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掉馬

昏暗狹窄的屋子裏放了一盞微弱的小燈, 火心飄渺搖曳, 房中隻有少女一人。

她迷蒙的雙眸中隻能看著小台子上那盞燈,房間窄到她想翻個身都尚且艱難。

林鷺甚至在昏沉的意識中想,方才她同祝如疏兩個人是如何一起呆在這閉塞的空間中的。

在陌生環境中,她不太適應, 便坐起來摸黑踩到冰冷的地麵, 穿上柔軟的雲履,將矮小的門打開了出去。

眼睛剛接觸到外麵的光亮, 讓她的雙眸更是不適應。

少女剛一腳跨出去就踢著地麵上擋路的腿。

她再順著那銀邊包裹的鞋履,往上看到少年被靴子包裹著的, 緊實有力的小腿,還有白裳的一角。

林鷺大概是知道她一抬腳就踢到正好在路邊上坐著的祖宗了。

少年就坐在門邊, 手中抱著滅災, 在林鷺抬眼之時,他也正好“看”了過來, 像是視覺碰撞下的四目相對,實際上少年看不見。

林鷺覺完全清醒, 她低眼看著少年腿邊放著的, 小臉苦哈哈的青蘿化作的千機鳥。

以往青蘿還能同滅災還能叫囂,祝如疏在旁邊她卻不敢了。

祝如疏是將滅災抱在懷中的, 她同滅災雖然在她的界定範圍內是熟的, 但是少年在,她也不敢貿然靠近。

隻能哭唧唧蹲在旁邊,做一隻呆若木雞的小鳥。

再看見推門出來的少女,青蘿像是看到了救星, 煽動羽翼飛到林鷺手邊, 咬著她的袖口, 小模樣委委屈屈的。

少女藏在袖口中的手,輕輕拍了拍青蘿的翅膀,跟這一劍一人兩個大魔頭呆在一起可不是一件容易事。

林鷺再抬手觸了觸脖頸後的淤青處,不知為何卻已經不痛了。

似乎傷好了,但環繞在她脖頸處的淤青卻沒有消失,林鷺將領口往上拉了拉。

這是某個神經病留下的痕跡,他分明能夠把她的傷治好,卻不願意抹去痕跡。

這麽一種做法,除了變態還會是什麽呢?

林鷺細數了一下,來此處兩日左右。

祝如疏在山崖之上想將她推下來,在女像麵前想將她掐死,方才也是想將她掐死。

這麽一來二去,短短兩日,林鷺差點命喪於他手數次。

隻能說,反派男二,狗都不攻略!

大魔頭雖說看不見,卻還是抬起頭,好似在盯著她看。

林鷺不自在。

想用點什麽將方才她不小心踢到的少年的腿,搪塞過去。

少女尬笑兩聲,正想開口。

“師妹早。”

神經病倒是先同她笑吟吟地打著招呼。

隻是怎麽就一覺睡到早上了?

林鷺見少年不同她計較,也不提這事兒了,順道回了個笑臉。

“祝師兄早啊。”

他如此正常,才是最不正常的。

少女緊蹙眉心,她百思不得其解,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被祝如疏整掉馬的。

莫名奇妙掐著她脖子,問她究竟是誰。

林鷺突然想起,她曾問係統,是否原主同祝如疏從前就認識。

係統的回答是。

完了。

那為何這麽久,他才將這件事拆穿出來?

還是說先前祝如疏也不確定,如今掐著她脖子的那一刻又確定下來,她不是原主本人了。

但是他最終還是沒有將他掐死。

這一套行徑下來隻能用“莫名其妙”和“看不懂”來解釋。

“師兄昨夜的話是何意?”

少女裝作不懂問他。

祝如疏晃著手腕處的蝴蝶,似乎心情很好,聞言卻手上動作一頓,她原以為得不到答案,少年卻含笑問了她一個致命的問題。

“小師妹難道不知芸娘是你母親?”

哦芸娘是她母親…

芸娘是原主的母親!

林鷺迅速回想了一下細節。

恍然大悟,原來當初一見麵覺得芸娘熟悉,是因為芸娘長得像她“自己”這張臉!

