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下樓吃完晚飯兩個人溜達到街角,小白最近看上去有些無精打采,連火腿腸都不太樂意吃,總是趴到牆根窩著。

曹燁拿著晚上剩的排骨喂它,它才站起來慢吞吞地走了過來。

“你看它的肚子……”曹燁半蹲著觀察了一會兒小白,抬頭看向站在一旁的梁思喆,“它不會懷上了吧?”

他不說梁思喆也一直在躬著身低頭看。小白這兩個月被他倆喂胖了不少,所以這些日子誰也沒注意到它身體發生的變化,但現在它的肚子明顯鼓了起來,走起路來甚至有些晃**。

曹燁展平手掌輕貼到它肚子上摸了兩下,過了幾秒後又驚又喜地扭頭對梁思喆說:“你摸摸,裏麵好像真的有一隻小狗!”說著去握梁思喆的手腕。

梁思喆蹲下來,由他拽著自己去摸小白的肚子。暖烘烘的肚皮下好像確實藏著一個小生命,手掌放上去,甚至可以感受到幼崽的形狀。

“嗯,好像還在動。”梁思喆輕輕摸了摸小白的肚皮,覺得有點神奇。

“真的要有小小白了嗎?”曹燁有些興奮,“不知道我們走的時候小白能不能生下來。”

“生下來你怎麽辦?”梁思喆的手從小白肚子上拿下來,摸了摸它的腦袋,“抱回去養?”

“嗯,但我不知道能不能帶出國……”

“送給我吧,”梁思喆收回手,低頭看著有些打蔫的小白,“你不都有一隻了麽?”

“哦,好啊,”曹燁一口應下來,想了想又說,“但你成了演員之後,可能就沒有時間養它了。”

“會有的。”梁思喆笑了笑,又把手輕輕貼在小白的肚子上,感受裏麵跳動的生命,他想生活對自己還是挺好的,在他離開前能送他這樣一個禮物,一個應該可以陪伴他很長時間的活物,沒有比這更好的離別禮物了。

路過燒烤攤的時候遇見了送他吉他的那個酒吧駐唱,梁思喆之前一直想請他吃頓飯道謝,可是後來就再也沒碰見過他。

駐唱也看見了他們,招手道:“來坐會兒?”

曹燁搭著梁思喆的肩膀,湊到他耳邊小聲問:“他是誰?”

“送我木吉他的那個人,”梁思喆拉著他走過去,解釋道,“街角那間酒吧的駐唱。”

“哦……”曹燁應著,隨他走過去。

兩個人走到那駐唱的桌邊,各自拉了一把椅子在他對麵坐下來。

“這位是……?”駐唱朝曹燁抬了抬下巴,又看著梁思喆開玩笑道,“不會也是跟你一起打工的吧?”

“嗯,我擦桌子,他負責拖地。”梁思喆側過臉看了一眼曹燁。

曹燁點頭,配合他這個不著調的玩笑:“嗯。”

“你們倆還挺有意思……”駐唱笑道,“這個點兒正是忙的時候,你們這是翹班啊?”

“今天不是我們值班。”曹燁說。

“行吧,配合得還挺默契,”主唱笑著說,顯然不相信他們的這套說辭,“聽說你們要演電影?”

“誰說的?”梁思喆看著他問。

“都在這麽傳,你們天天在這街上晃悠,沒發現大家都在討論你們?”

“沒注意。”

“哦,可能平時看你們的人也不少。”主唱推過來一罐冰鎮啤酒,“喝麽?”

曹燁剛想伸手接過來,梁思喆的手指先於他握上了易拉罐,拿到自己麵前說:“你還沒成年,喝汽水吧。”說完起身到店裏的冰櫃去拿汽水。

回來時曹燁已經跟駐唱聊上了,駐唱說自己叫秦亦莊,曹燁立刻笑嘻嘻地接了一句:“那你是不是還有個弟弟叫秦亦邪啊?”

