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讓他進來吧。”

池霜還是鬆了口,她也見識見識死人複活這樣的奇跡。

劉姨哎了一聲,連忙走到玄關處,開了門,努力克製著讓自己的打量不要太肆意。果然圍在池小姐身邊的都是長相俊朗的小夥,孟先生自不用說,跟池小姐站在一塊兒那跟書畫裏走出來的神仙眷侶一般。

眼前這個男人也高大英俊,氣質卓絕。

梁潛淡然地接受著這位阿姨的目光打量,“霜霜呢?”

劉姨從鞋櫃裏拆了雙客人拖鞋給他,“池小姐在客廳看電視。”

“嗯。”梁潛淡淡道,“我有事要跟霜霜說,你先出去。”

劉姨笑,“我問問池小姐。”

她這心裏還有點……

她是池小姐聘請的,就算是那位孟先生平日見了她也很客氣的,從來不會用這樣吩咐的語氣講話。

“池小姐,你的客人來了。”劉姨穿過廊道,進了客廳,“他說找你有事談,讓我先走。”

“事情都忙完了嗎?”

池霜的聲音從廳裏傳來。換好拖鞋的梁潛並沒有立刻過來,而是立在原地,兀自平複著逐漸加快的心跳以及呼吸。

他不想太狼狽地出現在她麵前。

他希望在她眼裏,他還是那個一年前的梁潛。

“劉姨,”她又出聲,帶了些笑意,“你好像總是閑不住,好吧,那就給客人切點水果。”

劉姨頓時心滿意足。

梁潛總算邁著平緩的步伐的來到客廳,屋子視野極好,今天又是豔陽高照,明亮的光線照在一塵不染的地磚上,宛如波光粼粼的湖麵。

他的眼睛就沒離開過坐在沙發上的池霜。

來的路上,他準備了很多很多的話,在看到她時,隻剩下手足無措,詞窮到連“霜霜”都叫不出口。

池霜都沒看他一眼。

梁潛屏住心神,“霜霜,是我。”

說著,他又迫不及待地上前,想要離她更近一些,還沒走到她身邊,她卻將手中的東西朝他砸來。

陡然之間,白色的襯衫上沾上了色彩鮮豔的指甲油,也發出了刺鼻的味道,異常狼狽。

梁潛怔住,茫然地看著她。

“誰讓你靠近的。”池霜抬眼,神情冷淡,就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

梁潛呼吸一滯,自從他恢複記憶開始,每一天他都在預想當他出現在她麵前時,她會是什麽樣的反應。想過她可能會尖叫,她有多膽小他太清楚,想過她可能會喜極而泣……唯獨沒有想到她會這樣冷漠。

“你還活著?”

她隨意穿好拖鞋起身,慢悠悠地走到他麵前站定,“一年了,既然還活著,怎麽現在才回?”

梁潛心口一鬆,知道她這是在鬧脾氣,無奈地解釋:“我才恢複記憶。我是以最快的速度回來京市的。”

一刻都沒耽擱,歸心似箭,就想好好抱抱她。

池霜撲哧笑了一聲,眉梢還帶著笑意,她懶懶地伸手,掌心朝上,“拿來。”

“什麽?”

“愣著幹嘛。”她收斂了那一點點和悅,“人證物證給我。怎麽,你該不會以為你說你失憶了,我就相信了吧?”

這時,劉姨端著果盤過來,見狀驚住,餘光瞥見梁潛襯衫上的狼藉,原本熱情的招待話語也卡在了喉嚨,她突然意識到,她好像真的應該出去了……畢竟站在雇傭關係的角度來看,她也不方便知道太多雇主的私事,這不利於職業穩定。

“池小姐,我家裏打電話說有點事。”

池霜緩了緩神色,點頭答應:“那你去忙你的吧。”

梁潛終究還是顧慮有外人在場,沒想透露太多,隻能等著劉姨離開關上大門後,他才又開口解釋道:“霜霜,我說的都是真的,我也不會在這種事上騙你。你想想看,我們都在準備訂婚宴了,而且我的公司也在這裏,如果不是沒有辦法,我又怎麽可能會拋下你,拋下公司整整一年呢?”

通過這件事,池霜突然發現,原來對一個人有感情跟沒感情區別這樣大。

如果她沒有夢到那些事情,此時此刻的她哪裏會想著去質問他,她一定會高興到發瘋,因為他還活著,其他的問題在生命麵前又算得了什麽呢?隻要他平安地活著,那就夠了。

可怎麽辦呢。

她一點兒都不喜歡梁潛了。

所以揮開了感情的這層障眼法,她的問題也一個比一個尖銳,令梁潛啞口無言。

“誰能證明你失憶過?”她逐字逐句地逼他,直視他,“你在海上失蹤,有人救了你,你失憶一年,現在恢複記憶了回來。你想這樣說,是嗎?”

