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曹燁發話之後,采訪繼續往下推進,接下來梁思喆沒再繼續搞事情,又恢複了一貫的應答風格。

梁思喆對於接受采訪這件事很有自己的一套,涉及到電影本身時答得穩妥專業,若是聊到別的話題又喜歡開一兩句玩笑,所以一段采訪下來,節奏被他掌控得張弛有度,除了開頭那段提及打架的話題需要後期剪輯之外,剩下的采訪幾乎可以直接拿來做宣傳短片。

倏地曹燁想到幾年前《望川之川》得獎之後,梁思喆被媒體曝光的緋聞對象數量直線飆升,那會兒社交媒體也正發展得如火如荼,就算他刻意不去關注有關梁思喆的報道,也沒辦法完全避免相關消息。

某天瀏覽社交網站時,他關注的一位女影評人發了一則關於梁思喆的評論,說他“輕浮而嚴肅,放縱而克己,充滿矛盾的同時亦充滿吸引力”,這則短評的轉發量相當驚人,當時他很快把這則消息劃過去,沒想到現在居然還能夠一字不差地回憶起來。

曹燁站在鏡頭側後方幾步遠的距離,可以很清楚的看到攝像機小屏幕上的影像,燈光打得到位,濕發淩亂的梁思喆低頭看傷口時,身上的脆弱感一閃而過,等他抬頭接受采訪時,又恢複了那種遊刃有餘的模樣。

曹燁忍不住想到他剛剛微偏著頭,似是觀察自己神色一般輕聲問的那句“真生氣了?”

那語氣,像是拿自己當小孩看。

這些年見過幾麵,這種感覺一直都有,茵四的時候還不明顯,他們相處起來就是同齡人該有的樣子,但後來再見到梁思喆,他看自己的眼神,跟自己說話的語氣,就像是在拿他當小孩看。

明明他不過大自己兩歲零三個月而已。

見梁思喆按部就班地接受采訪,沒自己什麽事兒了,曹燁打算走了,他沒打擾梁思喆,走到宋清言身後,低頭靠近她耳邊低聲說了句:“那我先回去了。”

“哦好,”宋清言立刻抬頭看他,“那我去送您。”

“不用,你盯采訪吧。”曹燁看了一眼正在接受采訪的梁思喆。

轉身要走出去時,外麵的雨還沒停,雨點劈裏啪啦地落在頭頂的遮雨棚上,曹燁這才想起來自己沒帶傘。

來的時候是徐安喬打著傘把他接過來的,但現在徐安喬不知打著傘去忙活什麽了,曹燁朝周圍看了看,沒看見徐安喬的身影。

這會兒的雨小了一些,說起來直接走出去也可以,但他向來討厭雨水淋在身上的感覺,所以不到萬不得已,他是很不情願走出去淋雨的。

曹燁想起自己上一次淋雨還是在十年前,也是淩晨四五點,天剛蒙蒙亮,他站在藍宴門口,整條小巷顯得灰蒙蒙的,藍宴整棟樓都在沉睡,他出了門,背著攝像機,低著頭冒雨走過茵四街,覺得那巷子可真長。走了不知道多久才打到一輛出租車,坐進去時身上都濕透了,司機當時還不樂意載他,怕他濕淋淋的會把車弄髒,他加了錢才得以上車。

一夜沒睡加上又淋了雨,以至於那天之後他得了很重的感冒,又是發燒又是咳嗽,折騰了好一段時間才痊愈。

衣服貼在身上那種濕膩的感覺到現在他都記得很清楚,現在想起來還是覺得渾身都難受。

正打算隨便跟哪個工作人員借把傘出去,身後響起梁思喆的聲音:“沒帶傘?”

曹燁回頭一看,梁思喆不知什麽時候接受完采訪,走到了他身後。

“嗯,有多餘的傘麽?”他問。

“我送你吧,”梁思喆朝宋清言伸出手,接過她遞來的傘,又跟宋清言說,“你在這兒等著,一會兒來接你。”

“不用不用,”宋清言慌忙擺手,她哪敢勞駕梁思喆回來接自己,“我包裏還有一把小的,一會兒打著過去就好,思喆哥你送完曹總就直接去車裏吧。”

“好。”梁思喆應了一聲,撐開手裏那把黑傘,轉頭看了一眼曹燁:“走吧,你把車停哪兒了?”

