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衛生間的門合上,曹燁心裏湧上一種不好的預感:事情鬧大了。
他不是公眾人物,沒有過被媒體關注的經驗,衝動之下更沒想到隻是打個架就會被媒體報道。
曹燁拿過手機,在網頁搜索框上敲了“梁思喆”三個字,跳出來的頁麵上全都是關於梁思喆罷演的報道。他點進最上麵的一個鏈接,快速滑動著往下看,越看心頭的不安就湧動得越強烈——這報道怎麽回事?明明出手打架和放話罷演都是自己幹的,通篇卻沒提自己一個字,把責任全都推到了梁思喆身上。
劃到最後,曹燁的手指頓了頓,配圖的那張照片上,他們並肩往前走,梁思喆用手罩著他的臉,但他自己的臉卻清清楚楚地暴露在外麵。
“一會兒別被拍到。”他腦中閃過梁思喆昨晚說的那句話。當時以為是在躲路人的手機鏡頭,現在再一想,難道那會兒梁思喆就已經意識到了他們會被曝光的可能?
繼而他又想到梁思喆走出衛生間時,從錄像那人手裏抽出手機刪掉視頻——明明他喝醉了之後也知道要提防偷拍,那為什麽當時還要跟自己走出酒店?
報道下麵的評論全都在一邊倒地指責梁思喆:
“嫌劇組沒錢當時就不要接啊,中途罷演算怎麽回事?”
“可能隻想接大導演的片子吧,演了一半後悔了,眼高於頂唄。”
“演了一半跑路,這樣一來圈內誰還敢用他啊。”
“是誰預言梁思喆在這條路上走不長來著?算命的吧這麽準!”
“真是高開低走,直接把自己的路給封死了。”
“騙來的金像獎影帝,幹出這種事也不奇怪。”
……
曹燁的手指緊緊攥著著手機,幾乎想把機身捏爆,這些人根本就不了解實情,自以為是地指點什麽江山呢?!
衛生間裏沒有水聲,一點動靜也沒有,梁思喆沒在洗澡也沒在洗臉,他也在看這些無聊的評論嗎?他在想什麽?
天……怎麽把事情搞成這樣了?曹燁抬起一隻手,握拳抵在自己額頭上,手背上青筋暴起,他怎麽就沒想到,他做的任何事情都會被有心人嫁禍到梁思喆頭上,都足以讓梁思喆被輿論逼得無路可走。
所以現在該怎麽辦?他一時衝動闖下的禍,不能讓梁思喆全替自己挨罵。
既然這樣,那他就去找媒體澄清,告訴他們什麽打人、罷演全都是他一個人幹的,他們那樣的不實報道,全都是汙蔑,是潑髒水,是血口噴人!
他直起身朝門外走。他要去聯係媒體,告訴他們這事兒跟梁思喆一點關係都沒有。
曹燁走到門邊,拉開門,大步走出去。
梁思喆正倚著衛生間的門,拿著手機給許雲初回消息,醒來之前許雲初已經給他打了十幾個電話,他手機調了靜音全都沒接到。
消息還沒發出去,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隨即是重重的門合上的聲音,梁思喆立即反應過來——曹燁出去了。
梁思喆不知道他要去做什麽,但總覺得曹燁這門甩得似乎有些衝動,他收了手機,一轉身拉開門,追了出去,衝著曹燁的背影喊了聲:“曹燁,你幹什麽去?!”
曹燁急匆匆地跑過長廊,拐到樓梯,飛快地下樓:“你別管!”
梁思喆握著樓梯扶手,快步追上去,他想把曹燁攔下來。但曹燁跑得很快,距離沒見縮小,他們之間始終隔著幾米遠。
曹燁跑下樓,再有幾步遠他就要推門出去了,梁思喆跑下一樓,在樓梯邊停下來喘著氣說:“你真想我追著你跑出去,被街上的人再拍一遍是不是?”
他一句話說完,曹燁已經跑到了門口,手按上了門把手,正要拉開時,他的動作頓住了。他側過臉,咽了一下跑得有些發幹的喉嚨:“那你就別追出來。”
“你知道我會追出去,你先說你要出去做什麽?”
“我什麽也不做,我餓了,”曹燁的目光有些躲閃,撒謊道,“出去買點吃的行麽?”
