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月夜,清風徐來,燭火搖曳。

寒燁坐於桌前,閉目沉思。

片刻之後,睜眼,望著桌上的一對紅繩,一笑,提筆,沾墨,寫道:

江家有子,行三名津,吾心往之,特下此聘。

兩姓聯姻,一堂締約,紅繩緊係,青絲永伴。

大道朝天,欲與之攜手趨而往之。

仙途萬千,唯與之結發共度餘生。

望應允。

行雲流水的筆觸,似是舞劍那般暢快,“寒燁 諾之”,封筆,一氣嗬成。

……

……

翌日,寒燁收拾整齊,換了一身顏色不那麽沉悶的衣裳,蹬跨龍吟馬,帶著浩浩****的隊伍,去往藥王府提親。

雖隻是提親,陣仗卻比其他人家娶親的還要浩大——實在是聘禮太多。

等提親的隊伍進了中央大街,兩側圍觀的人,堵得水泄不通。

“真是好大的陣仗,想不到寒家這麽大的手筆,迎頭的那顆珠子名為玄武之光,乃是東海千年靈龜壽終時吐出的妖丹,蘊含有磅礴的水係靈力。”

“若是跟後頭成箱成箱的丹藥比起來,玄武之光算得上甚麽,我還是第一次見丹藥用箱子裝,怕是當飯吃都夠了。”

“聽說是寒家那位天才恢複了靈力,得了通天的機緣。”

“我等雖不能及,能見識見識也是暢快事。”

“我還聽說,他要求娶的是藥王府的三公子……哈哈,這城裏頭怕是要徒增不少幽怨的少女,我等的機會來了。”

路人看得熱鬧,聊得也熱鬧。

樊樓之上,一青衣女子扶窗俯看街上的場景,怒得咬牙切齒,緊握的拳頭,指甲刺破掌心,幾滴鮮血淌下,染紅了窗檻。

此女正是那朵白蓮花柳鶯鶯。

那日,寒燁下藥毀了她的清白,毀了她的名聲,還寫了休婚書,斷絕了與她的婚約,鬧得沸沸揚揚,滿城皆知。

因是被凡夫俗子破的處子之身,雲棠宗也不似從前那般重視她了。

如今,寒燁又變回那個眾星捧月的天才,而她,卻被全城之人唾之棄之,避之不及,這讓她如何能不氣?

還有江津,竟敢玩弄她的感情,故意給她下套,再一腳踹開羞辱她。

這二人如今竟然要結為道侶,恩恩愛愛,共赴仙道,柳鶯鶯怎會甘心?

“寒燁江津,我柳鶯鶯會讓你們付出代價,我發誓。”柳鶯鶯咬牙切齒道,本是嬌媚的臉龐因瞪目而顯得有些猙獰。

“啊——”柳鶯鶯忽呻-吟一聲,繼而捂著腹部緩緩蹲下,痛苦不已。

又是腹痛。

腹中的胎兒又在強行吸收她靈田中的靈力,吸得霸道,不留餘地。

此胎珠便是那日與顧二在樊樓裏顛龍倒鳳結下的,剛發現時,柳鶯鶯本欲用藥解決了他,可此胎百毒不侵,越是喝藥便越是瘋狂吸收柳鶯鶯的靈力,天生霸道。

柳鶯鶯暗想,此胎或是天寵,天意不可逆,才堪堪留下。

見柳鶯鶯又在腹痛,顧二趕忙前去扶住柳鶯鶯,勸道:“夫人,事已至此,我們便安生過我們的日子,你又何苦再去招惹他們,怒氣攻心,惹得自己也不痛快?你如今一身二人,保胎要緊啊。”

柳鶯鶯瞪了顧二一眼,怒道:“他們二人罪大惡極,構陷於我,本應千刀萬剮,如今卻在逍遙快活,我如何能不氣?你還是不是個男的?”

