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很快,七月,學校的考試成績出來了。
各科滿分都是一百分,數學有十分附加題,總分310分。
題比較難,所以隻有兩人脫穎而出。
祁衍考了308,程致遠306。
再往下看,第三名齊曉月就已經隻有296分了。
祁勝斌聽說兒子考了第一,既驚訝又喜滋滋,一時間趕快到處去炫耀“我兒子考了第一名,肯定能上一中實驗班”。
孟鑫瀾則暗戳戳的急,自己兒子隻差兩分,能上嗎?能上嗎?
“再怎麽說,也甩了第三名一大截呢。要是祁衍都能上,我兒子講道理也應該能上的吧?不然多不公平啊。”
同一天,齊曉月家裏。
她因為長得黑黑的、穿的總也有點土,導致好多人都誤以為她家境貧寒。
但其實不是。
一切隻是因為她爸媽認定“學習為重”,才會逼她剪了短發,並總買又土又大的衣服,防止她分心打扮。
她的家大而敞亮。
實木地板、手工地毯,以及各種裝修雅致的桌椅。牆上掛著各種水墨字畫。
她的爸爸齊青巒是教育局副局長,連老師都不知道。
目前,正局長職位空懸。
所以她爸就是掌實權的那一個。
按說,像她這種厲害家境,十有八九都該在機關一小就讀。
但齊曉月比較特殊,當年教育局內部派係鬥爭,她爸爸被排擠、穿了幾年小鞋,也連累她也被機關一小拒收。
然而風水輪流轉。
幾年後,教育局貪汙案發被一鍋端,她爸一分沒貪,順利清白上位。
隻是齊曉月已經五年級了。
他爸媽一合計,現在再轉去機關一小,恐怕也影響孩子成績。不如就在菜市場小學待著算了。
反正,她隻要能保持住第一名,一中實驗班也照樣上。
誰能想到——
“才第三名,分數也被人甩了一大截?”
“我真想不通,都是插班生,人家六年級都沒上,你怎麽最後還考不過他們?你還上了家教、有補課呢!我覺得你就是不用心,你爸你媽腦子都不差,你遺傳我們的怎麽可能差?”
齊曉月低著頭,紅著眼,不說話。
她爸幽幽點起一根煙:“行了行了,說這些也沒用,我想想辦法。”
她媽則繼續急:“你能怎麽想辦法,那種破學校,難道能三個都弄進去啊?”
“你可是局長,當心回頭人家抓到把柄整你!不過我看那兩個小孩子,八成是有問題,說不定是學校幫忙舞弊!”
齊曉月:“媽媽,沒有!祁衍和程致遠他們就是學習很好……”
她媽:“你小孩子你懂什麽?等等,等一下,祁衍,程致遠,是不是你之前說過的體測的那兩個小孩子?他倆體測作弊了沒錯吧?”
她一把抓住齊曉月的手腕:“走,我們去跟你們校長說說去!”
“你是人證,那兩個小孩的成績根本不算數!”
……
齊曉月當場就嚇哭了。
她跟媽媽說體測的事,是因為相信媽媽,而且完全當做“好人好事”說的。
根本沒想到,媽媽會因為這個反而去抓祁衍他們的把柄。
她委屈極了,拚命反抗。
她媽越是死命拽她,她就越是扒著門哭鬧不肯。
“不行!祁衍是我好朋友,我不去!”
她媽:“你是不是死腦筋啊?”
“就你那些菜市場的同學,也不看看都什麽破家庭、爛爸媽,也配跟咱家做朋友?等你們長大了,絕不可能是一路人!懂嗎?”
“你以後少跟他們玩,當心學壞!”
“多跟你方伯伯、卓伯伯家的兒子女兒學習學習,你看人家多優秀!你看卓紫微小提琴拉得多好!人家還會下象棋!”
齊曉月就隻是哭,搖頭。
她媽看弄不動她,氣呼呼又去找她爸:
“老齊,你說怎麽弄?她同學體測作弊,這件事絕對不能就這麽算了,你想想辦法!”
