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雖然不知這師祖是從何而來的, 裴雲舒還是禦劍往大殿中飛去。

但是在飛過無止峰的山頭時,心中莫名漫上了一股寒意, 裴雲舒不由自主禦劍離得峰頭遠點,等離得遠了,他卻不明白自己為何要這樣做。

如在夢中一般的感覺, 可分明處處是現實, 裴雲舒想著想著, 唇就抿了起來。

小童說師祖破了分神期,分神下一步就是合體,既然是師祖,這修為已經稱得上是單水宗第一人,但裴雲舒總覺得還是有些不對。

似乎要低了些……

離得大殿近了,空中也多了許多禦劍前行的人,裴雲舒不想跟任何人說話,便加快了速度, 轉眼就落在了殿外。

殿中已經有許多宗門的人在等著了, 他們三三兩兩的低聲說著話, 裴雲舒從中走過去,遠遠的, 就看到了淩清真人與各峰長老坐的位置。

身旁有無奇峰的弟子走過,看到他停在了這裏, 奇道:“師弟, 怎麽不往前走了?”

裴雲舒頓了一下, 卻轉身往大殿外走去, “想起還有東西未帶,師兄,你幫我同師父說一句,我晚些再來。”

他走出大殿,手裏握著青越劍,但還未走遠,身後就有人追了上來,遙遙喊著:“師弟!”

裴雲舒轉身一看,正是大師兄雲景。

雲景是跑著過來的,他身為無止峰淩清真人席下的大弟子,舉止一向沉穩,如今這一跑,卻和往常一點兒也不相似了。

大師兄看著裴雲舒,眼中好像藏了些試探,“師弟,你怎麽不進去?”

隻是他這一句說完,就見四師弟直接退後兩步,離他遠了,才抱劍淡淡道:“一些東西忘了拿。”

大師兄沉默了半晌,才笑開,“那便早去早回吧。”

裴雲舒轉身就走,卻聽身後有腳步聲傳進,他心口忽而猛得劇烈跳動了起來,一股從內心深處湧上來的排斥衝上了腦袋,青越劍出鞘,鋒利的劍身在大師兄手上割出一道血痕,他眉目冷淡,目光也冷漠如霜,“大師兄想做什麽?”

掌心被劃出一道口子,血流從傷口中緩緩流出,大師兄看著自己的手心,他收回了手,將手背在身後,“師弟,你發帶要鬆了。”

裴雲舒眉心微皺,他收起了青越劍,扔給雲景一瓶丹藥,“師兄,若是下次你直說就好了。”

他頓了頓,“我不喜外人接近我。”

“外人,”大師兄喃喃,黑眸看著四師弟,眼中閃過苦笑,“罷了,師弟,快快去吧。”

*

裴雲舒自是沒什麽東西忘了拿的。

但他一走進那大殿,便覺得壓抑得喘不過來氣,索性便直接走了,他在單水宗上到處飛著,卻不知自己該去哪裏。

奇怪得很,他自己那個小院,也是萬分不想回去的。

最後,裴雲舒還是讓青越劍自個兒選出地方,“我們去散一散步。”

青越劍便載著裴雲舒來到了後山。

山中格外寂靜,隻有遠處的鳥鳴入耳,裴雲舒在兩顆古樹間扯上了一根繩,便坐在繩上,讓青越劍推著他前後晃**著。

他小時便喜歡這麽玩,剛來單水宗時總是步步皆膽怯,熟了後,便上天下水無所不能了。

在師父師兄們麵前是乖得很的小師弟,在將他帶大的老童眼裏,就是個混世小魔王。

隻是這小魔王慣會裝乖,又長得仙氣縹緲,仿若觀音座下童子,便無人得知裴雲舒的本性了。

可老童到底是凡夫俗子,在無止峰上硬生生從小童熬到了老童也未曾修得大道,終究還是生老病死了。

老童死了之後,裴雲舒便做了好幾日的惡夢,最後隻能去纏著淩清真人,才敢在夜中睡去。

在那以後,他也不怎麽頑皮了。

繩子被高高揚起,再重重落下,裴雲舒閉上眼睛,風從腦後吹過,本已經鬆了的發帶被風吹落,被帶向遠處。

黑發沒了約束,就放肆地飛了起來,裴雲舒正想將發帶招回來,就見那發帶落入了一個人的手中。

那人站在不遠處,周身仿若有雲霧遮擋,看不清他的麵容,但能感覺到一股低沉的劍意。

“你怎麽不去大殿?”

聲音也百般好聽,淡而輕,如泉水落玉盤。

裴雲舒不知這是誰,便問:“你又是誰?”