“劇組房車旁邊。”曹燁隨他走出去。

剛剛梁思喆跟宋清言撐著傘走過來時,隔老遠看上去覺得這傘麵挺大的,但現在兩個身量挺闊的男人共撐一把傘,這傘再大也沒辦法把兩個人全罩進去。

傘柄肉眼可見地往自己這邊傾斜,曹燁覺得心裏有些不是滋味。這些年還真沒人對他這麽好過,林彥和遲明堯那一眾好友對他也挺好,但那是朋友之間粗心大意的、順手為之的好。

但梁思喆對他的好卻不一樣,是細枝末節的不聲張的那種好,似乎稍一錯眼就會錯過,而對於梁思喆來說,他似乎也不在意自己給出的好會否被察覺到。十年前他打著曹修遠的名義瞞天過海給自己安了一台空調,十年後又在雨夜看似若不經意地斜撐著頭頂這把傘,曹燁說不出這種好到底有哪不一樣,但梁思喆的舉動戳得他的胸口有些泛酸。心裏又冒出那句話——唉,何至於此呢。

算了,和好就和好吧,曹燁看著那隻握著傘柄的骨骼分明的手,心道當年的梁思喆也有自己的難處,也是自己太過幼稚,非要綁架他跟自己站到一邊。說到底他恨不起梁思喆,那會兒狠話放了不少,譬如什麽“再跟梁思喆做朋友自己就是孫子”之類的,如今梁思喆主動求和,那些狠話便全都拋擲腦後,一並落了空。

共撐著一把傘,身體離得很近,肩膀碰到肩膀,兩人起先都沒說話,落在傘麵的雨聲聽上去格外清晰。

曹燁想到剛剛跟徐安喬討論的話題,不由好奇地看向他問道:“當年為什麽打記者啊?”

“打架還有什麽理由?不高興就打了,”梁思喆淡淡道,看他一眼,“就像當年你打那個製片人一樣。”

曹燁開口:“我那還不是——”為了你才打的。話說一半,後半句硬生生咽了回去,不想提那事兒,年少輕狂,屁事兒不懂,事情搞砸得一塌糊塗。

“是什麽?”梁思喆側過臉看他,眉梢不經意間挑了一下。

“沒什麽,說著你呢,別往我身上扯。”

梁思喆笑了笑,沒接剛剛那問題,轉移話題跟他閑聊道:“困不困?”

“還成吧。”

“一夜沒睡,開這麽遠的車回去算疲勞駕駛吧?”

“你要舉報我?”

“不舉報你,邀你一起吃頓飯不算過分吧?”

“這大半夜的哪兒還開著門啊……”

“車裏隨便吃點,吃完天就亮了,你要走我不攔著。”

曹燁對他的提議有些動心,原本還沒覺出什麽,但梁思喆一提,他覺得自己真有些餓了。這大老遠的,想到還要開幾十公裏的車才能回家,就覺得有些頭疼,一會兒幹脆找代駕過來吧。

“不是想知道當年我為什麽打記者麽?”梁思喆加碼道,“這事兒我不是不想跟你講,隻是太長了一時不知從哪說起,上了車邊吃邊說吧。”

“行吧。”曹燁應下來。

一上車曹燁便看出來,梁思喆這輛房車不是劇組租來的,應該是他自己的,否則內部擺設不會這樣齊全,打眼看上去跟一間裝修簡潔的家沒什麽區別。

想想也是,梁思喆常年拍戲,房車對他來說是必需品。

“我先去洗澡,你坐著等會兒。”梁思喆把傘放到門口晾著水,從鞋架上拿了雙拖鞋扔到他麵前,“換上吧。”

曹燁換了拖鞋走進車內,這種家的感覺更明顯了。

梁思喆也換了鞋,從衣架上拿了換洗的衣服要去浴室,曹燁的目光落到他胳膊上剛剛包紮的紗布上麵——紗布已經被雨水打濕了。

曹燁眼前閃過那根傾斜的傘柄,還有梁思喆接受包紮時手臂凸起的青筋,心裏愈發不是滋味,這一眼真是看得他五味雜陳。

曹燁對著他的背影說:“紗布濕了,要不要叫醫生再過來包一下?”

聞言梁思喆抬起手臂看了看,用另一隻手把紗布解開扯下來,隨手扔到垃圾桶裏:“一會兒洗完澡再說吧。”語氣聽上去並不太在乎。

梁思喆走進浴室,浴室門剛關上,宋清言打著傘過來了,上車收了傘跟曹燁打招呼:“曹總您也過來啦?”