齊局長:“別急別急。體測都那麽久了,你現在拿出來說事肯定不合適。”
齊局長:“我再想想辦法。”
……
齊局長確實有辦法。
沒幾天,教委找一中校長去開了個會。
校長回去以後,隨即就找老師出統一卷,準備選拔考試。
齊局長的辦法簡單,又讓人挑不出毛病——
他跟一中校愛上書屋校的卷子難度差異大,不公平。所以,選拔進一中的學生們,應該再進行一次統一考試,前40名進實驗班。
教育局長都發話了,校長當然馬上照辦。
沒過幾天,齊局長就又悄悄的,拿了幾張紙回家。
“曉月你看看這個。題目答案,認真背一下。”
齊曉月沒想到,她爸爸連題目都搞出來了。
很震驚,更疑惑。
平日在家裏,她爸爸總是很得意當年同事紛紛貪汙落馬,隻有他身正不怕影子斜。
而她媽媽是個高中教師,平常也總是強調努力學習、誠實勤懇的重要性,對作弊的學生不屑一顧。
那現在,他們又是在做什麽?
齊局長:“要是你能自己憑實力能考上,爸爸肯定不這麽搞。問題是,你自己能考上嗎?”
“這屆一共招了十四個班,三十多所小學七百多名學生,每一個都頂尖的聰明孩子。”
“前四十名,競爭非常激烈啊。”
“你在那種破學校才隻能考第三。憑自己的實力,怎麽考進實驗班?”
“快點看吧,爸爸也是為了你,別人想要你這個機會都沒有呢。”
齊曉月一直在抹眼淚。
抹啊抹,淚珠子卻還是一直往下掉。
可最後,哭著把題目背完了。
他爸確定她背完,檢查過,就把那幾張紙在自己家洗手間燒掉了。
齊局長:“小心駛得萬年船,現在沒有任何證據了。”
是沒有任何證據了,但齊曉月一夜都沒能睡著。
她的爸媽,平常總是一副完美、清高、與人為善的形象,別人對她一家人的評價也非常不錯。
可偶爾爸媽的一些言行,總會讓她覺得有點矛盾、分裂——
她卻不敢說什麽。
她還小,很多事想不通。
也許他們,真的是為了她好吧。
……
七月初,一中分班考試。
機關一小二小、實驗一小二小的家長,早就聽到風聲,各顯神通打聽、探究、送禮,商量怎麽給孩子複習。
而像祁衍、程晟這種破學校沒背景的孩子,則是在完全不知道的情況下被突然通知要考試。
一中位置在西區,要坐半個小時的公交車才能到。
祁衍十一年一直生活東區,人生第一次去西區。
程晟多半也是第一次吧。
一個人跑那麽遠,總歸有點不安。祁衍其實腦子裏閃過一兩秒,要不要等哥哥一起。
可最後還是搖搖頭。
不能等,等了他算什麽呢?
不能和好。
就這樣當陌生人,也好過信任、依賴他,最後有朝一日他去護著孟鑫瀾和小負負得負。
那他一定會恨死他,一定會。
雖然這麽想。
可笑的是,祁衍坐在車窗邊,車子拐啊拐,路過市中心商業街停下上客。
正好他麵對著一個櫥窗。
櫥窗裏的男式圍巾,是那種有質感、很高級的灰色……程晟眼睛的那種顏色。
“……”
祁衍轉頭不再看。
合適他有什麽用?合適他又有什麽用?!
他雖然同一個屋簷下,但早就沒聯係了!現在不熟!
