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喬禦在聽到聲音後,就停下了手裏的筆。

他深吸了一口氣, 感覺命運果然不是很眷顧他, 開始往自己最不想看見的方向走。

喬禦站了起來,看向了李漢卿的眼睛:“您好, 請問有什麽事嗎?”

李漢卿從小身體不好, 青春期很長一段時間都因為藥物截斷反應瘦的不行。喬禦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感覺李漢卿的脖子都細得撐不起腦袋。

比上輩子在李家第一次看見的時候還要可憐兮兮。

喬禦的語氣禮貌疏離又客氣。

唯獨沒有心虛。

一時之間, 李漢卿都有些不敢確定,喬禦是不是和他一樣重生了。

但是他想起自己看到的資料。

李漢卿不信自己重生能帶來這麽大蝴蝶效應, 以至於喬禦成年前的人生軌跡都完全變了個樣。

他咬牙切齒,又心有不甘地說著:“你就沒什麽想解釋的嗎?”

……喬禦的眼睛微微眯起。

解釋?

剛到李家的時候他人不生地不熟,生父看他警惕又審視, 幾個親戚沒一個好惹。

李漢卿是喬禦精心為自己挑選出來的靠山。

多病, 天真,血出同源的親弟弟。

這些在喬禦眼裏都代表著一件事, 易於掌控。

喬禦對他很好, 兩個人感情最深的時候, 李漢卿會趴在他背上軟綿綿地叫他哥哥。

所有人都在教李漢卿規矩, 他是世家子, 藍血貴族,多病, 應該優雅而規矩;喬禦教他像個人一樣活著。

再後來, 過了三年。

李崇明肺癌不治身亡, 去世。兩個人的關係才驟然冷了起來。

上輩子李漢卿就死在他的眼前, 從確定死亡到舉行葬禮,都是喬禦一手操辦,忙了整整三天。

所有人都勸喬禦節哀,那時候他摸了摸自己心髒,感覺還是照常跳動,沒有欣喜,也沒有多餘的悲傷。所有的感情都像是被封印了一樣。

他成為李家名正言順的掌門人,從此後再也不用小心翼翼隱藏自己鋒芒。

不過為了糊弄李漢卿母係那邊的親戚,喬禦依然像模像樣的找來了心理醫生。

心理醫生說,喬禦在抗拒他的治療。

上輩子喬禦是因為車禍身亡。

那天他早上還在倫敦開會,剛準備躺下倒時差,突然想起國內的今天是李漢卿的祭日,於情於理,他該回去給李漢卿掃墓。

他搭飛機回國,倫敦的天氣不好,一年大半都在下著小雨,唯獨那天大雨傾盆。

航班停運,萬幸的是雇傭的飛行員來自戰鬥民族,憑著一腔頭鐵和過硬的技術把他送回了國。

結果,喬禦沒死於墜機,卻死在了去墓園的路上。

…………

喬禦張開嘴,正在思考措辭,上課鈴聲就響了起來。

於是,他重新坐了回去,道:“上午第二節課是體育課。到時候再說吧。”

李漢依然保持著原本的姿勢,手指指節分明又慘白。

一邊的宋天宇聽見了上課鈴聲,迷迷糊糊地轉醒,一覺醒來就發現喬禦桌子麵前多了一個人,氣氛還奇奇怪怪。

“記住你說過的話。”

李漢卿深深看了他一眼,轉身離去。

宋天宇被他囂張的語氣刺激的身上的毛都炸了。

他拿起筆,輕輕戳了戳喬禦的胳膊:“剛才那人是誰?你認識?”

喬禦翻書的動作頓了一下,“轉校生,認識。”

“你們有什麽過節嗎?”

宋天宇的話剛說完,一截粉筆就砸到了他的腦門上。

講台上,物理老師表情冷酷,瞪了他一眼。

“課堂上開什麽小差呢?說,這道題選什麽?”

