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二天下午曹燁還沒回來,中午梁思喆躺到**小憩了一會兒,敲門聲響起來時,他剛剛醞釀出了一些睡意。

聽到敲門聲,梁思喆第一反應是曹燁回來了,他從**坐起來,頭發也沒紮,泛著困意下了床走到門邊。本以為拉開門會見到曹燁站在門外,一開門,卻是兩個滄桑的大叔杵在門口——是上門安裝空調的師傅過來了。

梁思喆把兩個師傅讓進來,老板娘也跟著上來了,探頭進來,倚著門框,扯著大嗓門說:“喲,要安空調啊!”

梁思喆“嗯”了一聲。

“真是金貴人兒啊……鄭總怎麽沒跟我說啊?”

做戲要做全套,梁思喆語氣平常地說:“是曹導找人來安的。”

老板娘嘖聲道:“大導演這麽忙還找人來安空調,對自己的兒子很上心嘛。”大概是頭一回看見披散頭發的梁思喆,老板娘不住地打量著他,“什麽時候開始演電影啊?”

“不知道。”梁思喆走到床邊,拿起發繩把頭發紮了起來,坐下來看著兩個師傅在一旁把紙箱打開,搬出那台他費心挑了很久的嶄新的空調。

“那等你們搬走了,這空調就白送我們啦?”老板娘又問。

“我也不知道。”梁思喆說。

“大導演的兒子哪去啦?”

“出去玩了。”

“你怎麽沒跟著一塊去?”

“我不想去。”梁思喆隨口道,摸過手機低頭敲著鍵盤,其實也沒什麽要敲的,隻是想擺出自己不太想說話的姿態。

“師傅來安空調了。”他在發送框裏輸入一行字,要點發送的時候手指頓了頓,又把字一個一個刪掉了。

算了,一會兒應該就回來了吧。梁思喆想。

“是不是吵架了?”老板娘又問。

“沒。”梁思喆說,把手機扔到一邊。

老板娘倚在門邊看了一會兒,見梁思喆並不熱心跟自己搭話,有些無趣地起身下了樓。

梁思喆坐在床邊,看著窗邊忙活的師傅,想著老板娘剛剛說的話——是啊,等他們離開這間屋子之後,空調怎麽辦呢?他們總會離開藍宴,離開這條茵四街的。

那就看誰先離開吧,梁思喆在心裏打算,如果是自己先離開,那就把這空調留在這裏,當著曹燁的麵把空調拆走不太現實,況且自己走了之後曹燁或許還要繼續住在這裏;如果是曹燁先離開,那他就找人把空調拆下來賣二手,怎麽說也花了小一萬塊錢,能回多少本就算多少吧……

晚上梁思喆自己下樓吃了飯,繞著巷道溜達了幾圈,看了看時間才過了半個小時,以往跟曹燁溜達幾圈就要回去洗漱了,但今天的時間卻好像走得格外慢。

巷道還是那條巷道,連食客的麵孔都沒變幾張,甚至今晚坐在露天攤位的客人比往常還要多一些,但就是覺得有點冷清。

街角的白色小土狗湊過來嗅他的鞋,它好像也覺得有點冷清。曹燁一直叫它“小白”,其實它也不算白,看上去灰撲撲的,是那種就算洗幹淨也稱不上雪白的毛色。

梁思喆低頭看著它,片刻後蹲下來摸了摸它的腦袋,小白的毛比較短,摸上去有點硬。

不如曹燁的頭發摸上去手感好。腦中出現這種想法,梁思喆很快又覺得有些好笑,自己怎麽會把曹燁的腦袋跟一隻小狗的腦袋做比較啊……

回到屋裏之後,那種冷情感愈發變本加厲起來。下午安裝好的空調柔緩地朝屋裏送著冷風,室溫不冷不熱剛剛好,本應是很舒服的夜晚,此刻卻顯得有些無趣。

前幾個晚上都是怎麽過的來著?下樓吃飯、遛彎、逗狗、喝汽水、爬天台、看電影、看劇本……無非就是這些事兒,曹燁住進來之前自己倒過得也井然有序,這會兒怎麽卻突然感覺適應不良?

明明自己獨居了一年多時間,遠比跟曹燁同住的時間要長得多啊……

這麽晚了,曹燁今晚應該不回來了吧?章明涵到底找曹燁有什麽事?上次試鏡的時候,也沒見他們有多熟啊……起碼沒達到曹燁經常在他麵前提起的程度。

梁思喆把床頭的劇本拿過來,一頁一頁地翻看起來,前幾晚他跟曹燁看幾頁就會停下來討論劇本的內容,以至於看的速度很慢,光是劇本裏寫的老式澡堂就討論了一晚上。那晚曹燁還找了一支筆出來,在劇本的空白處畫了他想象中的澡堂的樣子,畫得挺抽象,不像澡堂,倒像是動畫片裏關押犯人的監獄。