好容易到了一中,找到考場坐下。
結果那天不知道為什麽,都快開考了,程晟的位置卻一直空著。
祁衍默默煩躁。
好在最後關頭,人總算來了。
程晟是跑來的,臉色有點發白,氣喘籲籲地神色不安。
一上午的考試,三小時綜合題。
卷子並不容易,好在題目祁衍基本都會做,隻用兩個小時就做完了,檢查好後便發起了呆。
那天天熱,蟬鳴。
陽光也很好。
程晟就坐在他斜前麵。
從祁衍角度,燦爛的日光打下來,正看得到少年捏著筆、骨節分明的手。和長長的睫毛。
程晟最近,好像又長高了一些。
眼睛更好看了。臉也更加端正、棱角分明地帥氣。
……腰卻又瘦了一些。
祁衍微微皺眉,程晟本來就瘦得很。
還記得冬天的時候鑽到被子裏,第一次摟到的時候嚇了一跳。
明明那麽高,腰卻像是輕易就會折斷了一樣。
他隻能很小心翼翼地抱抱他。
是不是因為每天隻吃那麽一點兒,才又瘦了?
怎麽就不能多吃一點?!
……
考試結束,程晟的樣子比來時還糟糕得多。
臉色煞白,像是強忍著什麽痛楚,眉心深深一道紋路,步履都有點虛浮。
祁衍默默跟著他。
上公交,下公交。
那趟公交很擠,他被擠在很後麵,越過人群看到程晟在前麵找了個座位靠著。
他站不穩,手腕偷偷抵著上腹。
終於到了站,車站距離他們家還挺遠的。
之後的那段路,程晟卻遲遲不肯乖乖回家。
他走得很慢,一直在尋尋覓覓,看得祁衍無端急躁。
都他媽走都走不穩了,還耽誤什麽?
還躬下身在路邊的草堆裏找?找什麽重要的東西,需要生著病找!
忍不住追上去。
“你找什麽呢?”
“……”
程晟抬起頭時,已經疼得麵無血色。
卻還是一副不敢置信、受寵若驚又小心翼翼疑惑的樣子看著他,像是在說,不是說好了,不再跟我說話了嗎?
祁衍瞬間來氣。
心想要不是看你病了,誰會和你說話啊?
“你找什麽呢?”他再一次凶巴巴問他。
麵前少年竟然還悄悄的,放開了抵著胃部的那隻手。
“石頭。”他垂眸。
“石頭?”
“嗯,雨花石,對不起……”
“什麽雨花石?”
“……”程晟不說話。
祁衍看著他那樣子更急,又想發火,突然反應過來他好像是以前送過他一顆雨花石。
“是掛鑰匙上的那塊石頭?”
程晟點點頭:“嗯,我不知道它去哪了。明明早上還在的,我出門時還在,可是在車上時再看……就沒有了,我回來找過,可是……”
“應該不是掉在車上。”
“我覺得就是,掉在這附近了,我再找找。”
他說著,低頭繼續找。
一道冷汗順著額角滑下去。
祁衍:“行了別找了,不就是塊破石頭?”
“雨花台景區五塊錢一顆,以後再買,要多少有多少!那石頭又沒有多特別!”
他去拽程晟。
久違的溫度,久違的再次緊緊握住了那隻手,用了力,卻拽不動。
程晟:“我不要,我就喜歡那一顆。”
“我就,隻要那一顆。”
祁衍回過頭,黑瞳沉沉。
人生中第一次,在那雙溫柔的灰色眼睛裏。
在從那個什麽都隱忍、什麽都不會太執著的少年眼裏,他看到了尖銳又刺心的熱烈與執拗。
……
可執拗有什麽用。
人都不來往了,一塊破石頭,又有什麽可找的。
祁衍心裏,繼續陰陰冷冷的。
他看到程晟都快倒下了,手背青筋一道一道的,卻還是想,別指望我會在乎。
他沒管他,轉身走了。
祁衍走後,程晟又獨自一個人找了一會兒。
找不到,他根本不記得掉在哪了。
好容易在草堆裏看到一塊小小的、淡黃色的石頭。
他驚喜萬分地撿起來,卻又不是。
找不到了。
明明那麽寶貝它的,怎麽突然就找不到了。
他最後實在是撐不住了。
疼得太厲害。
蜷縮在路邊,咬著牙頭昏腦漲,忽然聽到“叮鈴”一聲響。
祁衍騎了車子過來,吼他:“回家!”