也就是原主的臉。

那麽芸娘就有可能是原主的母親。

再者,祝如疏的母親綰娘提到過芸娘有一個女兒。

在夢境之中,綰娘還說。

“往日裏就是見著芸娘的女兒,都會害怕的抓緊我的裙擺。”

也就是說,祝如疏跟原主兒時便認識。

甚至結合她在走廊上的幻境中看見“林鷺”想要去扶起摔倒的祝如疏,卻被少年凶狠拒絕下。

意思就是,原主年幼時生活在闌珊處,祝如疏兒時也生活在此,二人甚至極有可能是兒時相熟的玩伴。

林鷺覺得自己一腳踩進了一個深不見底的大坑裏。

被原著作者挖坑埋起來了。

林鷺欲哭無淚,掉馬總是來得這麽快。

此時此刻,她甚至有種自己在祝如疏麵前裸-奔的感覺。

少女神色僵硬,扭頭看向神色尚且悠然的少年她心裏慌了。

這輩子,就是祝如疏掐著她脖子的時候,都沒有現在這麽慌過。

他分明一路上都在懷疑她,卻始終沒有動手,他究竟想在她身上得到些什麽呢,林鷺不知道。

“我自然知道。”

林鷺強撐著,開口回答。

她知道個屁。

“你不知道。”

“我知道。”林鷺硬著頭皮,但心中沒底。

她除了硬撐著這麽說,還能怎麽辦?

少年笑了出聲,他這有點小聰明的師妹確實還是笨了些。

若是旁人將他的秘密宣之於口,他定會將那人手刃。

祝如疏嗤笑一聲,在這無比寂靜了房間之中顯得格外突出。

他忘了,他這個小師妹根本殺不了他。

他第一次在懸崖邊想將她推下去,是為了試她究竟會不會武。

第二次他想試試她究竟知不知道他的過往,在屋外的長廊她卻說在幻境之中見到了自己。

他這聰慧的小師妹呀,當真是渾身上下真真是百疏一密。

她不知,屋外的緋色長廊映襯出的幻境隻能是那人和身邊人的過往接觸。

祝如疏既覺得她就是那個人,卻又覺得她不是那個人。

所以最終他將人引入過往他在此處苟且偷生的小籠子中,掐住她的脖頸,逼迫她說出其中因果。

祝如疏想起那場麵,他手撐著膝蓋,捂嘴笑。

少年將漂亮的蝴蝶骨勾勒出來,隨著他笑的頻率,蝴蝶骨翩然若舞。

林鷺從未見過他笑得如此誇張,空曠的房間裏幾乎都充斥著少年狀若癲狂的笑聲。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很可怕,誰懂。

林鷺站在原地,深覺自己腳抬不動了。

祝如疏憶起在那小籠子裏,少女在他懷中抖成了篩子。

聲音顫抖帶著哭腔,被掐住的脖頸,脈搏貼著他指尖“砰砰砰”跳動著,似乎下一刻他指尖一動,鮮血就會噴湧而出。

祝如疏心中似乎安心了些。

他兒時在這個小籠子中抓緊母親贈與他的小團,那靈寵會圍著少年啾啾叫。

這是在闌珊處中,是祝如疏唯一擁有的東西,故而他很珍視它。

隻可惜小團是母親的靈力化作的,母親死的那日,小團也成了死物。

化成了闌珊處隨處可見的灰燼。

他少年時似乎總是被剝奪,被剝奪被愛的權利,被剝離感官,被剝離最愛之物。

隻是。

多數時候他卻並不會因離去而悲痛欲絕。

祝如疏也很難去形容這種感覺。

擁有之時他是愛的,失去之時也隻是一瞬的悵然若失。

他自小便知道,自己似乎比旁人少了幾分對萬事萬物的感官。

更是少了幾分對情緒的認知。

少年的憎惡喜怒,都隨著闌珊處被長久的埋葬。

可是他偏偏又覺得懷中的這個少女並非旁人的,隻是他一個人的。

尤其是祝如疏將她擁入懷中之時,甚至能感覺到自己從內而外發散的戰栗感。

在狹窄的房間中,他似乎回到了少年時的“籠子”裏。

懷中擁著的。

是他愛不釋手之物。

世間皆有因果循環,他從前不信,直知在此失去的,被懷中的溫熱填充之時。

祝如疏撫上少女的臉頰。

他道。

“師妹說什麽便是什麽。”

林鷺從房中出來,便立刻去找了芸娘。

過往之事,除了祝如疏應當隻有芸娘才最是清楚。

隻是林鷺有些怕,她的偽裝始終是拙劣的,尤其是在原主的母親麵前。

這個女人應當是最了解原主的人,說不定她“換了芯子”的事,芸娘早已得知,隻是不曾揭穿她罷了。

最初她並沒有抱著芸娘會是原主母親的想法來同她交流,不知是不是自己也在芸娘麵前露了馬腳。

林鷺急匆匆地腳步微微停頓。

芸娘曾言來自落亭一脈,又是原主母親,落亭向來女子為尊,生子皆同母姓,那麽自然…芸娘也姓林。

原著說過,落亭一族勢力最為強大地當屬林氏,此一脈人掌權落亭,那麽原主極有可能是落亭林氏一族的人。

林鷺越想越覺得腦子裏一團漿糊。

因為她不知道芸娘是原主的母親,所以被認出來也並不意外。

隻是明明祝如疏都認得她,為何還會看著她在自己身邊像小醜一般跳來跳去呢。

她找芸娘的另一個原因是,想問清楚關於祝如疏當年的事。

生魂們幾乎都在沈若煙房中七嘴八舌議論著成親之事,而他們原本呆著的屋子裏,幾乎隻剩著芸娘一人。

見林鷺來,芸娘抬眸看著她,露出一個脆弱的笑。

“我早知你會來尋我。”