顧二訕訕,又勸道:“他們如今得勢,我們鬥不過,還是算了罷。”

“我怎會嫁給你這麽個窩囊廢,軟蛋。”柳鶯鶯忍痛一把推開顧二,像個瘋婆子一般吼著,“你滾,窩囊廢快滾。”

顧二也是氣,甩甩袖走了,不予理會。

柳鶯鶯痛得唇色發白,她輕撫腹部,忍痛道:“孩兒,莫說是強吸娘親的靈力,就算是要吸娘親的血,娘親也不吝嗇……隻要你出來後聽娘親的話,替娘親把這些個惡人統統殺幹淨,剁碎喂狗……娘親的心願便了了。”

……

……

話說藥王府那邊,江父江母見寒燁這麽大的陣仗,也是懵的——他們家並無閨女,這寒家是要求娶誰?

難道是府上的哪個小婢女得了機緣?

兩家人坐在下交談,寒父道:“藥王,我等今日前來叨擾,是欲向藥王府提親。”

“哈哈,此乃喜事。”江日霸笑嗬嗬應道,又問,“隻是不知,我府上哪名女子得此榮幸?”

“是府上的三公子,江津,我家小子寒燁欲與之結成道侶,尋仙路上相伴而行。”

此話一出,一時冷場。

江母是個脾氣暴的,隨即拍案而起,道:“我家津兒堂堂男兒,豈有嫁人一說?縱是結成道侶,天資卓絕的女修海了去,我藥王府憑何選你一個?”

江津可是她最心疼的小兒子。

江日霸麵色雖有些不喜,卻仍是理性的,斥責江母道:“你坐下!聽寒老爺把話說完,不得無禮。”

他望向坐在側邊的寒燁,倒是一表人才,性子瞧著也穩重,於是問道:“寒家小子,你今日既然敢來,想必心裏有了幾分把握,你覺得憑何可以說服我把兒子嫁與你?”

寒燁並不急著應答,先起身行了一禮,而後陡轉靈力,掌心黑火焚焚,熊熊火焰中升起一朵火蓮,仔細一看,火蓮上的元嬰小兒已然長大成人,與眼前的寒燁看著無異。

江日霸震驚,道:“你如此年輕,竟已經到了元嬰九階的境界。”

隻差一步就是洞虛境。

寒燁點頭,才徐徐道來:“修仙路上男女無別,府上三公子天賦了得,勢必能更進一步……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藥王也該給他籌謀籌謀往後的路了。”

漫漫修仙路,江津確需尋一人相伴而行。

“津兒他如今在連雲宗,豈有後路之憂?”江日霸反問道。

“三公子年方十九,已是元嬰境,可再過些許年,他又該是何境界?屆時,是連雲宗護他,還是他護連雲宗?”

言下之意便是,一個小小的五階仙宗,護不了江津的一世周全,還是要看長遠些。

這時寒父也道:“凡人姻緣講究門當戶對,修道之人,則講究靈根互補,天賦相近,齊頭並進……我家小子的修煉天賦,如今已然恢複,想必藥王是有所耳聞的。”

江日霸沉默,顯然寒家的話他聽進去了,隻是還在猶豫。

“小子今日是帶著誠意來的,此乃聘禮,還望藥王應允。”寒燁道,遞上聘書和禮單。

江日霸見提親的隊伍浩大,知曉聘禮必定不輕,可他未曾想到會如此豐厚,隻是草草掃了一眼禮單,便足以讓他震驚。

藥王府曾經的珍寶——爆靈丹——在禮單中也不過平常一物。

裏頭甚至有能助人長出靈根的藥材,若是有了此物,他的大兒子江少華便可以修煉了。

餘下的各類,也盡是珍寶。

寒燁見江父已然動搖了心思,趁熱打鐵,取出懷中的凰鏡,道:“或許藥王還在擔憂小子的為人……此乃我與三公子私授的情物,他取鳳鏡,我取凰鏡,二鏡本是一對,我與他情投意合,早生情愫。”

寒燁這慌說得理所當然,江津若是在場,怕是會被氣吐血——那幻鏡早知道就不要了,如今莫名就成了私授的情物。

寒燁又施展道法,手中的幻鏡所顯現的畫麵,正是寒燁與江津日常在房內雙修的場景,二人閉目,相向打坐,一呼一吸皆有默契,顯然是合作有些時日了。

雖無**之畫麵,卻也足夠曖昧了。

寒燁道:“此乃我與三公子平日裏修煉的場景,藥王自可明鑒。”