宋天宇連他講的哪本教輔都不知道,正準備打哈哈混過去,就感覺自己第三根手指被身邊的人輕輕地捏了捏。

喬禦不太喜歡肢體接觸,兩個人平時同排走路,都會保持一個肩的距離。宋天宇雖然不解,但是也尊重他的習慣。

如今喬禦竟然主動捏了一下他的手指,宋天宇莫名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

宋天宇愣了片刻,然後回答:“C。”

喬禦放心了。不愧是兩輩子的好兄弟,這點默契還是有的。

物理趙老師從鼻腔裏發出一聲冷哼:“算你運氣好,坐下。後排的同學不要聊天!影響人家學習!”

趙老師是對喬禦這次換座位最不滿的人。在他看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學生之間的界限就應該分明,成績好的坐前麵,成績差的後麵呆著去。喬禦自甘墮落,讓物理老師很是心痛。

結果換了座位,第一天就逮到宋天宇纏著喬禦說話。

宋天宇和喬禦的關係,在趙老師心中,猶如妲己之於商紂,褒姒之於周幽王,楊貴妃之於唐明皇……

可惡,昏君。

*

因為第二節是體育課,物理一下課,大多數同學都撒歡似的跑了出去。

宋天宇脫掉了校服外套,露出裏麵的籃球運動服。上麵是一個亮眼的數字,24。

這是他最喜歡的一名籃球運動員的同款球衣。

馬上就是學校的秋季運動會,但吝嗇的郝校長隻給了學生們兩天的放風時間。

因此,為了節省場地和時間,預選賽從運動會開始前就要開始打,當天隻進行各年級的決賽。

高力是校籃球隊的正式成員,順理成章的成為班上籃球隊的隊長。

全班籃球隊一共五個人,隻有宋天宇一人不是體育生。

宋天宇背後的尾巴一晃一晃地,問:“等會來看我打籃球嗎?”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從小在蘇州長大的原因,他的後鼻音有些濃。

喬禦回答道:“有點事,處理完就去看你。”

宋天宇: “行,那我先去更衣室換衣服了。就在學校體育館,這次是和10班的打。”

7班和10班因為有體育生的存在,幾乎是全校體育最強的兩個班級。兩個班共同的特征:成績不太行。因此在體育競技方麵,沒少一較高下。

奈何雙方手氣都奇差,竟然在第一輪預選賽就遇上了。

根據學校粗淺的賽製,預選賽裏,兩個班級隻有1個班能晉級。等剩下五個班的時候,才會按照積分淘汰製的規則晉級。

因為這事兒,國慶節放假的時候,兩個班籃球隊的人都在加訓。

宋天宇沒去。一方麵是因為和之前和說高力鬧翻了,另一方麵是因為要在家陪喬禦。

宋天宇是籃球隊裏的前鋒,技術不差。國慶在家也沒放棄訓練。

管家知道他的這個愛好,甚至請國內某甲級聯賽職業球員來天海,在國慶的時候進行了兩天一對一指導。

喬禦從開學就遞了長期假條,不去體育課也沒關係。想來李漢卿也是一樣。

教室裏的人陸陸續續離開,終於隻剩下了他們倆。

喬禦到班級陽台上洗杯子,剛關掉水龍頭轉身,就發現背後站了個陰沉沉的人。

如果是在大晚上,這一幕應該有點恐怖。

喬禦的唇抿了起來,然後微微歎了口氣。

“這一次我不會回李家,你也不用這麽早就開始提防我。”

之前他沒去高考,專科都沒得上。母親去世,遺產被表舅一家侵吞。過的一無所有,被李家的潑天富貴砸的有點上頭,但是勾心鬥角呆了六年,喬禦也覺得有些累。

他是一個需求很寡淡的人。天天鮑魚人參也是吃,粗茶淡飯也是吃。

最主要的是——

這輩子喬月還活著,自己的人生也在步入正軌。他還可以完成自己上輩子沒去讀大學的遺憾。而接下來的人生還有太多的遺憾可以等著自己重新彌補。

何苦再去辛苦磨礪一遭?