不等梁潛回答,她揚聲道:“你上墳燒報紙糊弄鬼呢!”

“你三個好朋友,哪個不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他們三個人沿著海岸線滿世界的找你,花費人力物力無數,他們如果都沒找到你,那就隻有一個可能,你死了,屍骨全無。”

“一年了,你說你失憶了,那請問,你順便也失了智嗎?三歲的小孩也知道走丟了去找警察叔叔,那麽,我實在很好奇,這個有通天本事的人,救了失憶了的你,人家為什麽不報警不送你去警察局?為什麽呢?”

梁潛靜默。

他沒法向她解釋其中的種種。

一旦將那些都說出來,他會失去她。如果她知道他曾經被一個年輕女人無微不至地照顧了一年,以她的性子,即便現在短暫地接受,她心裏也會有很深的隔閡,她會離開他。

她絕不會允許自己的男友、未婚夫曾經跟另一個人朝夕相處,即便事出有因。

而他也絲毫不願讓她知道許舒寧的存在。

劉姨提著分類好的垃圾袋下樓,竟然意外撞見了一個眼熟的人。

她還以為自己看錯了,又回頭張望幾秒,試探著喊了一聲:“孟先生?”

身姿挺拔修長的男人正倚著車門,骨指分明的手指間夾著一根煙,卻遲遲沒點燃。大約是想起了某個人曾經怒氣衝衝的警告,他將打火機又收了回去,聽到有人叫他,他不疾不徐地站直,循著聲源輕描淡寫地掃了一眼。

見是她家裏的阿姨,他客氣地頷首問好:“劉姨。”

“我還以為認錯了。”

寒暄之後,他語氣一如既往的平和,“她的過敏情況好些沒?”

“已經好了。”劉姨笑,“再說了,這柳絮天也差不多結束了。對了,孟先生,你過來是要找池小姐嗎?”

“路過。”孟懷謙回,“準備看她一眼就走。”

“那可能有些不巧。”

劉姐也注意著孟懷謙的神情變化,“剛我出門前就來了個客人,說是找池小姐有事情談。”

孟懷謙聞言依舊波瀾不驚。

他抬起眼眸,目光平靜地落在了一輛黑色轎車上。

“我知道了。”他說。

劉姨離開前又看了他一眼,一臉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決定不要多管閑事,做好份內的事就好。

“怎麽,不隻是失憶了,你還想說你失語了。”

池霜又回到沙發前坐下,一手托腮,氣定神閑地看著沉默了許久的男人。

“霜霜,一句話兩句話解釋不清楚。”少頃,梁潛臉帶倦色地說。

他隻想要一個擁抱。

為什麽經曆了這麽多,一路歸心似箭回來,得到的卻是這麽多的質疑。

那些事情重要嗎?

他回來了,重新回到她身邊,這才是最重要的事,不是嗎?

她為什麽一定要追究那些並不重要的事呢?

池霜想起了某個已經入土的人。

是不是好朋友也都會有同樣的口癖,當初某些人也說的這句話。

“行,那你滾吧。”

池霜抬手一指門口,冷漠疏離地下了逐客令,“等什麽時候能講清楚了再來,如果我還有那個興致聽你解釋的話。”

梁潛抬手按了按額頭。

自從恢複記憶後,他偶爾也會頭疼。昨天幾乎一夜未睡,這段時間更是時刻神經緊繃,此刻在池霜前麵隻覺得疲倦到無以複加。這一年並不是一陣風,吹過無痕,身體也好,精神也罷,無疑是經曆了一場巨變……眼下未來還有多少棘手的事情要處理,他不得而知。

他看著她冷若冰霜的態度,苦笑著問道:“這些天,我沒有一天不想盡快回到你身邊,我還記得我們的訂婚宴,霜霜,我回來了你就一點兒都不高興嗎?”

“少跟我說這種話!”

池霜看向他,態度依然不變,“問你這些我關心的問題,就叫不高興你回來啦?如果你非要這樣想,那我也沒辦法,你就當我不高興吧。你倒是動動你那失憶又恢複的腦子想想,在以為你已經死了、這漫長的一年裏,你覺得我是怎麽過來的,我是在敲鑼打鼓還是在放鞭炮嗎?”

“行,我也要問你一句。”

她起身,卻垂眸盯著茶幾上的杯子。

如果她也學著將為他流過的那些眼淚都積攢下來,這個杯子可能都裝不滿。

他還要她怎樣?

