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晚上回到病房,海獺放在床中間,巨大一隻。
祁衍:“……”
祁衍:“叫它讓路!”
橫在中間什麽鬼,床才多大?他都抱不到哥哥了!
程晟沒辦法,隻能把海獺抱起來放在床頭。床頭地方又不夠,海獺蹲在那有點變形,表情看起來甚是委屈。
程晟於心不忍,安慰它一般:“小衍,這個小海獺其實仔細看真的很可愛……”
祁衍:“它哪兒小了,人家明明是超級大大大海獺。”
程晟:“嗯。”
他又摸了摸海獺的腦袋,把它的臉捧成開心笑的樣子,才鑽回被窩。祁衍一把摟住他,他則在祁衍懷裏扭了扭。
“小衍。”
“嗯?”
“你昨天心情不好,那現在,好一些了嗎?”
祁衍:“………………”
哥哥窩在他懷裏,有點緊張:“其實我一直都想問的,我去二中以後,一直都沒敢回一中看你。你好像有幾次成績掉得很厲害,真的沒事嗎?你在學校裏,有沒有受什麽委屈啊?有沒有誰欺負你?還有,你的頭發,怎麽就染成這種顏色了啊。”
“……”
“小衍,其實我、我昨天說的話,不算數的。”
“沒有不準你撒嬌,我……知道你一直都很不容易。我、我隻是怕……我……”他停頓著,詞不達意卻依舊絞盡腦汁地斟酌。
“小衍,你是可以跟我撒嬌的,隻要你願意,什麽時候都可以。”
夜色溫柔。
祁衍摟著他,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
他想起二中的紫藤花,想起醜兮兮的小流浪狗。想起無數個孤單的日子在昏暗的教室裏對著某個歌手似曾相識的輪廓發呆的自己,想起每次同學聊起哥哥時馬上躲開的酸楚,想起從抽屜裏翻出的兔子氣球皮。
還有那場雨,他的東西零散一地。
他坐在那片雨裏,覺得自己就是蠢。他想起守株待兔的成語,他是那個破樁子,而程晟是樁子上一頭撞死的傻兔子。
但隻是他以為人家是傻兔子,就放人家跑了。結果人家跑遠了,再也不回來了。
弄得他滿心怨恨,不想再相信任何人。
……這麽想來,好像是有一些委屈的。
隻是都過去了,他歎了口氣,閉上眼睛摟緊程晟。過去了,不委屈了。
“小衍。”
“嗯?”
“那,那你的頭發,還有沒有可能……染回去呀?”
“………………”
祁衍氣結,都恨不得把懷裏的笨蛋哥哥攔腰勒死:“所以,你假裝關心了我半天,就是為了這個?”
程晟忙搖頭:“不是的不是的!”
“不是的。就是偶爾還是會覺得,小衍你原來的樣子更、更好看……”
“真、真的不是!你現在這樣也好看,隻是,隻是!”
“……哼。”
“還有,小衍你那些亂七八糟的……江湖小弟。你有空……也要勸著他們跟你一起好好學習才行啊,別總放任他們天天混了。”
“現在一起混倒是開心,將來怎麽辦呢?你現在帶人家吃喝玩樂,難道以後也對人家的將來負責麽?”
祁衍:“……………………”
他一把摁住程晟的頭:“睡覺!你給我趕緊睡覺!”
……
祁衍抱著哥哥,閉眼氣鼓鼓。
卓紫微也說過,說祁衍你金發是沒有黑發好看。他說祁衍明明你的眼睛和頭發都是黑寶石熠熠生輝的顏色,染了多浪費。哪天弄回來,學校裏你的後援團立馬能翻倍。
但他就是高興染!
高興染不行嗎!那些混混就是願意跟著他混,不行嗎,反正不跟著他也會跟著別的大哥混的,他就高興當不良少年頭頭,就高興試卷故意寫得一塌糊塗,就喜歡看老師和祁勝斌氣死。不行嗎?口亨。
這才幾天,哥哥都開始管他了。
這樣下去,是不是要被管死一輩子啊?他是在教他做事啊?!
