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曹燁逗了一會兒小小白,起身在屋裏溜達了一圈。

一樓的三間臥室似乎是閑置的,整潔簡單得像酒店客房,沒什麽逛頭。書房看上去倒挺充實,地板上鋪著暖灰色的長毛地毯,曹燁脫了鞋走進去,小小白一直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這時也抬腿邁了進來。

曹燁站在書架前,打量著那上麵擺放的書。各種書籍分門別類擺放得挺用心,關於表演的書占了一層,關於導演和編劇的書又占了一層。

曹燁想到梁思喆唯一導演的那部《梁生祝夢》,雖說當時的票房和大眾口碑都不算多好,但看這架勢,應該不是玩票性質的片子。

上麵兩層的書門類更多元一些,心理學的、社會學的、、雜文集……應有盡有,一閃眼曹燁還看見了一係列典藏版的《金瓶梅》……嘖,看得還挺雜。

梁思喆的生活應該挺簡單的,曹燁腦中冒出這種想法,如果真如媒體所說,梁思喆是個夜店咖,他應該沒有時間在拍戲間隙讀這麽多書。想想也是,當年的小提琴少年對演戲一竅不通,連直視鏡頭都有些發怵,但卻隻用了短短幾年時間就達到了同輩無法企及的高度,這背後怎麽可能隻是天賦和運氣在起作用?

曹燁的目光落到書架左下角兩格的玻璃櫃上,那裏麵擺放著這些年梁思喆獲得的獎杯和證書,獎杯的排布看上去毫無章法,距離最近、含金量最高的金棕櫚獎杯被安置在最裏麵,年代久遠的、憑借小滿獲得的金像獎獎杯反而擺放在靠外的位置。

曹燁盯著那尊金棕櫚獎杯,國內最年輕的戛納影帝,媒體再怎麽天花亂墜地吹捧,也比不上親眼一睹這尊獎杯來得震撼。

雖然當年因為《望川之川》跟梁思喆分道揚鑣,如今曹燁也不得不承認,那時候梁思喆的決定的確是無可指摘的。二十三歲的梁思喆理應跟曹修遠合作,光風霽月地抵達他人生的巔峰時刻,而不是意氣用事地,跟一個在他生命中無足輕重的少年並肩站到一個陣營。

算了,怎麽又想起這些了?

曹燁收回目光,躬下身摸了摸小小白的腦袋:“我要去做個筆錄,下次過來看你。”

嘖,又跟狗說話了,一人一狗獨處的時候,真是很難避免這種事情的發生啊……他才不信梁思喆沒跟狗說過話。

走出書房,曹燁抬頭看了看二樓,臥室的門虛掩著,梁思喆應該已經睡著了。

你也是,下次過來看你。曹燁心道,然後收回目光,從茶幾上拿了自己的車鑰匙。

推門出去時小小白也跟了出來,曹燁彎下腰看他:“舍不得我是不是?那你跟我走吧。”

小小白像是聽懂了,探出的頭又縮了回去。

還挺忠心,曹燁笑了笑,伸手合上了門。

坐進車裏,曹燁拿過手機,刷了一會兒微博。

以前他很少自己看輿論,嫌效率太低,總是程端找專人整理出來給他看,但今天他忍不住隔一會兒就刷一次。

因為梁思喆露麵接了一趟小小白,網絡上的輿論平息了不少,雖然關於這件事的討論熱度還是居高不下,但輿論的方向不像先前那樣一麵倒地給梁思喆潑汙水,開始變得五花八門:

“那些說梁思喆吸毒進去的人哪去了?出來打臉。”

“梁思喆這狀態看上去就不像吸毒啊,擱一般人一夜沒睡,臉色早沒法看了,梁思喆這偷拍視角還能這麽帥,怎麽可能吸毒……”

“居然從28歲的梁影帝身上看出了少年感……記得《十三天》獲獎之後他還被拍到帶狗遛彎,這狗好像是同一隻啊,一隻串兒養這麽多年,莫名覺得梁影帝有點長情……”

“可惜梁思喆隻對狗長情,換女人的時候可沒這麽長情。”

“吸毒這出其實是梁思喆聯合片方炒作吧?從被拍到澄清這麽短時間,梁思喆和電影的熱搜這都上了多少個了?這一波真是穩賺不賠。”

“現在露麵隻能說明梁思喆昨晚沒吸毒,但被警車帶走做調查還有夜店咖沒得洗吧?反正我覺得梁思喆不能完全撇清吸毒嫌疑,這次隻是運氣好沒被查到而已,不信就拭目以待。”

……

曹燁覺得有些無趣,摁滅屏幕,把手機扔到副駕駛位上。

去警局做了個筆錄,曹燁開車回了洛蒙,兩天沒來公司,要簽字的合同堆了老高。

程端到他辦公室,拉開椅子在辦公桌對麵坐下:“去看梁思喆了?”

曹燁翻看著合同簽字,頭也沒抬:“看了。”

“不是說沒地址?”

“不是有你程軍師出謀劃策麽,我微信問了他。”

“你果然耐不住性子,”程端笑道,“梁思喆怎麽樣了?”

