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江雨
林鷺倒是手上動作分毫不停, 在祝如疏的身上來回摸, 那理直氣壯地模樣倒是毫不客氣。
外麵的風雪將祝如疏的白裳染得冰冷,林鷺也摸了一手凍,這才悻悻縮回手。
苦著張臉離祝如疏遠了些,雙手隔著薄薄的紗裙抱著自己的肩膀, 這不大的雪點子將她肩頭都凍僵了。
誰想偌大一個門派的大師兄出門竟然不帶銀兩呢?
林鷺碎碎念。
“要不我去給布莊老板娘當牛做馬, 換一套衣服穿?這樣也不至於被凍死。”
祝如疏聽到她的話,有些好笑。
少年將手伸進袖口中, 卻抓住一隻塞得鼓囊的錢袋。
指尖拉著袋子上的細繩一拉,裏麵晶瑩剔透的靈石幾欲傾瀉而出。
少女瞅著那些閃亮亮的石頭, 猶如兔子撲食,凶惡地撲上去想搶那袋子。
祝如疏身子微微一側, 她撲了個空。
錢袋被祝如疏拎在手中晃了晃, 那碰撞起來清脆的聲響,讓林鷺覺得像是看到了不挨凍的光。
祝如疏饒有趣味地笑著說。
“師妹不若給我當牛做馬。”
忍一時風平浪靜, 退一步海闊天空。
常言道,有錢就是爹, 有奶就是娘。
現在祝如疏跟她的再生父母有什麽區別?
仙山的靈石跟人間的銀兩可不等價, 俗話都說物以稀為貴,這麽一口袋靈石可以萬兩黃金。
再說祝如疏的靈石, 都產自禦雲峰後山, 那裏靠近靈脈,仙氣醇厚,自然靈石就毫無雜質,比起尋常的品質更高, 那也就更是值錢。
別說是買衣裳了, 就是買幾個宅子, 買幾座城池也是綽綽有餘。
林鷺點頭忙答是,趕緊換上笑容。
“別說這輩子當牛做馬了,下輩子也是。”
不知為何,祝如疏聽了這話似乎是舒心了,將手中的錢袋隨意拋給了林鷺。
林鷺抱著沉沉的袋子,笑得更開心。
嘿嘿,有錢了!
雖然有的時候祝如疏喜歡捉弄她,很莫名其妙也很讓人討厭,不過出乎意料的時,在一些方麵他卻相當靠譜。
比如打架從來沒輸過。
比如從口袋裏掏出“萬兩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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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中十分熱鬧,林鷺同祝如疏走在一起也相當紮眼。
因為祝如疏長得過於好看,導致路過的女子都紛紛側目看了過來。
林鷺又抬眸看了祝如疏一眼,少年看不見這場景,自然也就無動於衷。
那些女子眼眸微亮,少女歎了口氣。
她不經想起同祝如疏見的第一麵,她同他們一樣,色令智昏。
姑娘們再往下看到他手中杵著的盲杖皆是歎息。
皆三言兩語議論紛紛。
因為離得很近,林鷺被迫聽了一次“牆角。”
“旁邊那個是他妻子吧,真是好福氣,這麽俊俏的公子。”
“可是那個姑娘身材…薄如紙板,縱使這公子是個瞎子,也屬實委屈他了。”
“就是就是,我也說。”
那最後一個說話的姑娘胸前波瀾壯闊,那姿態猶如海納百川,林鷺頗不自信地看了一眼自己,雖然很是氣憤,卻又不得不讚同了他們的說法。
林鷺覺得原主這身材雖說小是小了點,但勝在盈盈可握,這些人一看就是不解風情。
那些議論紛紛的話倒是越說越離譜,還越講越大聲。
林鷺麵色複雜。
分明她這個當事人就在旁邊,林鷺搞不懂他們為何這麽肆無忌憚。
祝如疏站在她旁邊卻沒有什麽反應,林鷺知他這人是不太在意風言風語的,耳朵裏能聽到的隻是他自己感興趣的,這幅模樣倒也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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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女人無論在哪個朝代亦或是哪個季節都是愛美的。
縱使這般寒冷的天,也有人來店中擇選心儀的布料。
林鷺邊看邊感歎古代的服飾店也真是琳琅滿目,掛滿了各式各樣的布料、花色和秀紋,看得她眼花繚亂。
不單單是布料,還有成衣。
林鷺試了好幾身喜歡的,被店小二吹得花枝亂顫。
再者祝如疏的錢不花白不花,她手中拎了一套緋色的,還有一套淺粉色,決定就要這麽兩套,多的她也不好拿。
祝如疏抱著劍杵在旁邊,自然又是引了周邊的女子一幫熱議。
“這是誰的相公?這般俊俏不說還陪著妻子來買衣裳。”
“我家那口子,就是讓他陪我出來走走,他也是怨聲載道,仿佛要了命那般,這公子怎得看起來。”
“俊俏是俊俏,怎麽好像是個眼盲的?”
其中一個女子說。
那店中的陪侍是個女子,見著祝如疏在此處站了許久,見著他容貌又是上上乘的,又不免多看了幾眼。
見著林鷺去換衣裳時,陪侍過去輕聲細語問祝如疏。
“公子可要我給你找個坐出?女子試衣裳向來比較花費時間。”
祝如疏這才回神,笑得溫柔。
“不必。”
陪侍聞言欠了欠身,便打算走,卻又複被這眼瞎公子喚住。
“姑娘可否回答我一個問題?”
“公子請講。”
陪侍女娘見他勾起嘴角問道。
“我那娘子樣貌如何?”