“嗯,醫生還在麽?”曹燁站在門口問她,想拿著傘出去把醫生再叫過來。

“已經走了,怎麽了?”

“走了?”曹燁眉頭微皺,“梁思喆的傷口被雨淋濕了,紗布被他拆了。”

“啊?”宋清言愣了愣,“剛包好的傷口啊……”說著有些著急地朝浴室的方向抬高聲音喊,“思喆哥,醫生特地叮囑您注意點!”

“宋清言。”梁思喆在浴室聽到她的聲音,叫她。

“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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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飯熱了,多熱一份。”梁思喆隔著門說。

“知道了!”宋清言一邊應著,一邊忙活著從電視櫃下麵的抽屜裏拿出碘伏和紗布,對曹燁說,“一會兒我替思喆哥簡單包一下吧,還好之前傷口裏麵的砂子什麽的都處理過了……曹總您坐啊,”她把碘伏和紗布放到桌子上,不忘招呼曹燁,“飯一會兒就熱好了。”

曹燁應了一聲,走到長條沙發前坐下來,車內空間不算大,光是這沙發就占了客廳一半的距離。沙發很軟,人坐上去挺舒服。曹燁想這要是自己來設計這間房車的內部格局,應該也會給沙發騰出大半空間。陷入沙發的瞬間讓人覺得放鬆,所以他喜歡沙發更甚於床。

譬如現在,他陷在沙發裏,頭仰靠著背墊,舒服得泛上了些許困意。

盒飯大概是被放進了微波爐裏開始加熱,一旁飄來一陣飯香,浴室嘩啦啦的水聲和雨點敲打在車窗的劈啪聲混雜在一起,氣味和聲音都讓人輕易放鬆下來,曹燁仰頭靠在沙發上,聽著耳邊的雨聲,困意越來越強烈。

迷迷糊糊地,仰靠在椅背上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往一側滑過去,倒向旁邊的沙發扶手上,扶手觸感綿軟,頭枕在上麵挺舒服的。

就眯一小會兒,睡著之前曹燁對自己說,一會兒就醒了。

梁思喆洗完澡,推門從浴室出來,宋清言正站在飯桌邊扭頭往沙發處看,聽見浴室的動靜後,她朝梁思喆轉過頭,用氣聲說:“思喆哥,曹總好像睡著了……”

梁思喆側過臉看了一眼趴在沙發上的曹燁,這一會兒的功夫,曹燁看上去已經睡實了,呼吸均勻,對於周圍的一切動靜仿若未聞。

“這才幾分鍾啊……”宋清言幾乎不敢相信,詢問梁思喆的意見,“要叫他起來吃飯嗎?”

“讓他睡吧。”梁思喆想了想說,“睡醒了再說。”說完放輕腳步朝一旁走了幾步,抬手把車頂的大燈全都關了,隻留下廚房區域一盞昏黃的壁燈。

“盒飯你拿回屋裏吃,”梁思喆跟宋清言說,“吃完你也休息一會兒。”

“哦,好,”宋清言點頭應道,“傷口我替您包一下吧?”

“我用碘伏消個毒就成。”梁思喆說著,朝茶幾的方向走過去,躬身把碘伏拿起來。

他一向說一不二,拿定主意的事情沒人能勸得動,宋清言已經摸透了他的這種性子,隻好輕手輕腳地拿了盒飯回到其中一間臥室。

關上臥室門之前她忍不住朝客廳看了一眼,梁思喆拿著碘伏站在茶幾前,低頭看著曹燁,昏暗的光線裏像一幀靜止的電影畫麵。

壁燈的光很柔和,包裹著那個年少成名、被媒體和輿論淬煉得百毒不侵的年輕影帝,許是一瞬的錯覺,宋清言覺得那一刻的梁思喆竟有些溫柔。

合上門的時候她忍不住猜測,梁思喆到底在想什麽呢?他跟曹總是舊識嗎?應該是吧,畢竟梁思喆是曹修遠一手捧出來的少年影帝,而曹燁又是曹修遠的獨子,有這層關係在,兩人沒道理不認識。何況他們對彼此都直呼其名,顯然關係不淺,可舊識卻又有些生疏,讓人摸不透兩人之間的真實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