信程晟和祁衍是“兄弟”這事了,以至於一切顯而易見的親昵都被她當成理所當然,反而經常亮閃閃地盯著祁衍和卓紫微虎式微笑。

這點卓紫微也是相當無奈了。

數學競賽就在秋天開學不久後。

聽說得了國家獎高考能加分,大家也都鉚足了勁。好容易考完解放,祁衍邀大家周末來他家派對輕鬆一下。

當天,loft很滿,各種好吃的。

有卓紫微,虞清,肖明超,夏莉裏等人,甚至還有祁衍最近因為小弟們的關係又重新聯係上的小學好友紀南祈。

紀南祈小時候是小霸王,現在則是七中一霸。他跟祁衍現在不僅是童年好友,還是東區大哥和中區大哥之間的關係。

祁衍還叫了齊曉月。可惜小姑娘家裏管太嚴,無法來。

程晟那邊也叫了幾個相熟的同學。

岑心姑娘也來了,她一來就有了目標,激動地拉著夏莉裏:“那個男生!他有沒有女朋友?”

夏莉裏:“……”

“所以,你覺得他比較不錯?”

岑心瘋狂點頭:“當然啊!三角眼+小虎牙多可愛啊。啊啊啊,他在對我笑了呢!我原地死亡沒有遺憾!”

夏莉裏無話可說。

這一屋子各種類型的校草神顏,祁衍那個室友也挺帥的還頻頻向她獻殷勤,結果她看上了最平平無奇的紀南祈?

模特姐姐的眼光真不一般。

程晟作為主人各種忙,拿餅幹過來的時候正好聽到了她倆的對話。恨不得能當場抓祁衍過來也聽一聽。

也許這樣,他就能少點別扭,相信岑心跟他真的隻是純潔的友情了!

然而此刻,祁衍正和卓紫微在飄窗那邊聊些什麽,他倆一向總那麽的有話題聊。

……醋誰不會吃啊。

程晟酸卓紫微也是老傳統了。

他還默默轉頭看了一眼虞清,傻虞清卻正在和新認識的朋友開心地玩你畫我猜,瀟灑大度,全然不知醋為何物。

無話可說。

歡快的曲子換了一首新的。祁衍接了個電話,而卓紫微起身拿汽水。

程晟走過去。

背著身,他也看不到祁衍的表情,音樂嘈雜也聽不見說了什麽。

他隻是默默站在他身後,等。

其實,要不是大家都在,他都想習慣性地從背後抱抱他了。

想捉住他,好好抱抱他。

再認真哄他一下。

因為小衍最近這個吃醋的小別扭,真的鬧了好長啊……

程晟畢竟跟那些女孩清清白白,也是有點哭笑不得。

而且特別不能理解。

就祁衍應該明知道他一直以來對他有多全心全意,那麽久的苦澀暗戀,那麽不容易才在一起。又怎麽可能不珍惜?

所以這個醋到底又是從哪吃起來的呢?完全沒道理啊。

……直到此刻,才突然有點豁然開朗。

戀愛這個東西,也許真的根本沒道理可講。

無非是互相把對方放在心裏。一段時間你多寵我一點,一段時間我多寵你一點。一段時間你矯情一點,一段期間我多包容多哄。

祁衍照顧了他那麽久,很累。

那麽就算貪心一點、鬧一鬧,想要多一點安全感,又有什麽不對?

而且他是憑什麽就覺得祁衍一定有足夠的安全感呢?

也許他沒有。

也許他所有的力氣,都用來生存、戰鬥。好容易勝利了,還要默默承受他分心給他媽,難受又不能說。

人的承受力是有限度的。

超人小少年也想好好地被疼愛,被安撫,被隨時隨地捧在手心裏嗬護。

所以,不能接受他跟女同學說太多話又有什麽問題?

鬧點莫名其妙的別扭,又有什麽問題?

……他卻那麽久都沒弄明白,一直沒有好好哄他。

怎麽能這樣。

就現在趕緊抱抱他吧。被看到也沒關係,反正這裏都是自己人。幹脆直接公開算了,省得他繼續不安難受。

可就在程晟伸出手時,祁衍突然站了起來,很急,轉身險些還撞著他。

“小衍,怎麽了?”

“程致遠啊啊啊啊~!”

偏偏此刻,幾個女孩那邊遊戲要輸了:“程致遠快來幫忙——全靠你了!快點呀!”

她們七手八腳拽程晟,看到祁衍神色匆匆:“咦,他去哪呀?”

程晟追到門口:“小衍!”

祁衍回過頭:“我有點事,一會兒回來,沒事的。”

程晟從沒看過他那樣笑,一時也說不出有什麽問題,可總有點不對勁的感覺。

“小衍,其實她們……在學校裏時,從來不會像剛才那樣拽男生的。”他抓緊時間努力解釋。

“你不知道,岑心她就是今天遇到了紀南祈特別興奮,她就喜歡那個類型的,難得終於遇上,所以才!”

祁衍垂眸笑笑:“嗯,我知道。”

“好了,快去陪客人吧,咱們今天可是主人呢。幫我招待好大家,等我回來,嗯?”

程晟點點頭。

祁衍走了,他在那一刻有股強烈的衝動,必須親他一下才可以放他走。可門還開著,大庭廣眾裏麵大家還在叫他快來。

他後來一直都後悔。他本來應該認真地好好抱抱他的小少年,問清楚到底怎麽回事的。

為什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