劇本上還有幾個生僻字被曹燁標上了拚音,一筆一劃像剛學識字的小學生似的,連音調都標得很認真,歪歪扭扭的字看上去還挺可愛的。

40頁往後就沒再有曹燁的字跡,梁思喆沒再為這些細節分神,繼續往後翻看。也許是前一陣子看多了晦澀的翻譯版專業書,這會兒再看劇本,隻覺得相當流暢易讀,一晚上就往後翻了一半。

第三天曹燁依舊沒回來。上午阿姨過來把兩張床的床單、被單和枕套全都換了一遍,對床幹淨整潔得像是沒人住過。

晚上洗完澡,坐在床邊擦著頭發,梁思喆把手機摸過來,調出了曹燁的電話號碼,他想這小孩兒該不會出了什麽事吧?居然連續兩天杳無音信,電話也沒來一個。

這樣想著,他給曹燁撥了一個電話過去。

“嘟嘟”聲響起來,梁思喆把毛巾放下來,抬手抓了抓半幹的頭發。

電話接通了,鼓噪的聲浪瞬間灌了進來,那頭的人“喂”了一聲,聲音聽上去有點冷又有點傲,梁思喆對聲音的辨識很敏感,立即分辨出對方不是曹燁。

“曹燁呢?”梁思喆問。

“誰給我打電話?”嘈雜的樂聲裏,一道模糊的少年聲音傳過來,這次是曹燁,不過聲音聽起來有些遠,不在電話邊上。

“梁思喆。”那道有點冷的聲音說,語速有些慢,應該是在對著屏幕上的名字念。

“是不是那個小美人兒?”旁邊有人接話道,“葉子,小美人兒打電話找你啊?”

“滾你丫的小美人兒!”曹燁有些遠地罵了一句,又喊道,“遲明堯你把電話扔給我。”

“哦,接著。”拿電話的那人說。

小美人兒……這是在說自己?梁思喆的嘴角微微**一下,他還是頭一次聽人這麽形容自己……討打是吧?

片刻後曹燁接起來:“喂,梁思喆?”這次聲音近了,一聽便是貼著手機說的,周圍嘈雜的噪聲也弱了下去,大概是曹燁找了一處安靜的地方接電話。

“小美人兒是什麽情況?”梁思喆問。

“啊……我朋友跟我瞎鬧呢,你別理他。”

“上次那個用你手機給我打電話的朋友?”

“嗯,他是個色胚,見到好看的人就要叫人家小美人兒,你不要理他。”

“他也沒見過我吧?”

“哦……是我跟他說的,”曹燁見鍋馬上要扣到自己身上,從善如流地開始賣乖,“我錯了思喆哥。”

梁思喆笑了一聲,沒打算跟他計較:“空調安好了,你什麽時候回來?”

“我也不知道,他們不讓我走,屋裏現在涼快麽?”

“挺涼快的。”

“你要不要一起出來玩?”

曹燁這話剛說完,林彥隔老遠又朝他喊:“葉子你別老自己偷摸打電話,遲明堯說他想看看小美人長什麽樣!”

“是你自己想看吧。”另一個聲音說。

“我也想看!”又一道陌生的聲音加了進來。

“你們滾蛋!”曹燁拿開手機罵了一句,把手機貼回耳邊時,梁思喆在聽筒裏說,“我不去了,你玩吧,掛了啊。”

“哦……”曹燁還想說點什麽,但梁思喆很快掛斷了電話。

“操,什麽小美人兒,我朋友生氣了!”曹燁把手機揣回兜裏,怒氣騰騰地朝林彥撲了過去。

梁思喆倒也談不上生氣,隻是這通電話打完,他忽然覺得有些無趣。

曹燁的聲音聽上去挺開心的,梁思喆還以為那晚他突然要走是因為有什麽急事,原來隻是急著跟別的朋友出去玩而已。想想也可以理解,能讓自己開心的朋友不多,但能讓曹燁開心的朋友估計全北京遍地都是。

他恍然意識到曹燁說白了就是一個天性善良的小紈絝,那天早上他能把劇本輕易地拱手讓給自己也是他紈絝的表現之一,對於曹燁來說,做不做演員,要不要演他爸曹修遠的電影,這些大概都是無足輕重的事情。

他心情好了就想讓別人跟他一起“開心點兒”,就連把劇本給他的理由也不過是“想讓自己陪他在北京多玩幾天”。

偏偏自己卻有些較真,沉在穀底太久,偶然窺見一絲光亮,便以為是上天特意為他打開了一扇天窗,殊不知這光一直都在,隻是偶然漏進了他的生活裏。

而自己呢,想來不過是曹燁被迫待在茵四街上,無聊生活中的一點消遣而已。等到離開茵四街以後,不出幾天自己大概就會被曹燁忘得一幹二淨吧。

倚著床頭想了一會兒,電視上播了什麽內容全沒往腦子裏進,過了好一會兒梁思喆才回過神來,然後又覺得自己挺閑的。

——朋友之間不就是這樣麽?合則來不合則去,就像以前他的那些朋友一樣,待在一個班的時候關係密切一些,分開後又會漸漸生疏起來,然後身邊又會出現新的朋友。身邊人來人去,就像潮**往一樣,都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

怎麽偏偏放到曹燁身上,自己會想這麽多有的沒的,甚至開始思考離開茵四街之後的事情……順其自然吧,梁思喆異常冷靜地想,連父母和小提琴都能在自己的生命裏戛然而止,一個半途闖進來的少年又能陪伴自己多久呢?