“出去買吃的,那你跑這麽快幹什麽?”梁思喆朝他走過去,寸步不讓地問。
“別問了。”曹燁壓著心頭的煩躁說,雖然很想推門出去,但他怕梁思喆真跟著他追出去。
“好,我不問,那你跟我回去。”梁思喆停在他麵前,抬手握著他的手腕,拉著他往回走。
“也別攔著我。”曹燁想掙開他,但梁思喆的手指握得很緊,不讓他掙開。
“別去,”梁思喆停下來,回過身看著他說,“哪兒也別去,曹燁,你陪我待著就行了。你要真餓了,我叫服務生幫我們出去買吃的。”
“你別攔著我行嗎?!”曹燁忽然抬高了音量,“你就讓我像個懦夫一樣,闖了禍躲在這裏,讓外麵那些人都瘋了似的罵你嗎?”
“那你出去做什麽呢?”梁思喆平靜地看著他,“告訴他們這一切都是你幹的?”
“對,”曹燁說,他被逼得有些崩潰了,“我去告訴他們,人是我打的!罷演是我說的!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要罵就衝著我來!”
“別傻了曹燁,”梁思喆笑了一聲,又好像不是笑,隻是別過臉歎了口氣,“你知不知道他們為什麽沒曝光你?不是因為他們不認識你,因為昨晚那個製片人,八成已經打聽到了你爸是曹修遠,他不敢主動跟媒體曝光你,得罪了你爸,他可能會在這圈子裏混不下去。別自己去撞槍口,給媒體提供新的新聞點,你那樣做是讓他得逞。”
眼前的少年一點就通,剛剛還較著勁的胳膊似乎失了力,梁思喆從他臉上看出了無助、慌張和猶豫。到底是剛成年的少年啊,他心想,從小在蜜糖罐裏浸泡著長大,一路順風順水,沒經曆過什麽大事,衝動而易碎,就像當年拉小提琴的自己。他怎麽能放任這樣的曹燁曝光在媒體的鏡頭之下,讓他跟自己一起承受那些罵聲?
“走吧,上樓去。”他拽著曹燁往回走。
“那現在該怎麽辦?”曹燁有些不知所措地問。
“沒事兒,”梁思喆回過頭看著他笑了笑,“我又不是沒被罵過,替身那會兒比現在罵得狠多了,還不是就那麽過去了……打個比方吧,輿論就像潮水一樣,有漲潮也有退潮,現在是漲潮的時候,過幾天到退潮的時候就好了,不信你就等著看。”
他說得輕巧又篤定,慌亂之下曹燁幾乎被他說服了,他又問:“那會不會像他們說的,以後沒人再找你演片子了?”
“不至於,”梁思喆又笑,“主動來找我的資源還是挺多的。” 他說著,握在手裏的手機響了起來,低頭看了看,這次不是經紀人打來的,是經紀公司的高層打來的。
“我去接個電話,你先回屋吧,”梁思喆抬頭看曹燁,開玩笑道,“這次別又偷偷跑出去啊。”
“我才沒偷偷跑出去。”曹燁反駁道,聽完梁思喆剛剛說的那幾句話,他現在已經冷靜了下來。
推門進屋,樓下早餐攤熙熙攘攘的喧鬧聲傳上來,平常得就像兩年前的任何一天,網絡上沸沸揚揚的輿論似乎跟地處偏僻的茵四街沒有一點關係。
曹燁洗漱完,有些茫然地在床邊坐了一會兒,梁思喆否定了他去向媒體自曝的做法,他也被梁思喆說服了,可現在該怎麽辦,就眼睜睜看著梁思喆因為這件事挨罵嗎?
心煩意亂,算了,先找服務生出去買點早飯吧,昨晚到現在就沒怎麽吃過東西,胃餓得有點難受。
他走出屋子,左右看了看,三層沒有服務生,得下樓去找——幹脆就自己出去買吧,跟梁思喆說一聲,免得他誤以為自己又偷跑出去了。
梁思喆在走廊的最東頭打電話,他走過去,透進窗戶的陽光很亮,亮得有些刺眼,把梁思喆籠在其間。
梁思喆躬身趴在窗台上,額頭抵著手臂,瘦削的肩膀聳出一道嶙峋的弧度。他專心打電話,沒注意到身後曹燁靠近過來。
曹燁聽到他說的那幾句話,聲音不高但語氣聽上去有些冷又有些暴躁,曹燁沒聽過他這種語氣:
“道歉可以,我不去陪酒。”
“沒說讓公司給我出違約金,我現在是賠不起,那我就慢慢賠。”
“……那我就去演配角,跑龍套,這樣總行了吧?!”