……
程晟倒是睡得很甜。
夢裏,是晚上走出遊樂園那一幕。那時天已經黑了,頭頂上的過山車也已經停運,隻有夜光大轉盤還在轉最後一次。
公園的大門口,祁衍突然停下腳步。
“小晟。”
他說:“你過來,我們也來轉一下。”
少年伸出手,程晟不明所以地走過去,突然之間就被抱了起來。
他的小天使摟著他的腰在遊樂園門口的噴泉邊轉了幾個圈圈。就在轉的時候,周遭的燈突然也都點了起來。
那一瞬間,就仿佛被施了魔法一般,全世界的星星都亮了。
程晟胸口滾燙。
他從來……都不是那種看了書,就會對美好的故事抱有幻想的人。他的世界總有點灰暗和無趣,他早就習慣了,沒有騎士和玫瑰,沒有王子和寶劍,什麽南瓜馬車和水晶鞋當然更都是假的。
可那一刻。
他終於從一個被命運一直打壓和無情嘲弄的棄兒,榮升成了故事的主角,得到了童話降臨,得到了幸運的眷顧。周遭一切星熠生輝。
甜蜜熾烈而滾燙,帶著讓人欣喜的溫度。
從小到大,他一直都是在勉強維生。
能活下來就是勝利,能出院上學就該感謝上天。無法要求生活質量,不能奢望物質和精神上的滿足。
在遇到小衍之前,他還從來沒有這樣被誰捧在手心上,當做寶貝珍惜過。
那一刻,其實很想哭。
世界上最好的男孩子,願意擁抱他,跟他說甜蜜的話,時刻想著滿足他的各種小心願。
可他又不能哭。他有了比夢還要美好的幸福,又怎麽可以哭呢。
半夜,美夢中的程晟突然醒了。
他肚子疼,很疼很疼。
手肘抵上去,一片冰涼。咬牙撐了幾秒,冷汗也涔涔下來了。
他懵住,馬上開始回憶自己白天是不是吃壞了什麽。但沒有,小衍很注意的沒有準他在外麵買任何零食,晚飯則是回來熱的家裏送來的飯,很素淨。
那,是在高塔上喝著風了?
可以前著涼時,也沒這麽疼過啊。
又一陣劇痛襲來,他努力壓抑住呻吟。想著不能小衍發現,不然明天他就不帶他出去玩了。不慌,胃疼肚子疼都習慣了,忍一忍,忍過去就好了。
後天一早就要出院了啊,可不能在這時候……
可下一秒,胃裏突然就像是被人對穿一樣,連帶著整個身體無法控製開始劇烈抽搐。他一瞬間恐懼陡生,他知道那種全身**無法控製的可怕感覺,癲癇對他來說其實不是常見病症,他長這麽隻大犯過兩三次。
但,不可以。
隻有這個……不可以。他知道發病的時候樣子會有多嚇人,他絕不能……絕對不能那樣子給小衍看到!
可是下一秒,他就眼前一黑,不再有意識了。
……
等程晟再次在**醒過來的時候,天已經徹底大亮。
他發現自己手上吊了水,渾身酸疼,口裏的舌頭應該是被咬爛了,一股濃重的血腥味。
他慘白著臉。沒有掛水的那隻手偷偷顫抖著向下摸。
衣服,被換過了。
心髒瞬間冰涼。不是之前穿的那一件,可為什麽被換掉了呢?他、他是怎麽把它弄髒了,弄得多髒才需要換掉?
心髒開始微絞。他聽見了腳步聲,祁衍氣喘籲籲跑進來。
“寶貝,你醒了?”
“醒了就好。寶貝你怎麽樣,還疼不疼,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程晟根本不敢看他,他努力往被子裏鑽,用手擋住眼睛卻忍不住開始瘋掉眼淚。
別看我,不要看……
他咬著牙,蜷縮著,努力不發出聲音。
還不如死了算了。自己那副樣子最不想讓他看到的,真的不如死了算了。
“……”祁衍心都要碎了。
他隔著被子小心翼翼抱住程晟。隔著被子親吻他,一次又一次。
好在終於是醒了。他至今不敢回想,半夜驚醒,懷裏白天還好好的的人突然間就渾身冷汗、劇烈抽搐**,根本叫不應……那究竟是一種怎麽樣的心情。
醫生很快趕過來鎮定、打針,他卻除了緊緊抱住他,什麽都做不了。他知道他疼,可他替代不了他,也無法幫他止疼,什麽都做不了!