打完這通電話之後,梁思喆的生活又恢複了跟曹燁同住之前的樣子,上午看劇本和表演相關的專業書,下午看一部電影,晚上再出去遛彎,有時候他會想著劇本裏提到的場景,在天台上想自己應該怎麽去演那一幕,偶爾還會自言自語地出聲念兩句台詞。

沒有曹燁的日子要無趣得多,但也算回歸常態,沒什麽有趣的事情,也沒什麽想笑的契機。也許“失去”這件事在他的生活裏已經太過習以為常,父母、愛好、前途……再重要的事情他都失去過,所以潛意識裏他一直都冷靜地知道,過不了多久他也會失去曹燁這個朋友,一切的失去都沒什麽大不了的,生活總是要繼續下去,不管你是否甘心情願。

第四天上午醒過來,曹燁還是沒回來,梁思喆想等他下次回來,大概又是被鄭寅或曹修遠揪回來的吧。

他又開始適應這種獨居的生活,甚至產生了一種想法——這樣獨居下去也沒什麽不好,總是跟曹燁在一塊生活,開心是挺開心的,但人長久地待在這種環境裏,真的會逐漸軟弱下來,往後無論是回岩城還是待在北京,怕是會沒勇氣孤身一人麵對一地殘骸和未知的險途。

手機沒電了梁思喆也沒再充電,一個月以來除了騷擾廣告,他隻接過曹燁和曹修遠的電話,前者還是大半個月之前曹燁的朋友惡作劇打過來的,除此之外,就是生日那天收到了一些祝福短信。

想來應該也不會有人找自己,中午吃完午飯,梁思喆把耗盡電量的手機放到桌上充電,自己找了一部電影出來看,片子是曹燁上次在那家放映廳挑的,謝君豪的《南海十三郎》,他記得當時挑這片子時曹燁說寅叔特別喜歡這部電影。

雖然對鄭寅並無太多好感,但他覺得鄭寅喜歡的片子應該不會有錯。

梁思喆把光碟放到放映機裏,靠在床頭開始看電影。片子是一個關於潦倒編劇的故事,播到十三和唐滌生重逢那段清唱時,他正看得入神,忽然聽到樓下似乎在喊自己的名字:“梁思喆!”

文藝片營造出的晦澀氛圍頓時**然無存,那聲音清亮明快,像是劈開悶熱夏天的一捧冰雨,一聽便是曹燁。

……回來了?梁思喆從沉浸的情緒中抽離出來,把遙控器放到一邊下了床,穿拖鞋的時候樓下又喊了一聲,比上次還要響一點:“梁思喆!”

走到窗邊時又喊了一聲,這次聲音拖長了:“梁——思——喆!”

急什麽啊……梁思喆心道,但心情好像莫名其妙地就好了起來。

走到窗邊,他抬手把窗戶打開,探出身體看向樓下,曹燁坐在一輛黑色轎車裏,車窗敞開,他正探頭出來朝樓上他們這間屋子看過來。

“你叫魂兒呢?”梁思喆兩隻胳膊趴在窗台上,俯下身探出窗外看著他問。

“你是不在睡覺呢?”曹燁說著,一隻哈士奇的腦袋從同一扇車窗內擠了出來,跟他一起朝樓上看,“手機怎麽關機?”

“沒,我在看電影,手機沒電了……”兩個毛茸茸的頭湊在一起挺好玩的,這畫麵讓梁思喆笑了起來,“你帶了狗過來?”

“嗯,”曹燁推開車門,下了車站在地上朝他招了招手,“我專門從我爺爺家牽過來的,你快下來,有好東西給你看。”

“什麽啊?”梁思喆問。

“你下來就知道了——”曹燁繞到車後麵去開後備箱。

梁思喆直起身,把窗戶關上,走到門邊換了鞋,然後拉開門快步走出去,噔噔噔下了幾層樓梯,走到還差一層樓梯的拐角處,從車上下來的曹燁這時也踩著門口的樓梯大步跨到了門檻處。

正值中午最熱的時候,大門一推開,原本擋在門後的陽光驟然傾瀉一地,曹燁穿著白色的T恤和灰格子短褲,站在門口的光亮處,他的頭發短了一點,像是不久前剛剛修剪過,看上去格外清爽。

背上支棱出來的一截琴盒對於梁思喆來說再熟悉不過——曹燁背了小提琴過來。

他左手牽著的那隻哈士奇衝著梁思喆“汪”的叫了一聲,高挑的少年和半人高的狗站在一起,乍一看還真是有些威風凜凜的樣子。

他站在門口,好似被午後熱烈的陽光描了一層金邊,藍宴死氣沉沉又黯淡無光的一樓門廳,似乎瞬間就被照得通透明亮。

還挺熱鬧的,梁思喆站在樓梯拐角處看著他,腦中出現這種想法,還是熱鬧一點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