“還好,沒受什麽影響,我走的時候他已經睡了。”說話間,又掃完了一份預算單,落筆簽字。

“他睡了你才走的?”程端嘖嘖稱奇,“他家裏的商業機密應該不少吧,居然放心留你一個人待在那兒,這舊情人的關係我不信也得信了。”

“你專程跑到我這裏八卦是吧?”曹燁把合同簽完,抬頭看他一眼。

“那倒不是,”程端把一份選角單推到他麵前,“這才是正事,《再說一次試試》的選角隻剩下阿彭和小男孩兩個主角沒定,小男孩的幾個候選演員明天會來公司攝影棚試鏡,阿彭你覺得定誰合適?”

曹燁接過選角單,從頭到尾看了一遍角色人選,然後盯著男主兩個字思忖片刻。

阿彭這角色挺特別,地下拳擊場的亡命之徒,痞子,混混,總之不是什麽好人,某天忽然被一個七歲的小男孩小猛找上門叫“爸爸”,說是他七年前留下的種。

阿彭嗜酒、嗜煙、嗜賭,欠了一屁股債,連做親子鑒定的錢都沒有,可小猛賴上了他,怎麽嚇唬也趕不走,非說他是他爸爸不能扔下他不管。

阿彭發狠打了一場拳擊,贏了幾千塊錢,拖著小猛去醫院做了親子鑒定。鑒定結果出來了,小猛不是他兒子,可同時也查出來小猛患有淋巴白血病。

阿彭窮得叮當響,沒錢給小猛治病,一狠心說了實話,凶了小猛一頓後把他丟在醫院門口,小猛沒追上來。阿彭走了幾百米折了回去,見小猛嗚嗚咽咽地蹲在地上哭,阿彭又凶了他一頓,說你傻啊,我剛剛騙你的你看不出來?

阿彭自此就收留了小猛,帶他看病,送他上學,教他打拳擊,他在拳擊場玩命賺錢的時候小猛就在下麵玩命地哭,他怕阿彭被打死。

小猛最後還是走了,臨走的時候哭著跟他說對不起,說他打一開始就知道阿彭不是他爸爸。但他媽媽遺棄他之前跟他說,好看的人都心軟,他覺得整個地下拳擊場阿彭最好看,就打定主意賴上了他。

劇本的主線不算特別新穎,但完成度很高,該搞笑的時候搞笑,該煽情的時候煽情,節奏緊湊,台詞自然,擱現在的電影市場裏,這樣的劇本算是質量上乘。

阿彭這角色更是出彩,年輕的爸爸、風流的浪子、玩命的地下拳擊手,凶巴巴的同時又容易心軟,層次很豐富,看劇本就能知道這角色一旦演好了會有多高的討論度。

所以到現在為止,已經有好幾位男演員主動來爭取阿彭一角。

阿彭定誰合適呢?他得年輕、能打、好看、身上得能出來那種狠勁和痞氣……

曹燁腦中勾勒出阿彭的模樣,不長的一截碎發紮在腦後,穿著黑色背心,露出線條流暢的手臂,醉酒後身形微晃地走在破敗的小巷裏——操,梁思喆。

而且是十八歲跟二十八歲的梁思喆的重合。

這角色在腦中一旦成型,再想其他的人,都覺得差了那麽一點意思。

再一想梁思喆,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很合適。

二十八歲,演一個七歲小男孩的爸爸,腦補一下就能感覺到新奇的化學反應。

打戲也很合適,《至暗抉擇》裏的那場打戲就能看出狠勁兒。

好看,有點凶,偶爾又有點溫柔。

曹燁把目光移到程端臉上:“項目書和劇本給我打印一份出來。”

程端反應很快:“你不會想去約梁思喆吧?”

“他挺合適的,你不覺得?”

“是很合適,但他手上很多片約你知不知道?宋楷、嶽克齊、範澤群、林閔……這些大導演明年的片子都有想約他的意思,光是我聽說的就有這些,說不定還有一些導演不算太出名但劇本很不錯的片子……”

“試試麽,大導演的片子未必就有多出彩,林閔上次找我們談的那個項目你忘了?劇本無趣得很……再說不約梁思喆的話,你說個合適的我聽聽?”

“沒想攔著你去約,你能約來我求之不得。”程端笑道。

曹燁拿著打印好的項目書和劇本,開著車去了梁思喆的住處。開進小區時他想,一會兒是按門鈴還是直接刷指紋進去?幹脆直接刷指紋吧,萬一梁思喆還沒醒怎麽辦?