一整夜,祁衍抱著昏迷的哥哥重新做了很多檢查。
報告單上各種大大小小的毛病,他一字一句看到能背住。昏迷醫生懷疑是糜爛性胃炎引發的劇痛又導致了突發癲癇。醫生還說,他的胃病不是一天兩天,已經很嚴重需要手術了。
為了進一步確認病情,現在他醒了,還要做胃鏡。
胃鏡也很痛苦,祁衍媽以前檢查身體做過一次。反正回家以後是委屈得很,偷偷抹了好幾天的眼淚。
而做胃鏡之前,還要一整天空腹禁食禁水。
祁衍都要瘋了:“醫生,我求求你,我哥哥他……他現在疼,能先想辦法養養嗎?能讓他先吃點什麽嗎,至少不要那麽疼……”
醫生:“他現在這個情況啊,本身炎症又膽汁反流,最好也別亂吃。忍一忍,早點檢查出來也早點安心。”
祁衍:“那止疼……”
“吃兩片藥,家屬衝個熱水袋給捂一捂吧。忍耐一下。”
醫院裏的醫生,生老病死、世事無常見多了。患者家屬的情緒他們懂,但也隻能就事論事。既然疼不死人,又沒嚴重到需要上止痛針,那就多忍忍唄,大家都一樣。
但對於祁衍來說,忍受痛苦的那個人是他的心肝寶貝。
一句輕描淡寫的“忍耐一下”,殊不知對要看著他受罪的人來說,是多麽難耐的煎熬。
他去給哥哥弄了暖水袋,可哥哥還是手腳冰涼。他給他喂了止疼藥,可藥效慢,程晟還是疼得同一個姿勢躺不住。
祁衍幹著急,心髒都要被揉碎了,醫生這時又叫他出去交代事情。
他安撫了哥哥,跑出去認真聆聽。隔壁病房正在吵架,是一對夫妻,男的因為什麽病住院了很久,話語間指責女方沒耐心,嫌棄他病了就想拋棄他另攀高枝。
女方則委屈得大哭大鬧,抱怨男的自從病了之後就脾氣異常壞,所有事都得順著他,就這樣他還覺得誰都對不起他、不滿意任何事情,根本就是自私自利,理所當然地拿得病這件事逼所有人妥協。
真的很吵。
祁衍回到病房,立刻關上門。
回到床邊也不敢碰程晟疼得厲害的地方,隻能小心翼翼幫他捂熱冰冷的手腳。
“小晟……”
“我知道你難受,你忍一忍,睡一覺吧,睡著了就不疼了,等醒了就沒事了,好不好?”
“對不起。都是我不好,都怪我沒原則帶你出去玩,都怪我我沒有照顧好你……”
他低聲說著,眼眶澀痛,又用手指輕輕摩挲溫暖著程晟的指尖。
他記得自己當年闌尾炎,傷口一疼就各種氣急敗壞的幽怨。他同情剛才外麵大哭的女人,卻也理解那個男人——生病的人太難受了,難免會控製不住各種作。
可是。
可是他的寶貝卻那麽乖。難受得都說不出話了,始終指尖隻是溫柔放著地任由他揉著。
他真的,寧願他作一點。也不想他一個人就這麽生生忍著。
……
時間到了中午。
孟鑫瀾照例來送飯,正好在走廊裏遇到了醫生,聽說了兒子昨晚發病後立刻急匆匆趕來推開病房門的,在看清裏麵的人時,當場大驚失色。
“你、你……”
祁衍抬眼,眼眶微紅:“你別吵。”
但孟鑫瀾哪還聽這些?她當場就炸了,為什麽!為什麽小拖油瓶會在這?怎麽他還跟自己兒子有聯係?還有他的手!他的手……居然伸進她兒子的被子裏?
“喪、喪門星!誰讓你來的,你不要臉!不準碰我兒子!你給我出去,馬上出去!”
祁衍壓低聲音:“都說了別吵!媽的你眼瞎啊?看不到他難受?”
他真的要被這女人給氣死。他的寶貝現在哪裏禁得起尖尖的嗓音在這聒噪?孟鑫瀾衝過來拽他的手,手剛從程晟的胃上挪下來,就聽到一聲悶哼。
祁衍都快心疼瘋了,咬牙俯身,親了親他寶貝的額頭。
“乖,不怕啊,我馬上回來。”
孟鑫瀾簡直不敢相信她看到了什麽。
當場瞪大眼睛就又要尖叫,卻被祁衍一把拖出了病房,一直拖到樓梯間。
孟鑫瀾死命掙紮:“你放開我!放開我!你幹什麽了!你把我兒子怎麽了,你到底把他怎麽了?他好好的怎麽就犯病了?是不是因為你!你這個狐狸精、害人精!嗚,我今天絕不放過你!”
“夠了!你他媽的給我冷靜、閉嘴!少添亂!”
“什麽……你、你竟然敢推我?嗚嗚嗚,你推我!我、我要告訴你爸,我要告訴他你現在竟敢打我了!看他怎麽收拾你!”
她一邊罵一邊哭,一邊覺得自己不能吃虧!就張牙舞爪撲了過來,用尖尖的紅指甲對著祁衍的臉想要抓。殊不知少年身形極快,她沒撲倒人,反而手腕劇痛,她尖叫,還沒反應過來,臉上就火辣辣地更是挨了一巴掌!