芸娘跪坐在地上,她的脊梁挺得直直的,斂了笑容。

林鷺長了一張同她酷似的臉,少女細看才發現,芸娘的臉有些肉,長相也同原主這般不顯年紀,更是偏向於不顯年紀的少女長相。

隻是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簇中,卻染著常年澆灌的媚氣。

何其諷刺,落亭分明以女子為尊,但她偏偏被迫落於此處,再難得拾起往日的風光。

芸娘隔著虛妄撫上林鷺的臉頰。

“可是他告訴你的?”

林鷺知道她說的是祝如疏,便嗯了一聲,點頭應下。

“不記得才是最好的,小鷺。”

芸娘拂過林鷺的額角的碎發,恍若真的帶起一陣風。

她說的卻是。

“若是那些人太痛苦了,就給他們一個痛快吧,小鷺,娘知道你是個心善的人,可是救不了的…終究是救不了。”

芸娘的眼中染著哀色,林鷺不知道她是如何得知的,合歡宗闌珊處裏的事,可能是蕭蓉?又或者說是其他人。

“蕭蓉總是同我說,你狠不下心來,分明惡名在外,卻偏偏又善良極了。”

林鷺能確定是蕭蓉說的了,隻是她不知二人是如何見上麵的。

“我沒關係的…娘。”

林鷺不知如何回答,隻得小聲又僵硬喚上一聲“娘”。

聽到麵前少女的這一聲娘,芸娘眼中含著淚,她卻搖搖頭說。

“我知道你不是她,她恨我恨得緊,也始終不願喚我一聲娘。”

“她每日都在喝藥,那哪裏是什麽大補的藥,蕭蓉都是騙我的,那分明就是慢性毒藥…小鷺她早就不想活的,整日都夢到那樣恐怖的場景,她一定日日…夜夜都在恨我…”

原來她穿過來,原主的死因竟然是…自殺?

初見之時,林鷺便覺得芸娘雖被困於此處,卻是有氣節的女子。

她此時卻雙眸墜著血淚,深吸一口氣,同林鷺說。

“闌珊處出來的每個女子都是這樣的命運。”

“這是躲不掉的。”

林鷺是在聽別人的故事。

一個失去了女兒的母親,同一個占用了女兒身體的人訴說。

芸娘哭夠了,便擦了眼淚問林鷺想知道些什麽。

林鷺不知如何開口詢問,芸娘看著她手腕上的冰裂瓷鐲卻將她想問的了然了個大概。

“你是想問阿疏的事是嗎?”

林鷺經過被祝如疏抓著這個稱謂欺負後,她對“阿疏”二字異常敏感。

看來是祝如疏哄她,不隻是他母親才會喚他阿疏。

“阿疏是縛蝶計劃中的[藥]。”

這個詞林鷺聽到了第二次,第一次是在少年在長廊上被踩斷指骨的幻境中。

“他的生母是綰娘,阿疏生下來便帶著奇異的香氣,又是個男孩,他自然也就成了[藥]的不二人選。”

林鷺問:“藥是什麽?”

“藥,是縛蝶計劃的中心人物。蝶的作用是通過跟修仙之人交-合,使其功力大增。

“而藥,就是蝶更上層的人,[藥]煉成之後,同蝶交-歡,能夠誕下更強勁的[苗蝶],而苗蝶成長以後,又會稱為新的蝶。”

那麽這意思便是,藥和蝶就是初代的…生-殖工具,他們要蝶和藥結合,無休止誕下苗蝶稱為新的蝶,這樣就有無窮無盡的蝶供那些貪婪之人享樂。

芸娘又言。

“但是[藥]煉造的成功概率極低。”

她語氣漠然又諷刺。

“將人變成怪物,本就是逆天而為。”

“這闌珊處之中的少年幾乎被煉了個遍,現在存活下來的,除了阿疏以外,還有慕容氏的幼子慕容曉,隻不過阿疏是半成品,而慕容曉是失敗品,並未投入使用。”

芸娘又道。

“成為藥的第一步就是要成為[情魔],而阿疏隻完成了這第一步。”

“情魔是極為難見的妖種,噬情與欲而生,成為情魔會對情-欲之事無限渴求,這樣的人最是適合成為[藥]。”

“隻是將普通人改造成情魔那般,難上加難。”

“那祝如疏的雙眼是因為改造而瞎的嗎?”

“是的。”

“那藥的毒性極強,幾乎沒有少年能夠扛得住,偏生隻有祝如疏成功了,他付出的代價是瞎了雙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