江日霸還能說些什麽呢?都一張**修煉了,該辦的應該也都辦了。

情物也私相授受了。

這聘禮也著實夠豐厚。

相貌天賦更是萬中無一。

這斷是沒有拒絕的道理的,於是對江母道:“去把津兒的生辰八字拿過來罷。”

江母是個識大體的,臉上仍是有些不喜,約摸是不舍得把小兒子嫁出去,卻也沒再說些什麽,默默回房取出了江津的生辰八字。

寒江兩家互換了生辰,父母簽下婚約,禮成。

“差些忘了,還有一物要給伯母。”寒燁忽道,取出一瓷瓶,又道,“此乃駐顏丹,縱是凡人亦可服用,於養顏最是有效,伯母不妨試試。”

駐顏丹,江母自是知道的,隻是有價無市,惶談這麽大一罐了。

隻見江母臉上的神情由悲轉喜,佯裝推辭道:“容顏不容顏的,我根本不在乎這些,津兒是我最寶貝的兒子,我和她爹又不是為了這些個丹丹藥藥才把他嫁給你的,主要是看重你的人品,你往後可要好好待他……賢婿,你說是不是?”

另一邊匆匆把瓷罐接下,毫不拖泥帶水——反正都已經簽了婚約,雖然很悲傷,可是……也要看開一些呀。

“嶽母大人說得極是。”寒燁很識趣,當即換了稱呼。

“對了,賢婿。”江母又問道,“不知可有那種吃了使人瘦身塑體的丹藥,我最近……不,我有個姐妹最近胃口好,貪嘴多吃了一些,甚是煩惱,我給她送幾顆過去。”

寒燁笑笑,恭敬應道:“自是有的,還有一種玉露可讓青絲烏黑順滑,到時也一並給嶽母大人一並送過來。”

心中暗想,江津那家夥,性子怕是遺傳了娘親的。

……

連雲宗,江津。

寒燁不在的第一天,天啊,好舒服,再也沒有人來煩我了,這麽大一張床我自己一個人睡,好刺激。

寒燁不在的第二天,又是一個沒有煩人精的早晨,沒有人做早膳……不打緊,修仙之人可以餓著。

寒燁不在的第三天,咕咕你這個蠢貨,為什麽不給我備好洗澡水?“喵——”我是一隻小喵,我做錯了什麽?

寒燁不在的第四天,那個煩人精應該快回來了罷?我倒不是想他,就是屋裏缺個打雜的。

寒燁不在的第五天,混蛋,不會不回來了罷?氣死我了,把他的東西全扔掉。

對,全扔掉。

江津籠籠統統把寒燁留下的衣物捆綁成一團,怒氣衝衝,正欲把它扔下山去。

偏這時,寒燁回來了。

“你這是作甚麽?”寒燁問道。

“嘖嘖,你還知道回來?按連雲宗的規矩,雜役弟子若是無故離開三日以上,即作叛門處置。”江津賭氣道,“既然如此,這些衣物自然是要丟的。”

寒燁卻覺得江津此時可愛得要緊,故意挑逗道:“我不辭而別,賢弟生氣了?”

“你願意去哪是你的事,我何故生氣?你最好便是不回來了,我也好圖個耳根清淨。”

實則是,這幾日,江津耳根太過清靜了,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差些把他憋壞了。

“賢弟就不想問問,為兄這幾日去幹什麽了?”寒燁又問道。

江津卻應道:“不想不問不感興趣。”躺在太師椅上,翹著二郎腿,抖動,像極了街頭混混。

很囂張。

“那便罷了。”

寒燁取回自己的衣物,準備離開。

“哎哎哎,你這人怎麽回事,專釣別人胃口……既然你想說,我便勉為其難聽聽罷。”江津給了自己一個台階。

自己給自己台階,不怕摔。

寒燁背對著江津,背手,望向窗外,佯裝一副落寞的樣子,失落道:“家裏給我安排了一門親事,已經訂好了。”

忽然間,江津翹起的二郎腿不抖了,在太師椅上直起了身。

江津的表情怔住了:“……”心裏居然有些難受,還有些怒火,這是怎麽回事?