梁思喆坐過去,把起開了瓶蓋的汽水放到曹燁麵前:“喝這個吧。”

“你們差幾歲?”秦亦莊看著他倆問。

“兩歲多。”梁思喆坐下來,打開麵前的那罐啤酒,拿起來喝了一口。

“你也剛過十八而已……”曹燁不怎麽樂意地拿過汽水,轉頭看著他仰頭喝啤酒,“好喝麽?”

梁思喆把啤酒放回桌上:“還行,不如上次你喝的果酒。”

“我想嚐嚐,”曹燁眼巴巴地看著他說,“就一口,行麽思喆哥哥?”

他賣乖的時候總是這副模樣,梁思喆已經摸清了他的套路,但還是沒辦法生硬地拒絕他,無奈地應道:“行吧,我去拿杯子給你倒點兒。”

還沒起身曹燁就一把拿過了那罐啤酒:“不用,我就這樣嚐一口就行……你不嫌棄我吧?”

“哦,沒事,”梁思喆坐回去說,“你喝吧。”

啤酒有點嗆有點苦,曹燁隻喝了一口就皺著臉放回梁思喆麵前:“不好喝。”

“我就說麽。”梁思喆看著他的表情笑了一聲。重新拿起那瓶啤酒時他心裏稍稍打了一個突,以前沒跟別人這麽親密地共用過一個水杯。

連秦亦莊都看著他倆笑道:“你們關係這麽好啊。”

“我們還睡一張床呢。”曹燁說。

梁思喆拿起那罐啤酒喝了一口,罐裝啤酒的開口很小,喝的時候隻能在同一個位置,他腦中出現這種想法,隨即心裏漫上一種有些奇怪的感覺,說不清是不是酒精的作用。

溫吞的夜風撲到臉上,帶著這條巷子裏的煙火氣,飄到鼻腔的氣味並不算多好聞,但眼下的氣氛卻很好。

耳邊喧嚷熱鬧,油爆的滋滋聲和食客的聊天聲混雜在一起,是以前從未接觸過的市井環境。

梁思喆想這三個月其實還是很長的,回頭一想真是發生了不少事情。

吃膩了老杜麵館的紅油冷麵。

可以輕車熟路地爬上藍宴的天台。

看了幾十部片子。

啃了好幾本專業書。

小白遇上了凱撒還懷上了小小白。

夏天從開始進入了尾聲。

突兀闖入自己生活的少年變得難以割舍。

明明出處都是時光流淌的痕跡,但想起來還是覺得一眨眼就過去了,恍然間背著曹燁站在老杜麵館門口,哀莫大於心死地望著巷尾藍宴的那一瞬,似乎才發生在剛剛過去的昨晚。

人生中好像沒有哪個夏天過得這樣有滋味,西瓜、汽水、天台,還有難以說再見的少年,再一想以往度過的練小提琴的那些夏天,似乎頓覺乏味枯燥,都不如這個夏天來得有趣。

往後的夏天又會怎麽過去呢?梁思喆一口一口地喝著啤酒,看著這條熙熙攘攘的茵四街,他有些微醺地想或許這個夏天就像烈酒一樣,入口熱烈,回味甘苦,讓人沉醉。

喝完了一罐啤酒,他起身把一桌的帳結了,木吉他的人情算是還清了。總算在離開茵四前把這樁心事了了,他不習慣欠著人情,有幾次特意去那家酒吧的周圍溜達了幾圈,都沒碰上那駐唱,好在離開之前終於碰上了。

