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過往

人總是能為了自身的所欲所求, 不惜放棄自己的人性, 縱使化身成為醜陋的野獸,即便是啃食同類的骨血。

也要站在金字塔的最頂端。

“可是最終為何…為何闌珊處成了現在這樣?”

目前來說,縛蝶計劃都隻在他們麵前展現了一個雛形,林鷺原以為, 他們所見到的, 便是縛蝶計劃最深處的秘密,誰知, 他們竟想鍛造提升修為的“永動機”。

“因為綰娘不甘心,因為闌珊處所有女子都不甘心匍匐在男人身下苟活, 過著猶如畜牲的日子。”

“綰娘並不是人,是妖, 是世間最純良的妖。”

“綰娘那一族的妖怪就連生育後代, 也不需要旁人,他們向來都不沾染任何世俗情-欲。”

“而卻因綰娘在誕子的最脆弱之時, 嬌美容顏被旁人盯上,被捕獵稱為了此處最特殊的蝶。”

“他們以阿疏的性命為要挾, 強迫綰娘留下。”

“那個反抗的計劃是綰娘想出來的, 但是闌珊處所有人幾乎都死在了計劃中。”

“有一批蝶在客人麵前自戕後,引起了縛蝶計劃之中, 那些身居高位之人的恐慌, 自戕之人怨氣最是駭人,便被他們連夜送到不知何處去鎮壓。”

林鷺聞言,已然知曉這個鎮壓的地方應當是“彎月村”,就是下山以後的第一個副本。

芸娘接著說。

“剩下的一些蝶, 由阿疏引路將孩子秘密送走了之後, 在闌珊處守衛最稀薄之時, 放了把大火將整個闌珊處燒得烈火衝天。”

這火是燒在每隻蝶身上的,對於他們來說卻如同自由的、飛往九天的鳳鳥,那樣無拘無束,令人神往。

闌珊處之中,有人高聲尖叫奔向火海,有人在火海中翩翩起舞。

在那一日,大概是闌珊處中的蝶,來這裏這麽久第一次成為自己,第一日為了自己而活。

林鷺光是聽著,便能想象出當時熊熊烈火燃燒之下,恐怖駭人的畫麵。

還是少年的祝如疏卻承擔著將眾人從危難中救出來的責任,他要將他們都帶出去。

所以他的母親要他適應黑暗,要他摸過闌珊處地麵上的每一塊木板,要他閉著眼睛都能找到來去的路。

他母親分明是要他平安的出去。

年幼的少年可能會聽到身後小孩稀薄的哭聲,他眼睛瞎了,耳朵也是母親拚盡全力救下來的,很多東西他都聽不清,卻能夠嗅到鼻尖上,肉身燒焦後詭異的肉香。

他們說房子點著了。

祝如疏聽到母親和其他姨娘的哭聲、喊聲,他們人人都不曾喊著“救命”。

多數都在喊著。

“快走!”“快出去!”“保護好孩子們…”

被送出去的孩子多數還沒到懂事的年紀。

母親們隻騙他們說跟著這個哥哥可以出去買糖。

闌珊處之外的地方,對於一群自生下來就沒辦法外出的小孩究竟有多大的**呢。

祝如疏什麽都看不見,他能感受到光和熱那就像幾年以前,母親還擁著他的溫暖懷抱。

他肩膀上究竟抗下多少,林鷺也不知道。

少年確實是藥,他是闌珊處裏每個人的救命藥。

林鷺回神,聽見芸娘問她。

“你的表情怎麽像快哭了一般?”

芸娘看著眼前這個女子,她的麵容是她無比熟悉的,隻是魂魄卻不再是她的孩子。

但是這個少女同她一般漂亮、溫柔,比她的孩子多一些膽識和靈氣。

芸娘的手虛脫著拂過林鷺的臉頰,眼淚滑落,林鷺

抹了抹眼淚,搖頭說。

“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麽會哭。”

“我們小鷺很喜歡他吧?”

林鷺意識到芸娘說的是祝如疏,她一直都明白自己對祝如疏的感情。

有時也會迷茫,攻略完以後她便會離開這裏,若是產生感情,離別之時便會徒增傷感。

她矢口否認。

“我沒有。”

林鷺既點頭又搖頭,她擦幹了眼淚,直直盯著芸娘,表情卻相當迷茫。

芸娘隻笑,卻沒有點破,有些打趣道。

“我可看不到你們成親之時了。”

林鷺四處都找不到祝如疏,最終才又去了那扇小門邊,她猜到少年可能會去那處。

果然見他坐在門前閉目養神。

林鷺不知是不是錯覺,祝如疏似乎既將此處當做自己安心藏身之處,同時又畏懼著這裏,她走過去坐在少年身邊。

林鷺問:“你在想什麽?”

少年睜開暗淡的眼眸,搖頭。

“什麽都沒想。”

“這裏是什麽地方?”

