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曹燁醒過來時已經第二天下午了。

房車內拉著窗簾,外頭的雨已經停了,雨夜過後放了晴,這會兒陽光順著窗簾的縫隙爬進來,把車內映得斑斑駁駁。

他一睜眼,一時沒反應過來自己身處何地,不是在家也不是在茵四,費力地從睡意裏掙脫出來,才想到自己在梁思喆的車裏。

昨晚隻是想眯一會兒來著,居然一覺睡了這麽久……說起來很久沒有睡得這麽實了,以往沒有電影催眠是絕不可能睡著的,昨天倚著沙發居然就在幾分鍾內睡著了。真是不可思議。

身上蓋著一條柔軟的毯子,味道聞上去有點熟悉,是那晚在車裏聞到的那種若有似無的味道,不甚明顯的煙草味混著香水的木質尾調。

他從沙發上直起身,壓著沙發扶手的那側身體被睡麻了,起來的時候有些難受。仰靠在沙發背上活動著肩膀,這才注意到沙發另一頭還坐著一個人——梁思喆也睡在沙發上。

梁思喆還沒醒,同樣靠在沙發背上,頭朝他這個方向歪倚著靠墊。

這一眼停留的時間久了點,於是一並喚起了記憶中那個十八歲的少年。

平心而論現在的梁思喆更惹人注目一些,一個人再怎麽不在意不表現,得意與失意也會在不經意間寫在臉上。

如果說那會兒的梁思喆沉默而鋒利,那現在的梁思喆給人的感覺便是張狂而恣意——起碼媒體樂此不疲塑造的形象是這樣。

一個年少成名、出道到現在一路巔峰的年輕影帝,張狂恣意才更符合所有人的想象。梁思喆自己似乎也很配合這個人設,大庭廣眾之下毆打記者、戛納頒獎禮僅僅一句話的獲獎感言、推掉所有片約花了兩年轉幕後做導演……每一件事情都做得任性至極,無需媒體添油加醋,恣意張狂的人設就這樣被不斷地豐富和鞏固。

這人真是……這些年他是怎麽把自己活成一個謎團的?在這個沒有秘密能藏得住的圈子內,他身上居然有這麽多未解之謎——隻是一個人藏著這麽多秘密,不累麽,不孤獨麽?

晨起的大腦出奇地活躍,曹燁正想著這些時,梁思喆也醒了,睫毛動了一下,跟少年時一樣,像薄薄的蟬翼在顫動。

曹燁移開目光,轉了轉脖子,活動了一下頸椎,好多年沒趴著睡了,酸麻勁兒緩過來之後感覺有點落枕。

“早啊。”梁思喆睜了眼。

嗓音微啞,聽上去有點性感,這把嗓子是挺好的。曹燁腦中閃現這種念頭。

梁思喆轉頭看著他,有些犯懶地笑了一聲:“又睡麻了?”

真挺性感的,以前沒覺出來啊……哦,以前可能都不知道性感是怎麽一回事兒。“不早了,”曹燁打消自己腦中的胡思亂想,朝梁思喆抬了一下手腕,“下午了都。”

本意隻是一下虛晃,沒想到梁思喆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拉到自己麵前仔細看了看時間:“哦,是不早了。”

曹燁收回手腕,另一隻手的手指捏著表盤轉了一下,手腕上被握的位置有些發燙,好一會兒也沒消退。

“晚上的殺青宴你去麽?”梁思喆把頭擺正了,靠在沙發上問曹燁。

“不一定,看看再說。”曹燁從沙發上起身,活動了一下筋骨。

隔著衣服能看到下麵牽扯的肩胛骨和背肌,挺漂亮的輪廓,梁思喆收回視線:“給個準話兒啊,你不去我也不去了。”

曹燁側過臉看他一眼:“劇組專門為你辦的殺青宴,你不去也太不給麵子了吧……你威脅我呢吧梁思喆?”可想而知梁思喆要是不去,徐安喬肯定又要過來想方設法地求他去說情。

“被你看出來了,”梁思喆朝他笑笑,“這種去喝酒的場合,我得拉一個人替我擋酒啊……你看,打了戒酒硫,針孔還在。”他抬起握著拳的手,煞有介事地把手背露給曹燁看,另一隻手的手指在手背上點了兩下,“你看,打了戒酒硫,針孔還在。”