車子停到別墅門前,曹燁解了安全帶,下車前拿過手機,剛想推開車門,握在手裏的手機震了一下。

他低頭一看,屏幕上彈出一條推送消息——“曹修遠新片籌拍 男主或定梁思喆”。

正打算推開車門的動作頓住,曹燁對著屏幕怔了怔。

曹修遠要回來了,他盯著屏幕下意識地想,五年時間過得可真快。

他用手指觸了一下屏幕,點開那則推送:

“今晚七點,有人在機場偶遇導演曹修遠和製片人鄭寅。在被問及是否在籌拍新片時,鄭寅笑言‘這次就是為這件事回來的’,而當被問及是否會跟梁思喆再次合作時,鄭寅表示,新片還在籌備過程中,一切都還未定。據知情人透露,曹修遠此番回國,正是要同梁思喆麵談新片……”

得,白跑一趟。曹燁靠在椅背上,自嘲地笑了笑,曹修遠既然要找上梁思喆,那壓根沒自己什麽事了。

曹燁一伸手,把手機扔到副駕駛位,啟動車子,打道回府。

這推送來得可真不是時候,早一個小時彈出來,自己也不用白跑這一趟。

梁思喆這人也是……曹修遠和鄭寅回國,事先不可能沒跟他打招呼,這兩天他們都待在一塊,居然一點消息也不肯透露給他。

車子快開回家時,車載屏幕上跳出來電顯示——“鄭寅”。

按照新聞上所說,晚上七點下飛機,現在是夜晚九點多,鄭寅辦事一向妥當,估計這兩個小時都在措辭。

曹燁沒接這通電話。他早料到這通電話會打過來,也早就打算好不會接。

來電持續了一分多鍾才斷開,鄭寅沒再打過來。大概也知道他沒打算接。

今晚可能會睡不著,去茵四吧。

曹燁把車停到茵四門口,“燒”最近在關門停業,一整條街都顯得很冷清。

烏托關著門,酒吧停業,黃鶯應該不在。

曹燁走過去,試著拍了拍卷簾門,門“哐哐”響了兩聲。裏麵有人,還是那幾個剪片子的學生,開門的男生見到他也不驚訝:“燁哥今天這麽早就來睡覺?”

“片子剪的怎麽樣了?”

“丁卯都重剪第三版了,總算捋順了,這次應該差不多了,您要不要來看看?”

“粗剪出來我再看吧,不打擾他了。”

他朝裏麵的小影院走,後麵的男生油嘴滑舌道:“那您晚安,春夢了無痕啊。”

“謝了。”曹燁說,背對著他抬了一下手。

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下,椅背放倒,他靠上去,沒忍住又在手機上刷了一下評論。

對於梁思喆和曹修遠可能再次合作這件事,網絡上一片期待,已經把先前吸毒的討論刷了下去:

“曹修遠一回來就找梁思喆談合作,果然是真愛啊。”

“這幾年內地的好片子太少了,還是曹修遠跟梁思喆合作有看頭。”

“忽然發現自打跟梁思喆合作了《十三天》之後,曹修遠就沒再啟用過新人……要知道以前曹修遠捧出的新人,他可是從來不會用兩遍。”

“當時《紅男紅女》曹修遠是想選新人的,還有過報道,但也不知道是沒選到還是怎麽回事,最後還是用了梁思喆。”

“梁思喆也很神奇啊,出道十年沒接過爛片,這挑片的眼光也沒誰了。”

“梁思喆接過爛片啊,當年的《隔離區》不是爛得人神共憤嗎,隻不過他中途違約罷演了而已,當時因為這件事他都被口水淹死了,現在想想那片子罷演簡直是他做的最明智的決定……”

“《隔離區》要是梁思喆來演,也未必會那麽爛吧,應該說梁思喆當時罷演毀了那片子,扛大梁的主角都沒了,後來劇組沒辦法隻能強行增加女主戲份,就改成了後來的爛片。梁影帝演技的確沒爭議,但洗這些黑點就沒意思了吧。”

曹燁盯著那條關於《隔離區》的評論看了好一會兒,閉上了眼。

已經過了這麽多年了,當年他闖的禍還是梁思喆在替他扛著。

真是奇怪,明明離開茵四街之後,他們之間就沒什麽聯係了,可回頭一想,居然還是能想到千絲萬縷的聯係,真是剪不斷理還亂。

一開始是為什麽煩梁思喆來著?想想真是過了好多年了,他煩梁思喆的時候,梁思喆對此還一無所知。

思緒萬千。好像又回到了那扇虛掩的門前。

他聽到鄭寅叫的那聲“遠哥”,話音有些顫,像是夾雜著一些痛苦,但又跟痛苦有些不一樣。

一刹那他便反應過來了。

他走到那扇門前,抬腳狠狠地踹開門,站在門口冷眼看著那兩具交疊在一起的肉體。

曹修遠拉過被子擋住他們**的身體,然後一揚手扔了一條皮帶過來:“出去!”

那一瞬曹燁背過身,隔著薄薄一層布料,皮帶抽在少年單薄的後背上,“啪”的一聲脆響。

事後曹燁想,他其實沒想躲那皮帶。隻是看到了那兩具交疊在一起的肉體,他本能地想吐,犯惡心。

皮帶落到地上,他幾步衝到衛生間,對著馬桶幹嘔起來。

曹燁倏地睜開了眼。

又夢到了那一幕。胸口那種鼓脹的,想吐的感覺還是很真實。

那兩個人,就像隨處**的兩條狗一樣。他腦中浮現出這種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