李漢卿以前說的沒錯,他就是狼心狗肺,天性薄涼。

但喬禦的話並沒有讓李漢卿放心,他的表情更是從一開始的平靜,變的隱隱憤怒起來。

“我問的不是這個!”

他的呼吸驟然急促了起來,胸膛劇烈地開始起伏,一隻手扶住了牆壁,另一手揪住了痛苦的弓起背,臉色在一瞬間煞白,連唇上淡淡的血色都變的慘白起來。

李漢卿突然發病的情況,喬禦見過了太多次,以至於都不需要過多思考。

他攔腰把人抱起,李漢卿的後頸搭在了他的胳膊上,成了一個後仰的姿態。

“冷靜,放輕鬆。”喬禦的聲音平靜,低下頭,咬開了他襯衣最上麵兩顆扣子,免得呼吸不暢。

他還以為李漢卿少年時身體能好一點,沒想到還是和青年時候差不多脆弱。

李漢卿的藥就放在他校服的口袋。可惜喬禦卻沒有多餘的手打開藥瓶。

好在隔著一層玻璃,喬禦發現有人從門外走了進來。

這人他認識,1班的麻光輝。

沒空計較麻光輝為什麽會出現在教室,喬禦一腳踢開了走廊的門。

教室內出現了一道巨響。

在看到人的時候,躡手躡腳的人嚇了一跳,一幅見了鬼的樣子。

草!他們班的人不是都上體育課去了嗎?!為什麽喬禦還在教室?!抱著的人又他媽是誰??

麻光輝手腳僵硬,下意識地把手裏的東西藏進兜裏。

喬禦的聲音響起:“過來。”

他的語氣命令性太強,以至於麻光輝不假思索地就開始行動。

“藥瓶打開,取一片出來,藥放在他舌下含服。”

李漢卿今天帶的藥瓶子上沒標簽,估計又是家庭醫生配的。喬禦不清楚成分,怕裏麵有硝酸甘油的成分,為了保險,選擇了含服。

李漢卿的雙目緊閉,嘴更是閉的像是沒煮熟的河蚌。喬禦用手指撬開了他的唇,對麻光輝使了個眼色。

麻光輝雖然有些不明所以,但是好歹也能分清這大概是在救人。

他聽話地照做,然後就聽到了喬禦的下一個吩咐。

“我課桌,最後麵左數第三個,有毛巾。拿出來,用冷水打濕,然後疊好放在他額頭上。”

因為李漢卿的原因,喬禦學會了囤毛巾,都是為了怕他突然發病。

李漢卿11歲就換了機械心髒,此後每隔十年都要換一次心。但是身體的負擔卻也越來越重,到生命最後階段的時候,突然毫無征兆地發病是常有的事情。

這個習慣一直延續到了現在。

麻光輝火急火燎照做,然後小心翼翼蹲在了喬禦身邊,問:“他怎麽了。”

“心髒病。”喬禦說。

麻光輝有些驚歎:“你……你好專業。”

從發現到搶救,一共不超過兩分鍾。

不過,麻光輝很快就想起來。喬禦自己也有心髒病。

……他看向喬禦的眼神頓時充滿憐憫。

喬禦沒接過話茬,思緒有點飄。

他當初跟著護工學了好久護理,都是為了親自照顧李漢卿。

大多時候是假意,但是偶爾也有真心。

畢竟李漢卿叫了他那麽久的哥哥,而且,自從李崇明去世,李漢卿已經是他在世上唯一的近親。

雖然隻是同父異母的弟弟。

又過了十幾秒,李漢卿慢慢睜開眼,眼眶有些微紅。

他的喉嚨做了個細微的吞咽動作。

喬禦也終於把人放了下來。

李漢卿取下了額頭上的毛巾,坐在地上,一雙眼睛濕漉漉望著他。

喬禦的站了起來,聲音沒什麽起伏:“打電話給李世平。今天別上課了,你回去吧。以後也別來了。我不能確保你每次發病的時候都在場,太危險了。”

