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程越的話讓許舒寧猛地回過神來。

他看起來完全不一樣了,如果不是那張臉,她都快認不出眼前的這個人竟然是他。

包間的三個男人,除了梁潛以外都在疑惑地打量著她。

麵對其他二人審視的目光,許舒寧怔住,手都在顫抖,如墜冰窟般,寒意從腳底蔓延至全身,凍得她六神無主。

是她認錯人了,還是說……這一年來所有的一切都是一場騙局。

像他這樣的人,又怎麽可能是她大哥的朋友。

所以他就算認出了她,他也完全不想理會她,隻當她是從未見過的陌生人。

幾乎是一瞬間,她好像突然就懂了,有的事情沒必要打破砂鍋問到底。在他選擇不告而別的時候,她就應該懂的,他不想再跟她有什麽聯係,那她也應該識趣一點,又何必非要來京市找他呢?

現在好了,心裏一個念想也被她親手摧毀了。

程越覺得這氣氛有些怪異,起身,來到許舒寧身邊疑惑地走了兩圈,打量著她,問道:“你倆認識呢?”

“不是不是……”許舒寧慌忙否認,她後退一步,不知所措地鞠躬,眼淚卻不受控製奪眶而出,哽咽著說:“對、對不起,我、我認錯人了……”

梁潛下頜緊繃,他隻是看似平靜。

他心裏也掀起了巨浪,早在他從漁洲出來的那一刻,他就沒想過要跟那裏的人還有什麽牽扯。就算哪天找到了許力明,他都沒打算親自去見這個垃圾。

所以,當許舒寧出現在他麵前時,他在短暫的震驚之後,第一反應就是——她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這本應該是不可能發生的事。

她會來京市已經不可思議了,偏偏在霜霜店裏上班,她有什麽目的……

梁潛放在膝蓋上的手緩慢收緊,周身都散發著低氣壓。

程越都被許舒寧的啜泣聲嚇了一跳,飛快地躲開,一頭霧水,“不是,你哭什麽啊?”

許舒寧心裏亂得很,她想再抬頭看看,卻好似脖子上壓了千斤重的東西,她也不想哭,可怎麽也止不住這淚水。

正在這時,從保險櫃裏拿了手表的於經理推開了門,見了這一幕也是愣住,再看看瑟瑟發抖、垂著頭肩膀**的許舒寧,還以為是她惹了什麽事,心裏百轉千回,然而作為經理,處理這種事也是遊刃有餘,她不動聲色地將許舒寧護在身後,對那三個男人說道:“梁總,容總,程總,對不住了,是我考慮不周,這是我們新來的員工,手腳可能不麻利,您三位別介意,我替她跟你們道個歉。”

程越正要開口喊冤——蒼天啊他什麽都沒做,就隻是問了兩句話而已!

將剛才的事情都看在眼裏的容坤清了清嗓子,及時地攔住了他,輕聲笑道:“於經理,你客氣了,一點小事,都是一場誤會。”

於經理這才鬆了一口氣,臉上笑容更真切了,“回頭我好好教教她,她們都還小,沒經過大事,估計是聽我跟韓總說起了這手表的價值,這就緊張了,一緊張連話都說不清楚。”

容坤微笑頷首,卻不著痕跡地又掃了許舒寧一眼。

於經理微微偏頭,用手背輕輕地推了推許舒寧,壓低聲音道:“這裏我來處理,你去通知廚房那邊送點點心過來。”

渾渾噩噩的許舒寧茫然抬頭,不經意地看見了背對她而坐的梁潛,她眼睛如被蟄了般慌忙躲開,“……好的。”

包間的三人也當什麽事都沒發生過,走完了整套流程後,梁潛起身,程越還在琢磨這件事,沒按捺下好奇心,湊到梁潛身邊低聲追問:“不對,你跟那姑娘認識,她是誰啊,我怎麽從來都沒見過?”

“居然還是池霜店裏的員工……”程越點出了問題的關鍵,“這事怎麽想怎麽都不對啊!”

梁潛麵色陰沉,他神色凜然地扣上了袖扣,隨意接過剛才服務員遞來的濕紙巾,慢條斯理地將手指上的印泥擦拭幹淨,依然一言不發。

“阿越,別在這裏說,出去再問。”

一旁的容坤早就看出了點苗頭來,盡管他心裏也有很多疑惑,卻也知道時機地點都不對。

程越:“……”

什麽情況?

從餐廳出來,容坤跟程越還來不及提出疑惑,梁潛匆忙走出幾步後,臉色蒼白,扶著車門,眼前一陣暈眩。程越都被他嚇了一跳,趕忙走上去扶住他,“這是怎麽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梁潛擺了擺手,低聲道:“我沒事。”

在餐廳見到許舒寧的那一刻,短暫的錯愕以後,所有的可能他都立刻想到了。

他看得出來,許舒寧見到他時也很驚訝、意外,那個驚愕的眼神無法作偽,這意味著她可能壓根就不知道他是誰,也不知道霜霜過去跟他的關係。

可是,她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梁潛不由得屏住呼吸,麵容冷峻。

容坤跟程越見他這般,沒再顧得上別的事,強勢地壓著他上了車,去了常去的那家醫院。

梁潛的確命大,墜入深海居然還能撿回一條命,稱得上是奇跡中的奇跡。

不過由於醫療條件不夠到位、治療更是草率且不及時,當時他的頭撞到了礁石,盡管他本人命大度過了危險期,但也有了頭疼這個後遺症。

醫生也是建議他好好修養,經常複查。

一直在醫院呆到下午,三人才離開,前往他們常去的那家會所。

程越對白天發生的事情好奇不已,他正要問個清楚時,容坤卻搶先,以篤定的口吻說道:“阿潛,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今天在池霜店裏的那個人,應該是漁洲兄妹中的妹妹,是不是?”