清脆一聲,世界清靜。
孟鑫瀾懵了,根本不敢相信。她怎麽也無法接受,一直任她捏扁揉圓、被祁勝斌踢來踢去的小豆芽菜居然敢抬手打她了?他竟敢!竟敢打她?!
她哪裏受過這樣的氣?馬上又哭又叫又伸指甲要抓上去。這一次祁衍直接沒給她客氣。單手直接製住她的雙手,再度左右開弓狠扇了好幾下。
年輕男孩手是重的,孟鑫瀾被扇得兩頰火燙,頭暈耳鳴,卻開始變本加厲尖叫式聲嘶力竭大哭。
“你打我,你竟敢打我!打人了,這邊殺人了,救命啊——”
祁衍捏住她的下巴,直接把她摁牆上又扇了幾下。
“再叫?還叫不叫,再叫扇死你!是不是想死?閉嘴!”
孟鑫瀾喉嚨裏又憋出幾聲,眼見著祁衍再度抬手,她這次終於不敢再哭了。兩隻手都在祁衍手裏擰得生疼,腿則使不上勁又踢不到他。掙紮的結果隻有被擰得更緊更疼,新長成的年輕雄性那壓倒性的恐怖力量,她終於清晰、真實地體會到了!
她的聲音開始發虛,開始怨恨地小聲哭著:“沒天理了!我是長輩!你居然敢打我,我要告訴你爸!我要告訴所有人!”
“你盡管告訴去啊。”
少年的聲音幽冷,帶著嘲笑和輕蔑:“我現在打你就打你了,受著,你告訴天王老子也沒用。至於我爸那個軟蛋,你當我現在還怕他呢?他敢來惹我我也照樣打,你倒是猜猜現在是他威風呢還是我厲害?”
孟鑫瀾掛滿淚水的臉上,瞬間驚恐又扭曲。
她又“嗚嗚”了兩聲,心裏一陣惡寒,這是多沒有人倫的小畜生?他居然說要打他爸?這還是人嗎?
可她又怕再吃虧挨打,捂著臉一個字也不敢多說。
祁衍放開她,掏出手機:“你打電話給我爸。通知他你兒子明天出不了院了,可能還要手術,讓他該籌錢趕緊籌錢。”
“還有,醫生說,他的胃病不是一天兩天造成的。至少這一年裏,他一定經常、經常都胃疼,你為什麽從來沒帶他檢查過?!”
孟鑫瀾:“你!”
她氣的眼淚不住掉。沒天理了,真沒天理了!是,她兒子是經常胃疼,但那不是打小就有的毛病嗎?哪一次不是養一養就好了?她辛辛苦苦養大了生病的兒子,憑什麽一個喪門星都有資格來指責她了?憑什麽啊?!
電話通了。
孟鑫瀾氣得直更咽,恨不得狠狠罵祁勝斌一頓。可身邊祁衍冰冷的黑眸死死盯著她,她都不敢讓她男人趕快過來救她!
電話打完了,祁衍收回手機:“不想你臉永遠是腫的,這幾天就別再出現在你兒子麵前。”
“他我來照顧,你就不用操心了。”
“我認真跟你說。他昨天半夜疼到神誌不清,疼到不要命往床頭撞!現在剛吃了藥,你要是還有點心疼他、希望讓他好,就別拿你那碎嘴叨逼叨的再吵他休息!”
孟鑫瀾抹著眼淚,她要氣暈過去了。
那可是她兒子!她最疼愛最關心的親兒子!小拖油瓶什麽意思?他憑什麽說她吵他休息?憑什麽把兒子生病的責任都推給她?他這分明就是想跟她搶兒子,竊取勝利果實!
好容易!祁勝斌終於來了!
孟鑫瀾遇到救星一樣飛奔過去,哭得一鼻子一臉捂著臉頰跟祁勝斌告狀。
可剛高完,背後電梯一開走過來七八個少年,好幾個又高又胖,都打扮得很不像樣!殺馬特和五顏六色的衣服,一看就不是好東西。
“衍哥在哪呢?”
“啊,衍哥!我們來了,哪裏要幫忙!”
別說孟鑫瀾,祁勝斌都暗暗退了兩步。就看祁衍抬起黑瞳,帶笑不笑。
“這些都是我同學。”
作者有話要說:也沒有很斷頭吧hhh哭唧唧小豆芽菜委屈了四年,終於風水輪流轉了。
會不會有人問,為什麽之前不打這次打啊?
其實祁衍一直都在綜合考慮很多東西,看似衝動,但大部分行為大部分都是理性權衡的最優解(不包括跟哥哥談戀愛,這對他完全是個意外)。所以以前不會打。這次孟不自己作死也不會被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