那之後的一周時間隻能用時光飛逝來形容,原本梁思喆打算試鏡前一周離開,但那幾天晚上一躺到**,跟曹燁聊一會兒天,他又忍不住勸自己多待一天再走。

倒數第二天早上一睜眼,他知道自己非走不可了。他得給自己留下一天的緩衝時間,臨到試鏡前一天再走的話,有些太冒險,萬一曹燁拉著他聊一晚上,他不確定自己還走不走得了。

梁思喆知道自己必須走,曹燁打定主意要把這機會讓給他,如果他們一起去試鏡,曹燁一準兒會放水。他想起試鏡的時候,不苟言笑的曹修遠坐在監視器後麵,對著自己皺著眉輕輕搖頭的模樣,如果那表情是對著曹燁,很難想象曹燁該有多難過。

就今晚吧,洗漱的時候梁思喆在心裏打算,按照他們在藍宴的生物鍾,淩晨四五點是曹燁睡得最熟的時候,那會兒他悄悄離開,曹燁應該不會察覺。

那天白天下了一場很大的雨,今年一整個夏天都很幹燥,偶爾他們隨意按著遙控器換台,都能看到新聞頻道在播報北方各地的旱情。

但趕在夏天的末尾,忽然來了一場瓢潑似的大雨。外麵不見太陽,屋裏又暗又潮,開著燈才不顯得那麽憋悶,趴在窗台邊朝樓下看,能看見雨點落到地麵時濺起的密集的水花。

那場雨下了一整天,到淩晨才停下來。城市裏的交通幾乎癱瘓,於是那晚的茵四生意不佳,門可羅雀,安靜得令人不適應。

兩個人討論完劇本的最後一幕——小滿殺了人,握著那把小提琴不住地抖,披頭散發的彭胭先是驚慌失措地看著眼前這一幕,隨後她平靜下來,把自己的頭發整理齊整,平複呼吸,她拿過小滿手裏的那把小提琴,仔細地、珍視地打量著它。

她請求小滿拉一首小提琴曲給她聽,小滿抖著手接過來,把小提琴架到自己肩膀上,他閉上眼睛,握著琴弓放到弦上。小提琴在重擊的過程中已經變了形,拉出來的音調怪異而扭曲,小滿想過無數次給彭胭拉小提琴的場景,可這一次他卻拉得荒腔走板。那首曲子拉完之後,他渾身都被冷汗浸透了。

“天,這太壓抑了,”曹燁把劇本扔到一邊,仰躺到**說,“我都要喘不過氣來了……外麵雨是不是停了?”

“好像是,我去看看。”梁思喆也覺得有些壓抑,這一天都悶在屋裏,討論的又是劇本在爆發後回歸壓抑的這一段,再不出去透透氣,他也要喘不過氣了,他走到窗邊朝外麵看了看:“雨停了。”

“那我們出去走走。”曹燁從**坐起來,“樓下今天好安靜啊,這才幾點?”

“一點四十。”梁思喆看了看時間,依照往常藍宴淩晨三點才打烊的慣例,這個點算不上多晚,但今天樓下生意冷清,氣氛寂寥,襯得夜色格外深沉。

兩人一起下了樓,二樓的氣氛燈關了,隻剩下昏暗的幾頂吊燈照明。

推門出去,街上靜寂無聲,這場大雨把茵四的巷道衝刷得幹幹淨淨,也擾亂了茵四的生物鍾,被困在屋內的人們都早早關了燈進入睡眠。

以往覆蓋在水泥路麵上厚厚的一層油垢全被雨水洗滌,空氣裏也沒有了往常那股膩人的油煙味兒。

他們走在暮夏的深夜裏,聞著雨水蒸發的味道,一整條巷子裏隻有他們兩個人,連小白也找了一處屋簷下,窩在牆角睡著了。

曹燁還是拿著那台手持攝像機,一邊倒退著走一邊把鏡頭對著梁思喆錄像,他邊拍邊問,你還現在還害怕鏡頭麽?