程越“啊”了一聲:“?”

梁潛坐在沙發軟座上單手支著下頜閉目養神,既沒說是,也沒說不是,於是他們也就清楚了,他此時的沉默就是默認。

“我就猜到了。”容坤蹙眉,“那姑娘明明就認識你,可她又好像不知道你是誰,而我從來沒在你身邊見過這麽一號人,思來想去,也就隻有這麽一個可能了。”

“不是吧……”程越嘀咕,“我怎麽覺得這事這樣詭異呢?”

“當然。”

容坤看向梁潛,嚴肅地問:“阿潛,你確定她不知道你的身份嗎?”

程越:“廢話,她不知道她能來池霜店裏……不對啊,她來池霜店裏做什麽?”

容坤也同樣的麵色凝重。像他們這樣的家庭,不知道被多少心懷鬼胎的人盯著,綁架案每年都不算少,他兒時貪玩,故意躲起來,父母嚇得幾乎暈厥過去。處於這樣的成長環境,他們對不熟悉的人和事,都帶著防備和警惕心,壓根就不會輕易同人深交。

阿潛的這個情況太特殊了。

他被人救起來的時候失憶了,如果有心人想趁虛而入,並不是一件難事。

“當初我就覺得這件事很奇怪。”容坤說,“你不願意說,我看你也好好的,也就懶得問了,反正你心裏也有數。你想怎麽處理那也是你自己的事,但現在,人就在池霜的店裏……”

“不行。”

容坤起身,從口袋裏摸出手機來,“這事我得跟懷謙說一聲。”

梁潛緩緩抬眸,聲音有些沙啞,“跟他有什麽關係?”

容坤心裏也惱火。

這是將懷謙也給懷疑上了?

“你不會以為是懷謙安排她去小苑的吧?”容坤厲聲道,“梁潛你腦子有毛病是不是!一定要我說得很明白嗎,你就是遇上了騙局,你不去懷疑那些下三濫的人,居然懷疑你自己二十多年的朋友!”

程越也皺著眉頭,語氣不爽:“阿潛,你失心瘋了吧。”

梁潛疲憊地捏了捏鼻梁。

他根本就不是這個意思。

第一個懷疑的對象當然是孟懷謙,然而這念頭在腦海裏都沒過兩秒,便被他否決。

盡管兩人已經鬧到了這地步,他依然相信,孟懷謙不是一個會將別人牽扯進來的人,他不屑用這樣的手段,更不屑在無關緊要的人身上多花心思。

片刻後,容坤神色和緩,“跟池霜有關係,就跟他有關係。”

這通電話撥出去懷謙會怎麽怒意滔天,他能預料得到。

可是瞞著更不行。

“沒道理我們仨都知道就瞞著他。”程越也說了句公道話,“阿潛,那姑娘如果不是在池霜店裏,她哪怕在我公司上班,我跟坤兒屁都不會放一個,現在人到了池霜店裏,你喜歡池霜,懷謙也喜歡她啊,他哪天要是發現,哎呀,這麽一個騙子就在池霜店裏,搞不好還在算計什麽憋著壞,我們還不告訴他,他能把我們仨給摞起來揍骨折你信不信?”

“你挨打也就算了,幹嘛要連累我們?”程越揚了揚下巴,催促,“坤兒,打,趕緊給懷謙打電話!”

“隨便。”

梁潛不再吭聲。

如果這是許舒寧的刻意為之,那他從前倒是看走了眼,小看了她,他也想這樣欺騙自己——畢竟處理兩個不足為懼的小人,總比麵對一個背景強大的未知敵人更簡單容易。

如果許舒寧壓根就不知道他是誰,如果她來到小苑隻是一個巧合呢?

梁潛閉了閉眼睛,放在膝蓋上的手無意識地攥緊。他不願意承認他在恐慌,可他遇到的這些事情,詭異到了令他束手無策的地步。

為什麽他會被衝到漁洲海灘,為什麽是許力明發現了他,又為什麽許力明認識他。

又為什麽,許舒寧來了霜霜的店裏。

他從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會有這樣多巧合的事,巧合太多,就變成了一個陰謀,而他真正介懷的也是這一點。

他總覺得是有一隻看不到的手在操縱這一切。

在侍應生的帶領之下,孟懷謙來到了包間門口,他抬了抬手,做了個手勢,侍應生心領神會,悄無聲息地離開。

他身後廊道的光線晦暗不明,整個人似是半隱於黑暗之中,令人看不清他臉上的神情,周身卻帶著寒意而來,氣場迫人。

容坤最先看到了他,還未來得及喊他一聲。

他邁著沉穩的步伐進來,反手關上了門,在容坤跟程越都沒反應過來時,他一把抓住了梁潛的衣領,連拖帶拽,幾乎是下了狠手,梁潛此刻也如同置身於籠中的困獸,腦子都快炸了,正想找一個出口來宣泄情緒,兩人都是玩命的架勢——

程越驚呼一聲:“懷謙!”

孟懷謙穿著白襯衫,傷口已然再次撕裂,那一塊布料被鮮血浸透貼著他的後腰,令人驚駭不已,他卻渾然未覺,流著血眉頭也沒皺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