“你還能站起來麽?扶著我!”
“坐穩了,別摔下去。就五分鍾,撐住。”
孟鑫瀾不在家。
她從兩周前就不住在這兒了。
六個多月的身孕,肚子已經藏不住了,當然已經趕緊躲到了祁勝斌給她新租的房子裏。
避開左鄰右舍的眼光,防舉報嘛!
孟鑫瀾不在,祁勝斌當然也好久沒來了。
他要出車給新兒子攢奶粉錢,忙得很。下班之後,也是趕著去出租屋陪孟鑫瀾。
祁衍把人弄上床,下樓給祁勝斌車隊打了個電話,讓人轉告說他大兒子病了。
回來上樓,看到程晟縮在毛巾被裏顫抖。
“你冷?”
他摸了摸他,皮膚冰涼。可夏日炎炎,外麵知了還在煩躁地叫著。
“那麽熱的天,你還冷?”
“嗯,對不起,我,”程晟的聲音又虛又澀,“給你添麻煩了。”
不是麻煩。
但祁衍很煩他那麽說,就沒好氣回他:“你也知道你自己麻煩?”
程晟顫了一下。
祁衍沒管他,去爬櫃子,抱了深秋的大棉被。
蓋上以後,又摸了摸程晟額頭。
艸。手腳這麽冷,居然在發燒?!這什麽情況。
又忙去弄井水,給他拿毛巾冰頭上。
結果,程晟紅著眼躲開了他。
祁衍:“……”
今天,真是長見識了。
他握著井水裏冰過的毛巾,看著**眼眶通紅的病人。
哥哥難受,發燒,胃疼,一直在抖。
以至於終於無法再有多餘的隱忍,去壓抑他的情緒。
他紅著眼瞪他。他也不想體弱多病,他還說他麻煩。
“……”
“不是的,不是。你不煩。”
“不是你煩,就你媽煩,我是恨屋及烏。但誰叫你是她兒子呢?”
程晟的眼睛裏,瞬間變得幾乎是血紅一片。
“我自己……又不能,選。”
祁衍慌了,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
他當然知道他不能選,他們都不能選。他隻是單純想推開他,推得遠遠的。
可那雙通紅的眼睛,現在看起來像極了恨意。
祁衍被瞪得,一陣鋪天蓋地的難過。
才突然發現,他以為他可以不在乎。可原來他那麽害怕被他憎恨,那麽怕,無法呼吸。
“哥哥,我……”
他隻說了幾個字,程晟那邊卻突然掙紮起來,說話聲音變調得厲害。
“小衍,你,你在說什麽?”
“我聽不見。”
“我聽,聽不見了。”
“你說什麽,我聽不見。”
他沒有哭,卻是比痛哭更加難受崩潰的神色。
無數的恐懼、無助,他看著他,眼睛茫然,深不見底。
祁衍胸口又疼又澀,一把伸手把人緊緊抱住。
那一瞬間。
鋪天蓋地的酸楚,終於似乎突然好了一點。
就好像……
祁衍很茫然,他不是很能明白這種感覺。
就好像,他本來就該這麽緊緊抱著哥哥,隻有這樣才是對的。
可是,怎麽可能是對的呢?
理智上無論怎麽想,都不可能是對的。
可是。
就一如他明明知道,程晟現在聽不見了,卻還是在耳邊徒勞地喃喃,別怕,別怕,我在呢。
而他抱著的人,也像是聽見了一樣。
就在他的安撫下,逐漸平複下來。
“沒事,我沒事。”
他發音依舊完全不對,眼裏的血紅卻褪去了不少。
祁衍的目光,也逐漸溫柔。
之前這篇確實有全文存稿,但是咳咳,計劃趕不上變化。劇情它叕脫韁了,就每天肝更新了。橙橙歎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