曹燁真躬身仔細看了看,直起身目光在他臉上瞥了一眼,揭穿他:“這是痣,你蒙林彥也就罷了,還想蒙我?”他知道梁思喆左手的手背上有一顆很小的痣,小得像針眼,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那會兒梁思喆拉小提琴的時候他偶然注意到的。

“你還記得啊……”梁思喆笑了笑。

梁思喆洗澡出來後,曹燁猶豫一會兒也去了浴室。本來是想直接開車回去的,但睡醒後不洗澡感覺實在有些難受,他在生活習慣方麵還挺講究的。

何況在這裏睡了幾個小時後,現在覺得挺放鬆的,也許是好久沒有睡得這麽實過,洗澡的時候自己都能覺出心情不錯——雖然浴室窄得轉不開身,花灑的水流也有點小,洗得並不算很舒服,但也沒影響到心情。

洗完澡用浴巾把身體擦幹,拿過梁思喆剛剛給自己找出的一套衣服,灰色的棉T和黑褲,最上麵是一條**。

“新的,沒穿過。”梁思喆遞給他的時候說。

互穿衣服在茵四的時候是常有的事兒,但互穿**卻從沒有過。躬身穿**時曹燁腦中閃過一個多月前問林幻的那個問題:“我跟梁思喆誰更厲害?”還有林幻的那句,“還是梁思喆厲害一點。”

操,停停停,怎麽又想起這一茬了?

不可能吧?大小很合適啊……曹燁低頭看了看身上那條黑色的**,簡直就是照著自己的碼數買的——難道是技巧有差?

嘖,還在想……還真是很難不介意那句話啊。

不過,林幻真的梁思喆睡過麽?林幻跟梁思喆好上那會兒,梁思喆還沒拿戛納影帝呢,五年前的梁思喆就比自己厲害?不可能吧……那時候梁思喆應該也沒談過幾個女朋友吧?

停,別想了。曹燁給自己腦中的想法叫了停,把衣服穿好,拉開浴室的門走出去。

出去時梁思喆已經坐在餐桌旁吃早飯了,窗簾全部拉開,雨後的晴天格外熱烈一些,車內一片亮堂,明晃晃的陽光灑了一車廂。宋清言坐在旁邊跟梁思喆對接下來的行程安排,曹燁走過去,自覺地做到那份沒動封的盒飯前麵。

坐下來的時候他覺得自己真的挺不拿自己當外人的,昨晚說著隻是來現場盯一下拍攝,結果現在睡覺洗澡吃飯做了個全套,但他這會兒餓得前胸貼後背,實在顧不上跟梁思喆假客氣。

說話的間隙梁思喆朝他看過來,打量了幾眼評價道:“挺合適的。”說的是衣服。

“還行吧。”曹燁應了一聲,“剛醒就對行程,這麽急?”

宋清言解釋道:“思喆哥戲份一殺青就找不到人了,得趁現在趕緊對一下。”

“你又要放假了,”梁思喆喝了一口咖啡,放下杯子隨口問她,“高興麽?”

“放什麽假,”宋清言苦著臉說,“回公司之後雲初姐肯定還會安排別的活給我,還不如跟著您有意思呢……”

梁思喆笑笑,宋清言跟他接著對後半年計劃,說林閔林導演有個片子,預計今年十一月份開機,輕喜劇愛情片,您要不要看一下劇本?

梁思喆還沒說話,曹燁先他說了句“不要”。梁思喆抬眼看他,挑了下眉:“理由?”

“林閔那片子來找我拉過投資,我看過項目書,說實話,很平庸。”

“說具體點。”梁思喆看著他。

“你讓我做項目評估是要付費的,”曹燁開玩笑道,但還是說得更具體了一些,“這種輕喜劇愛情片想要拍好賣座,喜劇細節必須做得到位,笑點最好輕巧靈活一些。但林閔人很古板,適合拍正劇,拍這種輕喜劇的片子,會顯得生硬笨拙,暴露他的缺點,而且據說,林閔嚐試這種題材隻是想迎合市場而已。”

“嗯,”梁思喆點頭道,“那不考慮了。”

“哦好……”宋清言應下,落筆前又試探著問了句,“劇本也不看看嗎?”