麻光輝疑惑的眼神在兩個人之間看來看去。

李漢卿沉默了片刻,才解釋道:“之前一年都沒有犯過。”

他比喬禦死的早,回來的也更早一些。

喬禦覺得他不把自己命當回事,莫名有些生氣:“記得打電話給李世平。我要去看朋友打籃球了。”

李世平是李宅的老管家,一直負責照顧李漢卿的身體。

說完,喬禦轉身就走,連教室裏突然出現的麻光輝都沒有管。

李漢卿有些啞的嗓音驟然躥高了一截:“等等!”

喬禦停下了腳步,站在門邊,轉頭,看向了他。

李漢卿撐著一邊的桌子站了起來,語氣微顫地詢問:“上一次,我們見麵的時候。你最後一句話,到底說了什麽?”

上一次……?今天是他這輩子和李漢卿的第一次見麵。

李漢卿指的應該是上一世。

那是喬禦不太願意響起的一段記憶,以至於很多時候,他的大腦自動產生了屏蔽。

後來他的心理醫生幹脆直接進行催眠治療,讓他暫時忘記李漢卿的死因,免得因為失眠影響生活和事業。

也多虧係統給他加了快二十的智力點。

要不然他到現在都想不起來發生了什麽。

他的視線久久地停駐在李漢卿的臉上。

這個時間點,他17,李漢卿才16。

被保護的很好,至始至終都很好。一身病氣也壓不下貴氣,喜形於色。

喬禦收回了視線:“李崇德換了你的藥。”

李崇德,論輩分,算是他們的族叔。

而且我還知道,對方準備把這件事栽贓到我身上。

我找到了李崇德換藥了證據,但是猶豫了很久,不知道該不該提醒你。

最後我還是來遲了。

對不起。哥哥沒有救下你。

所以我一直都被困在愧疚裏。

*

麻光輝這次到喬禦的教室裏,其實是準備來通風報信的。

他今天早上廁所,意外聽到了一些小道消息。

辛文那一批人,似乎打算對付喬禦!

麻光輝趴在廁所邊,蹲的腿都麻了,也隻零星聽到了幾個字眼。

運動會……周測……諸如此類的話。

麻光輝很是茫然:大家都是學生,為什麽有人能把校園生活過得這麽深仇大恨?

他一開始也不喜歡喬禦,但是熟了之後,喬禦……喬禦還是很好的啊。人長得好看,心靈也美……對他,也、也很好。

但是越是這樣,麻光輝就越不知道自己該怎麽坦白了。

他根本不是女孩子,他是帶把的,有唧唧。

知道真相後,喬禦肯定不會理他了。

所以,麻光輝坐立不安了一節課,還是決定用匿名的方式,給喬禦通風報信。

他用左手寫了一封信,現在這封信就在他的兜裏。

不過沒想到今天卻被正主撞見,雖然現在喬禦已經離開,但是麻光輝卻不想低估他的智商……

看來他隻能改天再來送信了。

麻光輝的視線落在了旁邊的人身上。他對7班的人不熟,但是看樣子,這人也有心髒病。

麻光輝詢問道:“呃,同學。需要我送你去醫務室嗎?”

對方搖頭。隔了會,緩緩開口:“你叫什麽?留個聯係方式吧。你救了我,我會安排人聯係你。”

麻光輝撓了撓自己腦殼,微微一笑:“啊,不用了。都是喬禦救的,我隻是照做而已……”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

因為麵前的人,在前一秒神情還傲的不可一世,後一秒突然捂住了臉,特別委屈地哭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