“公司憑什麽雪藏我?”
“我不可能這時候推朋友出來擋槍口,這一點剛剛說過了。”
“我知道了,我需要時間考慮一下。”
掛了電話,梁思喆沒立即起身,接電話的手緩緩垂落到身側,他維持著原來的姿勢趴在窗台上。
隔著幾步遠的距離,曹燁能感覺到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那口氣歎得他的肩膀似乎都垮了下來。
到這時曹燁才意識到,梁思喆不過比他大兩歲而已,麵對這件突發事故他也同樣的舉步維艱、不知所措,他是當事人,這件事牽涉到他的名聲、前途、戲路,他才剛過二十歲,才演了一部片子,進入大眾視線不過幾個月,怎麽可能像表現出來得那麽遊刃有餘?
明明顧慮重重,剛剛卻裝得像沒事兒一樣,偏偏自己還傻到真的相信了,該說梁思喆的演技太好嗎?
曹燁想自己也許不應該站在這兒,梁思喆應該不想被他看到這副無助的模樣。但他挪不動步子,像是被釘在了原地。
梁思喆這時直起了身,像是低著頭在想什麽,過了一會兒他轉過身,在看見曹燁的瞬間怔了一下。
沒來得及偽裝,那一瞬他眉目間的疲憊和焦躁在曹燁眼中一覽無餘。
梁思喆朝他走過去,曹燁想他應該會開口說些什麽,但梁思喆什麽也沒說,他隻是停在曹燁麵前,伸出一隻胳膊繞過曹燁的後背,單手抱住了他,額頭抵在他肩膀上。
曹燁能感受到他把身體的重量壓在自己的肩膀上,還有他的鼻息,一下一下隔著衛衣的布料撲到他的肩上。這距離太近讓他有些不自在,可他沒辦法推開梁思喆。
“是你經濟公司打來的?”曹燁側過臉輕聲問他,“他們說要雪藏你?”
“威脅而已,”梁思喆的嗓音低到有些模糊,“別當真。”
“他們又要你去陪酒道歉是不是?”
梁思喆這次沒說話。曹燁也沒再繼續追問。
他們靜靜地站了一會兒,身後有人出來他們也沒動。那女人邊朝樓梯方向走邊投來異樣的目光。直到腳步聲消失好一會兒,梁思喆才直起身。
幾分鍾前的焦躁和疲憊在他臉上不見蹤跡,他輕拍了兩下曹燁的肩膀:“走吧,回房間。”
回到房間後梁思喆沒再說什麽,轉身去浴室洗澡,曹燁坐立難安,忍不住隔一會兒去刷一遍手機的新聞消息。
林彥這時打來了電話,他接了起來。
林彥一接通電話就說:“我操,燁子,你們昨晚真是幹了件大事兒,包間太遠我都沒聽見動靜。”
“你也看見報道了?”曹燁問。
“廢話,報紙、電視、手機上全都是,我想不看見也難……不是,你們真把那製片人給揍了?”
“是我,不是我們,”曹燁強壓著心頭的煩躁說,“他沒動手。”
林彥大概在喝水,聞言嗆了一口,咳嗽幾聲:“哈?你還真去英雄救美了啊?”
“我先掛了。”曹燁沒心情跟他廢話。
“哎你等等,”林彥在電話裏攔他,“我有內部消息,你別掛!”
“什麽?”
“我剛剛我聽我哥說,你們好像還把一個投資人給得罪了?那人據說還挺有來頭,招呼都打到我哥頭上了,讓我哥別給他資源。”
“你哥會聽他的?”
“哎喲,不是聽他的,都在一個圈子裏混,怎麽說也該賣他個麵子,梁思喆又不是多大的腕兒,用他不用他的,對片子沒什麽影響。而且我聽說,那投資方還認識梁思喆經紀公司的老總,關係還不淺,剛跟他打了招呼,不準梁思喆把陪酒的事兒曝出去,否則就要雪藏他什麽的……哎,你怎麽不說話啊燁子?給點反應好不好?人呢?哪去了?”林彥在電話裏叫了幾聲曹燁,沒得到回應,有些鬱悶地掛了電話。
這通電話讓曹燁有些懵了。原來剛剛梁思喆打電話時說的“雪藏”是這意思,他想向媒體揭露製片人和投資方的惡行,但還沒行動就先受到了打壓。
簡直是四麵埋伏,媒體,輿論,投資方,經紀公司,全都在向梁思喆施壓,好像朝哪個方向走都是死路一條。
該怎麽辦啊……好像全世界就隻有他和梁思喆站在同一個陣營。
冷靜,想想辦法,有沒有不受這幾方勢力控製的人?