“不看了。”梁思喆說。

“這麽相信我啊?”曹燁看著他笑了笑,“或許我說來蒙你的也說不定。”

“蒙就蒙吧,”梁思喆抬眼看他,“少拿一座影帝而已。”

曹燁一愣。

“開個玩笑,”梁思喆很快笑笑說,“你對林閔的評價我覺得很準確,如果讓我自己決定,應該也會選擇拒掉。”

也是,梁思喆混跡影壇多年,對各大導演的風格了解得不會比自己更少,曹燁心道,說是聽自己的建議,其實心裏應該早有打算。

但話說得還是那麽漂亮,聽聽——少拿一座影帝而已。這些年梁思喆可真是修煉成了一隻會蠱惑人心的妖孽。

吃完飯曹燁起身要走,下了車朝周圍看了看,郊區的停車場隻零星停了幾輛車,劇組租得其他房車都已經開走了。

梁思喆也從車上下來了,曹燁回頭看他一眼,明知他不是有意出來送自己,還是開了句玩笑道:“別送了,一會兒殺青宴還得見麵。”

“出來活動活動,”梁思喆說,抬頭看了一眼抬眼,被光晃得微眯了眼,嗓音聽上去有些慵懶,“這麽好的太陽,不曬浪費了。”

“成,你曬吧,一會兒見。”曹燁走過去開車。睡了一覺後精力充沛,又不想找代駕了,路上兜個風挺好的,陽光和風都剛剛好。

曹燁上了車,係好安全帶後啟動車子,梁思喆還站在原地,看動作像是摸出煙盒從裏麵抽了一根煙出來,但隻是夾在手指間,並沒有點煙的動作。

曹燁把車子開過去,在他麵前停下來,壓下車窗:“不戒煙了?”

“沒說要抽啊……”梁思喆捏著那隻煙說,“拿出來讓它也曬曬太陽。”

曹燁看著了他片刻:“沒帶火?”

梁思喆笑笑:“你非要那麽聰明啊……”

曹燁收回身體,探身打開副駕駛前麵的儲物櫃,拿了打火機出來,伸出車窗打著了火。

梁思喆俯下身,手肘撐著車窗沿,咬著煙湊近那簇火。

他有一張經得起細細端量的臉,眉眼間藏著掖著的精致一旦湊近全顯出了端倪。年少時還半遮半掩,隨著歲月的打磨愈發驚豔得大開大合。

恍然間曹燁想到了《紅男紅女》的電影海報,幽暗的燈光下,長發的梁思喆披著一件寬大的男士西裝,劃著濃妝,身體斜倚著酒櫃,抱胸抽著一支煙,西裝下光裸的大腿讓人遐想聯翩。

那片子曹燁的確沒看過,但這張海報當時爭議很大,他見過一眼便在腦子裏深深刻了痕。

是跟林幻有點像,曹燁腦中忽地閃現這種想法,怪不得第一眼見林幻的時候就覺得有點眼熟。當時以為是一見如故,還借口搭過訕來著。不過一直沒往梁思喆身上想,那些年他總是避免去想梁思喆,想到他就會莫名有些心煩。

不過那張海報上的梁思喆比林幻要美。這樣說似乎有些荒誕,按理說扮演女人的男人怎麽著都會看上去有些怪異,但那張海報整體給人的感覺除了“美”沒有別的字眼可以描述,那是一種剛柔並濟的跨越性別的美,美得別具意味,甚至有些情色。

那時候的梁思喆身量還稍顯單薄,遠沒有現在這樣肩寬體闊,身上有一種介於少年和成年之間的青澀和成熟,扮演異裝癖的李念剛剛好。

這樣小眾的題材當時居然成為全民皆知的大眾話題,梁思喆的出演自然功不可沒。

火苗把煙點著了,曹燁收回手,自己也摸了一支煙出來,咬在嘴裏低頭點燃。

梁思喆直起身,偏過臉吸了一口點燃的煙,吐出煙霧後他看著曹燁:“搭個車介意麽?”

“去哪兒?”

“隨便,”梁思喆無所謂地說,“雲初,洛蒙,或是你有想去的地方,都可以。”

“那上車吧。”曹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