祝如疏緩緩扭頭,同少女笑著說道。

“是我母親的住處。”

林鷺覺得自己不太好繼續問。

似乎母親一詞一向是祝如疏心口的傷疤。

少女有點躊躇,雖說祝如疏此人向來百無禁忌,心情大好之時就算是刀子插在他胸口也是笑著的。

他指著那個矮門說。

“這是我從前住的地方。”

那處小門之內。

是前一日,祝如疏掐著她脖頸問她“是誰”的小房間。

“那門時常拉不上,房中一片漆黑。兒時娘親還會陪我一起睡,後來我將門縫透進來的那束光當做所有的期盼。”

祝如疏說。

“可惜,我總是能從那個口子裏看到許多…男人和我母親…我母親被他們打,勒緊脖子,她彎得像一隻即將飛天的白天鵝。”

“那時我覺得璀璨又美麗。”

“可是…後來那種場景經常出現在我的夢裏。”

“再後來,我眼瞎了,還是一直都聽得到那些聲音。”

“那些聲音就像在我腦子裏不停的回**…回**…我有的時候覺得,或許到我死的那天,那些人還在我耳邊嘶吼。”

大概是祝如疏的表情過於平靜,甚至他的笑容看起來有些璀璨,林鷺從他臉上感受不到傷痛。

林鷺還沒有聽過少年一次性說這麽多話。

她說:“所以她是在保護你?”

“沒有,她一次都沒有保護我。”

“我摸了無數次這條路,手腳並用走了無數次,她從來都是冷冰冰地看著我。”

“她在乎她在眾人口中的聲譽,甚至不惜犧牲我,犧牲我的眼睛,又要讓我將他們全部都救出來。”

祝如疏笑道。

“我隻是稱手又乖巧的工具。”

“她應當慶幸,自己死在我手中,若死在旁人手中,我會忍不住將殺了她的那人殺掉。”

祝如疏埋頭玩著手腕上墜著的蝴蝶,他掐住蝴蝶的尾端,又強迫它停下搖擺的羽翼。

林鷺同祝如疏之間的氣氛猶如結了冰。

少女想搖頭說不是這樣的。

她分明是愛你的。

可是她說不出來,祝如疏身上承受了多少苦難,不是他人的隻言片語安慰便能愈合的。

“可你還是在為她報仇。”

林鷺試探,她懷疑才穿過來之時,那南宮府的滅門,確實是他所為,那麽南宮府參與縛蝶便是鐵板釘釘之事。

祝如疏許久沒說話。

“是。”

“因為我看不得她死在旁人的手中,她對得起每一個人,獨獨對不起我。”

她死在他手中,卻又是死在參與縛蝶計劃的每一個人手中。

林鷺又湊近了些。

“所以為何總是在此處待著?”

“你的屋子裏有些什麽?”

“什麽都沒有。”

林鷺將門推開進去了,狹窄的隔間隻擺了一張小到隻能容下幾歲兒童睡的床,旁邊有個櫃子。

少女摸黑打開抽屜,裏麵放了個簿子。

她再湊近一聞,甚至還有寡淡無比的曇花香,經過歲月的沉澱紙張也幾乎吹彈可破,林鷺將紙張小心翼翼放在手心裏,拿出去,遞到少年手邊。

拉著他的手輕輕摩擦著有些潦草的封麵。

她念道。

“吾兒阿疏親啟。”

林鷺翻開第一頁,那雋秀的字跡如同歲月開封,劃開摸不透的幹涸水痕,一筆一劃都滲入了紙張裏。

祝如疏雖表麵上沒什麽反應,林鷺卻也看到了他微微顫動的指尖,和略顯緊張而吞咽的模樣。

“你母親寫的。”

“嗯。”

林鷺翻開第一頁。

“阿疏一歲了,他似乎從小便比尋常小孩兒乖一些,不愛哭也不愛鬧,盯著我時還總愛笑。”

“阿疏三歲了,他會喚我母親,會望著我笑,喜歡跟同齡人玩,喜歡吃甜的東西,喜歡看著天花板發呆,我的阿疏什麽時候長大呢?”

“阿疏五歲了,芸娘的女兒總愛追著他屁股後麵,阿疏很乖,來客人的時候不會哭,隻是好像也不會笑了,他叫娘親的次數變少了。”

“阿疏七歲了,我教他寫字,阿疏很高興,可惜人間的東西我沒學上許多,明明還要教阿疏春天放風箏,秋天打馬球,冬天堆雪人,可是我連窗戶外的風景如何都不知道。”

“阿疏八歲了,他的眼睛看不見了,我曾看到他提著棍子,或是摸著牆邊往前走,我看到那些人踩他的手,我心中揪著疼,可是我凶了阿疏,他心中也未嚐不是揪著疼?”

“我的阿疏沒見過春天萬物複蘇,沒見過秋天五穀豐登,沒見過夏天風輕雲淡,更沒見過冬天的紛紛落雪,他同我守在這小房子裏,隻有無邊無際的噩夢和苟延殘喘的明日。”

“阿疏若是恨我,那也是應當的…那也是…恨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