對,曹修遠!曹修遠能把梁思喆從一個籍籍無名的新人送到影帝的位置,一定也能再帶他去一次頒獎禮。而且新聞上最近一直在報道,說曹修遠在為新片挑選新人,因為先前捧紅了數位新人,這次的選角備受關注。
——真是諷刺,事到如今那尊破碎的神祗還在發著刺目的光,這光幾乎讓他在這四麵受困的處境下生出了唯一一絲的希望。畢竟,想到電影領域最厲害的人,他就隻能想到曹修遠,曹修遠不怕輿論,敢跟媒體對著幹,不受投資方控製,而且隻要他開口要人,梁思喆的經紀公司也不可能不放手。
隻是……曹修遠會幫自己嗎?曹修遠從不啟用同一個新人兩次,這是媒體總結的規律,鄭寅也這麽說過。他不可能因為自己這個不爭氣的兒子而破例。
那就去求鄭寅好了。這世界上大概隻有鄭寅一個人能說得動他。
曹燁低頭去撥電話,鄭寅被他早早地拖到了黑名單裏,但他發現自己還記得他的號碼。
也難怪,從很小的時候開始,每次一到機場,他首先就要給鄭寅打電話。
電話嘟嘟響了兩聲,鄭寅很快接了起來:“小燁,你現在在哪兒呢?”
這聲音熟悉得讓他心生厭惡,可他沒辦法否認自己好像倏地就安下了心,曾幾何時鄭寅和曹修遠在他心目中就是無所不能的存在。
“我在藍宴,跟梁思喆在一起。”他竭力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鎮靜一些。
“昨晚被拍到跟梁思喆在一起的那個人是你對麽?”
“嗯。”
“你們這禍闖得可不小啊,昨晚就有人來跟我確認照片上的人是不是你,要不是他們不敢得罪你爸,現在你已經跟梁思喆一起被曝光了知不知道?小燁你千萬別衝動去撞媒體槍口,暫時先好好在那裏待著。”
“梁思喆跟我說過了。”
鄭寅“哦”了一聲,又說:“思喆這孩子通透,你聽他的,別自作主張。”
“嗯,”頓了頓,曹燁艱難開口,“寅叔。”也許是許久未叫這個稱呼,這兩個字似乎在他嗓子眼裏有些發澀。
鄭寅似乎也愣了愣,片刻後才應了聲:“哎。”
“我想請你幫個忙。”曹燁說,“聽說我爸在選角,梁思喆現在沒片子演了,你能不能……讓我爸別選了,直接用他行嗎?”
“這個忙啊……”鄭寅顯然有些為難,“小燁你可真是給我出了個難題。你爸是在選角,可你知道他不會用同一個新人兩次,章明涵那回就是例子,論外型他比你們倆都更適合小滿,可他連試鏡那關都沒過。小燁,別的忙我都能幫得上,但你爸選角從來都不會聽別人的意見……”
“寅叔,我小時候就覺得你神通廣大,天大的事兒隻要有您在都不叫事兒,”曹燁打斷他,他主動揭開了自己的傷疤,甚至無師自通地威脅道,“你跟我爸的事情我沒和我媽提過,我覺得……你也不想讓她知道。”
聞言鄭寅沉默下來,傷疤被撕開的感覺讓曹燁覺得有些疼又有些過癮,在鄭寅麵前提起這件事,甚至讓他有些報複的快感,他的確想看到鄭寅難堪、愧疚,因為這個威脅不得不答應自己。
果不其然,沉默片刻後鄭寅開口說:“好,我答應你,盡我所能幫梁思喆爭取這個角色,但是小燁,你得知道我不是因為你這句威脅答應你的,我是想跟你交換一個條件。”
他連粉飾太平都做得這樣體麵,曹燁忍住心頭的不適:“您說。”
“我不逼你,但你也得答應我,這事兒過去之後你給我點兒時間,我們倆好好聊聊。”
“好。”曹燁說。
“成,”鄭寅應下來,“那你們在藍宴等著,我在勘景離得有點遠,先讓司機過去把你們接到公司,我們見了麵再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