不應該呀,他訂婚跟我有什麽關係,我難受個毛線呀……

我應該祝福他。

從此終於有人治著他了,他便不會再來騷擾我了,我該高興才對。

江津本想樂嗬樂嗬的,可是情緒出賣了他,笑得很勉強,道:“這是好事呀,小弟先行祝福大哥大嫂白頭偕老,早生貴子。”

“賢弟不想知道是哪戶人家嗎?”

“大哥說笑了,小弟我也不能管得這般寬。”江津訕訕道,“不過以義父的眼光,必是為大哥尋了位賢淑的女子。”

“可是賢弟好似不甚高興。”

“大哥多慮了,近日修煉多了些,身子乏了。”

江津越發是這樣,寒燁心裏越發高興,額間的那道淺紋又舒展開了,隻可惜江津這一次沒有注意到。

寒燁雙手把在太師椅上,俯身,身子貼近江津,隻需再往前一寸,便能觸到江津的唇,道:“賢弟一點都不介意我娶他人為妻?”

江津目光躲躲閃閃,隻好推開寒燁的一隻手臂,逃離寒燁的禁錮,起身道:“我們不過是結拜兄弟而已,我有……有什麽好介意的。”

“我可記得,結拜時,賢弟曾說,我若是成婚有了妻子,也不能忘了賢弟。”

“玩笑話而已,大哥不必當真的。”江津說道。

江津胸間不知為何,實在賭氣得要緊,隻想趕緊離開,於是找了個理由,說道:“時候也不早了,我該去雲閣修煉了,大哥自便吧,我走了。”

剛剛往前邁了兩步,手腕便被寬厚的手掌拉住了,往回一扯,力氣有些霸道。

江津慣性一個踉蹌,往後一倒,已被寒燁擁在懷中。

隔著衣物,聽到了寒燁砰砰砰的心跳,比平日裏略為急一些。

寒燁的鼻尖蹭到江津的耳根,酥酥麻麻的,江津的耳根紅了。

緊接著,寒燁取出一張書柬,一抖,攤開,正是提親的婚書。

江津當即目光一掃,隻見“江家有子,行三名津,吾心往之,特下此聘……唯與之結發共度餘生”。

行三名津?

江津腦子漸漸一片空白,並不知曉自己是喜是悲,呼吸都急促了。

再往下看,是父親江日霸的手筆,大抵意思便是應允了,還簽有大名,蓋了印章。

江津:“……”這個煩人精要娶的人是我?

江津發愣之時,後頭摟住他的那個人,臉又貼近了些,催促道:“還不快叫夫君。”

“……”江津怎能叫得出口。

憑什麽叫你夫君?

“你欲要娶我?”

寒燁點頭,正經道:“我既然天天與你同在一床榻,自然是要對你負責的。”

江津似乎一下子忘了方才的難受,又恢複了往日跋扈的性子,又開始皮了,道:“你休要拿偽造的文書來忽悠我,我爹娘是不可能答應的。”

寒燁又取出了一張禮單,塞進了江津的手裏,得意道:“你自己看罷,我也沒怎麽樣,不過是取了些藥材丹藥靈器給他們,他們應得很是爽快。”

“他們不是那種人。”

“你錯了,他們是。”

江津:“……”爹娘,豈有你們這樣賣兒子的?

縱是要答應,也該先問問孩兒的意思罷?

“為夫已經算好了,三個月後,八月十二是個好日子,宜嫁娶,我們便那個時候成親,津津,你說可好?”

江津:“……”為夫?津津?意思是以後他就是寒夫人了?

摔!我一個男的,夫什麽人!

“那個……大哥,你說我要是想退婚,後果會怎麽樣?”

“嗯?”寒燁想了想,說道,“不知道賢弟還記不記的,荊州城有個叫柳鶯鶯的,她也是想退婚,後來……”

“你別說了,我懂,我嫁。”

他不想也吃一壺春蟲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