不怕了。梁思喆說。他已經適應了鏡頭隨時隨地對著自己拍,不會覺得不自在,也不會表現得很刻意,鏡頭裏麵裝著的是一個完全放鬆的梁思喆。

別怕,曹燁說,你就想拿著鏡頭拍你的那個人是我。

“嗯,”梁思喆笑了笑,“這個方法挺好的。”但他覺得往後可能不會再有鏡頭這樣長久地對著自己了。

他們走累了,走回藍宴門口,從屋裏搬了兩個木凳子出來,坐在台階上麵聊天。

一場雨過後,頭頂厚厚的雲層不知什麽時候散開了,抬頭望過去夜空顯得很高,深邃空曠,這會兒居然斜掛著一輪彎月。

銀白的月光灑了一地,茵四街濕漉漉的路麵反射著月光,乍一看甚至像覆了一層薄薄的雪。

“你說冬天的茵四是什麽樣的?”曹燁看著這條巷子問,“如果下了雪,應該會比現在還美吧?”

“應該吧。”梁思喆說。他想象著茵四的冬天,那時候不僅路麵會有雪,樹上也會掛著雪,銀裝素裹的茵四應該跟夏天很不一樣。

“好想看看啊……”曹燁說,“以後我們冬天過來一趟吧?”

“行啊。”梁思喆笑了一下。這話出自真心,他想他以後會來赴約。

他們都知道就快要離開這裏了,這幾天討論的事情全都關於以後,茵四像是一條無形的分隔,隔開了這條小巷和巷子外麵壁壘分明的兩個世界,但卻很神奇地把他們兩個的生活融入到了一起。

他們無言地安靜了片刻,曹燁抬頭看了看天空,朝遠處指了一下說:“那兒還有一片雲哎。”

梁思喆抬頭,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

“你看到了嗎?霓虹燈那裏,它好像在飄過來。”

“看到了,”梁思喆看著那片雲說,“不知道是不是積雨雲。”一低頭,眼前的少年還在專注地看著那片雲,清澈的瞳孔裏映著那片雲的影子,那雲在他眼睛裏微微漾著。

“積雨雲……”曹燁看著那片雲說,“那一會兒還會下雨嗎?”

“或許吧。” 梁思喆覺得自己似乎能夠聞到那片雲彩的味道,濕漉漉的,微涼的,比雨的味道更淡一些。

“你猜它會什麽時候飄過來?”

“風已經停了,應該也不會很快吧。”

曹燁把目光收回來,回頭看著這條巷子說:“好安靜啊,這條街上好像隻有我們倆還醒著。哎,我們唱歌吧,”他忽然扭過頭,突發奇想地看著梁思喆提議道,“思喆哥哥,你唱歌給我聽吧,我覺得你唱歌很好聽。”

“擾民麽?”梁思喆笑了笑。

“你小聲唱,”曹燁把木凳子朝他拉進一些,“就當送我的禮物麽,我們都快離開這兒了。”

他拿離開說事兒,這理由梁思喆拒絕不了,順著他道:“唱什麽?”

“隨便,唱首我沒聽過的吧。”

沒聽過的……梁思喆垂眼想了想,他聽過的流行樂還真是不多,會唱的那幾首估計曹燁都聽過。微蹙著眉想了一會兒,腦中忽然浮現出一段很遙遠的旋律,繼而這旋律讓他想到很多年以前,他還很小的時候,家裏忽然停電,街上的路燈也滅了,屋裏漆黑一片。一家三口百無聊賴地坐在客廳裏,母親忽然拿了小提琴,摸黑拉了一段悠長的小調,然後握著梁思喆的手指,一個一個音符教給他。

那是多久遠的事情了,好像發生在十年前吧?但那旋律還是記得很清楚,在黑暗中摸索著按上琴弦的感覺也還記得,這記憶一喚起,梁思喆覺得有些想媽媽了。

他想再拉一遍記憶裏的那曲子,可是自知已經沒辦法再拉小提琴了。

“吹口哨給你聽吧?”梁思喆看向曹燁。

“好啊。”曹燁一臉期待地點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