不知是真有雲霧在這人身邊陪駕,還是被發絲遮住了眼睛,裴雲舒看這人,卻如霧裏看花一般,怎麽也看不清。

這人不答話,隻是道:“小心些,莫要摔著。”

實在奇怪,裴雲舒索性不再理他,又從袖中掏出一條白色發帶,但一看這白色發帶,他便愣了起來。

他雙手沒去攥住繩子,但還是穩穩當當地坐著,隻是在別人眼中看來,晃得如此劇烈的繩索實在太過嚇人,旁邊樹上柔軟的樹枝忽而爬著繩索過來,枝條生長著,在裴雲舒的背後接出了一個靠背。

裴雲舒回過神,他看了看身後靠背,徑自跳下了繩子,隨意將頭發束起,看向那人時,這才確定,這人臉部被雲霧擋住了,好似見不得人似的。

“你手中還拿著我的發帶。”裴雲舒道。

那人手猛得一抖,好似裴雲舒的發帶上藏著劇毒一般,慌亂的想扔下,一團火先竄了上來,將這發帶燒得連灰都不剩了。

那人好似也沒想到,他手還維持著拿著發帶的姿勢,半晌後,才說道:“抱歉。”

裴雲舒不甚在意,一個發帶而已,他側耳聽了一會,朝著一處有水源的方向走去。

“你不去大殿?”看不清麵容的人又問。

裴雲舒道:“不去。”

他不欲再和不認識的人說下去,索性禦劍飛走了。

留在原地的人看了一眼樹中纏起的那根繩,情不自禁地走近一步,又臉色一變,萬分狼狽地轉身離開。

*

直到大殿中的人即將散了,裴雲舒才來到大殿。

他從角落進去,也隻是站在角落,淡淡看著大殿中的所有人。

這些人態度恭敬,對著高高坐在上位的單水宗的宗祖,好似對著自己師門中的宗祖一般,那副架勢,真真是前所未見。

裴雲舒對這師祖沒有一絲半點的好奇,甚至隻要想起師祖兩個字,就覺得心中累極了,有沉重的東西壓在心口,壓得連抬眼去看一看都不願意看。

等到別的宗門的人都走了,現在的單水宗宗主淩野真人叫親傳弟子和內門弟子們上前行禮,裴雲舒混在內門弟子之中,站在後側,也不想去看一看這師祖長得是什麽一副樣子。

但等到內門弟子走了後,隻剩下了十幾個親傳弟子,他卻是躲不過了。

“來吧。”師祖說。

這聲音萬分好聽,真如仙人一般冷淡,裴雲舒抬眼,就見著師祖長了一副穠麗而淡漠的好樣貌,正波瀾不驚地看著他們。

裴雲舒怔怔看著,麵色逐漸變得蒼白,其他弟子行了禮,隻他一人還直直看著。

師祖抬眼看他,眼中如深潭一般幽暗深邃,但隻短短看他一眼,就長睫微顫,轉開了目光。

“雲舒,”一旁站著的淩清真人道,“行禮。”

裴雲舒腦中一片空白,隨著師兄弟一起行了一禮。

師祖招手,讓人挨個上前,贈下一個個回禮。等到裴雲舒時,裴雲舒卻好似紮在原地,腳下一步也不願朝著師祖走進。

身後排隊等著的師兄弟急了,也不知是哪個峰的,手力大得很,在裴雲舒背後一推,就將他朝著師祖的方向推去,“師弟,別愣了。有便宜不占就是蠢蛋啊!”

裴雲舒猝不及防,師祖猛得站起,急急走近扶住了他,但剛剛碰到裴雲舒,無忘尊者的表情就忽而一變,變得無比痛苦了起來。

他攥著裴雲舒的手指在發著抖,待到裴雲舒站穩了,他便瞬間退開,將仍然還發顫的手背在身後。

目中不敢看裴雲舒,隻是淡淡道:“慢些。”

裴雲舒也退開他兩步:“弟子失禮,請師祖見諒。”

無忘尊者應了一聲。

他二人都離得對方遠些,相比起之前那些上前的弟子,他們之間的距離實在過於遠了些,也實在過於疏離。

師祖從袖中掏出一件法寶,是一件天品級的攻擊法寶,外形如繩子一般,卻可變化成萬千武器。

裴雲舒抬手接過,師祖看著他的手,尾指又顫了顫,憑空將法寶飛給了裴雲舒。

這是所有弟子拿到手的法寶中最珍貴的一件,但裴雲舒卻無甚驚喜,他將這繩子放進儲物袋中,就站在師父身後。

身後站在另一側的二師兄道:“師弟,今早可睡的還好?”

裴雲舒垂眸看著大殿中的地麵,微微點頭,卻並不說話。

二師兄微微一笑,“過幾日宗門就要開山收徒,待收完徒後便是修真大賽,這一次正是在我單水宗舉辦,師弟,我們都是要參加的,你可要好好準備準備。”

裴雲舒也不知聽沒聽到他的話,隻雙目看著地麵出神。

端坐在上方的師祖餘光一瞥,就瞥到了這一幕,他抿起唇,“淩清。”

淩清真人上前,恭敬道:“師父有何事?”

“讓雲舒搬至我的峰上,”說完這句話,他又攥緊了手,“搬得離我遠些,就去半山腰上。”

師祖的住處在單水宗的最遠處,那處叫做三天峰,若是沒有他的同意,誰都不能進入其中,若是裴雲舒搬至了他的山峰上,就可離他的師兄弟們遠些了。

但,無忘尊者手心被自己攥得生疼,這疼,卻比不過內裏的疼。

但裴雲舒離他太近了。

半山腰上,也是太近了。

淩清真人遲疑了一下,才說了一聲是。

師祖又道:“不用讓他上山來找我。”

他的餘光不由自主地想往身旁一看,卻猛得頓住,硬生生轉回了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