女娘一刻便反應過來,他說的“娘子”定是在裏麵換衣裳的那位姑娘,陪侍答道:“自然是貌比天仙。”
她當然不是胡謅,那姑娘確有幾分姿色,這公子看不見也著實是可惜。
“是嗎?我對她鍾情許久,奈何我母親說她其貌不揚,便一殪崋直不允我們成親,我這才帶她奔走在外,也想聽聽旁人如何說。”
隻見那公子神色有些失落。
陪侍女娘有些不解,按理說這小娘子的樣貌應當屬於上品,怎麽就被他母親說成其貌不揚?
莫不是這公子其實是大戶人家的小少爺,小娘子確家境差上一些,便不允二人成親,才這般騙他的。
“不是的,確實好看,我在這處許久,見過不少女子,那小女娘的容貌絕對是我見過的,那樣貌能夠排得上前三哩!”
誰知說完這話,陪侍便被另一個女子喚去找衣裳了。
等林鷺收拾完出來後,她看著一身同往日毫無差錯的白裳,再看看自己大包小包拎著,她花的還是他的錢都。
不免有些不好意思。
“嘿嘿,師兄你可要為自己添上幾件?”
祝如微微頷首,露了個笑更是引得一圈人花癡連連。
“不必。”
林鷺和祝如疏自是沒有理會旁人,隻是那人群中忽有一名聲音清脆的女子道。
“非議旁人當心惹禍上身。”
她的模樣清鐫周正,如出水芙蓉還含著些落落大方的風段和正氣。
雖說林鷺同祝如疏都不甚在意,但是既然人家出手相助,自然是要道謝的。
林鷺再看著她的模樣像是大戶人家中舉止行為都合規矩的女子,再者林鷺估摸好看的人大概都是書中的重要人物。
意識到這一點後,林鷺莞爾,立刻接上女子的話。
“多謝姐姐,我同我夫君初來此地。我名喚林鷺,可否知曉姐姐名諱。”
這夫妻之名也算二人心有靈犀地落實了。
那女子一愣隨後嫣然一笑。
“我名喚江雨。”
“興安城雖說治安好,可是這兒的姑娘可是膽子大著,若是想得到的男人必然是要拿到手中的,姑娘可得看緊自己的夫君。”
林鷺看了一眼旁邊的祝如疏,煞有介事地咳了兩聲。
“謝謝江姐姐提醒。”
城中天色晚了一些,江雨給二人指了一條路到客棧,拜別了江雨後林鷺原本打算跟祝如疏直接走。
誰知這時祝如疏拉住她的袖口道。
“這女子的聲音我聽過。”
林鷺一頓,心中警惕起來。
常理來說,祝如疏經常下山除妖,其實聽過聲音倒也正常,但是若隻是在山上聽過就奇怪了。
林鷺問:“在何處聽過?”
“禦雲峰,四尊宴。”
同林鷺猜的大相徑庭,若是在山下聽過,祝如疏不必同她講。
四尊宴便是守護各處的四家宗主帶著親眷到禦雲峰一敘,為何地點在禦雲峰呢,既是沈知節是四峰之首,以及禦雲峰在各大門派中的實力也是卻無僅有的。
修道之人慕強,自然也敬重沈知節。
眼下此處靠近淮嶺慕容氏,自然這人九成把握也是慕容氏的,即便非親也是慕容氏家中重要之人。
林鷺跟祝如疏一路跟著江雨,江雨隻帶著一名侍女,兩人左拐右拐進了一條偏僻的小巷,最終進了一個幽靜無人的鋪子。
二人就這麽在那鋪子門口無人能見之處蹲點守著看江雨何時出來。
“師妹。”
不知怎得,祝如疏突然喚了她一聲。
“怎麽了?”
“方才陪侍說娘子奇醜無比,勸我休妻。”
少年聲音緩緩,總是語調很慢,隻是玩笑般咬著“娘子”二字還是讓眼前少女顫了顫。
林鷺這才抬眸,眼眸中的疑惑快溢出來了,少女聞言卻有些破罐子破摔。
“我就是奇醜無比。”
少女聲音軟糯,好看的眉心皺巴巴的,說話也理直氣壯,毫不含糊。
“醜吃你家大米了嗎?”
祝如疏神色卻有著認真,他笑容深了些,兩人躲在此處靠得十分近,少年冰冷的指尖撫上她的臉頰,緩緩劃過她的鼻尖、眉心還有雙眸。
少女抬眼看他神色有些認真,那慢吞吞的姿態像在品鑒。
他好笑道。
“師妹不必騙我,我摸得出來。”
“世人都是一雙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我可不知師兄還能摸著五官鑒美醜。”
兩人的距離很近,分明是料峭寒冷的冬日,少女身上卻帶著春桃的馨香,柔軟的呼吸夾雜桃香盡數打在少年耳邊。
他難得的,身體有些僵硬。
像是急不可耐遠離,他猝然將有些滾燙灼熱的指尖收回袖中,觸著那冰冷覆雪的袖口才算安心些。
林鷺以為他聽此言便認了輸,少女彎著杏眼,麵若桃花,捂嘴偷笑起來。
原來祝如疏也有說不過她的時候。
卻不知他心中洶湧的暗潮,少年抬眸一片漆黑,宛若深不見底的潭水。
眼前的少女在他看不見的雙眸中像那潭底狡黠彎月。
他閉眸,回想起今日那陪侍所說之言。
祝如疏的雙手碰過不少人的五官,挖眼、削鼻、割口,或斷其四肢斬其軀體。
鋒利的刀口下去,那人血流不止,遍野哀嚎,涕泗橫流,狼狽至極。
他厭惡種種觸碰,也不能憑五官識人麵相。
都是他哄她的。
美醜在他眼中尚且無區別,人死後不過一灘血水爛肉。
他不過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