她的眼淚,她曾經的心痛,她徹夜失眠的那些夜晚,難道是被狗吃了嗎?

“對曾經為你哭過無數次的女朋友誠實一點會要了你的命嗎?”她頓了頓,又補充,“不,前女友。”

梁潛錯愕,猛地看向她,“霜霜……”

“本來我們就一年沒見也沒聯係了是嗎?情侶而已,早就都默認分手了。你要是不找上門來,我就當沒你這號人,你自己要找過來,那我也給你一個選擇的機會,你如果也想分手,行,什麽解釋都不用給我。”

池霜彎了彎眉眼,“如果你不想分手,先把你這一年來在外麵的點點滴滴、事無巨細地都給我交待清楚。我怎麽知道你這一年幹嘛去了呢,難道你想拿失憶這個借口當尚方寶劍啊,你失憶這件事也不是我造成的呀。”

她不是一個在感情中敏感又敏銳的人,追求者也好,男朋友也罷,沒有誰讓她患得患失過。

因此,如果不是梁潛偽裝得太好,她不相信,在那個夢裏的她會在明知道他們的感情有第三個人存在時還會選擇踏入婚姻。

是誰向她隱瞞了那個叫許舒寧的女孩。

毫無疑問,就是眼前這個男人。

他或許千般為難、萬般糾結,不知道究竟要選哪一個才好。直到婚禮現場宣誓的那一刻才下了決心。

其實她也想過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她也要偽裝,在他準備再一次跟他求婚時,她再無情殘忍地拒絕——這的確是初步計劃,但昨晚她深思熟慮了許久,她還是決定不要為難自己了。

畢竟隻要想到他跟她在一起的時候,搞不好將她跟許舒寧默默比較,她就受不了,一絲一毫都受不了。

她憑什麽要對這樣一個人偽裝呢?

有這樣的精神她又何必退圈,對著鏡頭演戲偽裝她還能拿到錢呢!

梁潛定定地看著笑意盈盈的池霜。

他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他的確疲倦,也對此束手無策,但同時他也無比地確定,他一點兒都不想失去她。

她依舊是他的“難題”。

一年前是,一年後還是。

“霜霜,你給我一點時間。”片刻後,他低低沉沉地說道,“並不是我不想告訴你,總之,我也有自己的苦衷,希望你也能理解理解我。”

池霜翻了個白眼。

滾!

梁潛沉默了一會兒後,轉身,步伐沉重地往門口走去。

池霜一秒鍾都不給他,她又拿起遙控器按了開始鍵——

“秋風起秋蟹肥,鮮甜醉人好滋味!”

“肉嫩味美,膏肥脂厚……”

搭配著美食紀錄片獨有講解員的醇厚嗓音,以及恰到好處的背景音樂,池霜悠閑地掰著手指頭想,要到秋天啊,那還有得等呢,現在才初夏。

梁潛腳步一頓,轉頭看去,池霜抱著抱枕懶洋洋地趴在沙發上,愜意又舒適,陽光在她周身似是鍍了一層金光。

他情不自禁地凝視著她。

分手?絕無可能。

他已經聽到她說了“我願意”,又怎麽可能會放手。

在回來的路上他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他想過,也許她身邊有人趁虛而入,但那也沒關係,隻是一年而已,以他對她的了解,她為他傷心難過半載也不是沒可能,那剩下的半年……又算得了什麽呢,即便有蒼蠅在她身邊,他們的感情也淺得很。

他們過去有著兩年的感情基礎還差點訂婚,她會重新回到他身邊的。

沒有關係。

所有的一切都會回到一年以前。

……

梁潛離開,關上大門。

池霜所在的這一棟全都是兩梯一戶的大麵積。寬敞而幹淨的電梯廳裏,一扇關,一扇開。

梁潛進去。

幾秒後,孟懷謙從另一邊沉穩地出來。大約是為了乘坐飛機的舒適度,他今天罕見地沒有穿正裝,一身深灰色搭配黑色的休閑裝襯得他朗目疏眉氣質清爽出眾。

池霜還在網上搜索跟吃蟹有關的訊息。

這很重要,池中小苑也會跟著季度來更換餐單,別看現在才五月份,他們已經提前訂好了立秋後的新菜品。

蟹就是重頭戲。

正在思索時,門鈴又響起。距離梁潛滾蛋還沒超過三分鍾,她用腳趾頭猜都知道肯定是他又折返回來了,帶著他那粗製濫造的謊言,她很生氣,很憤怒,因為這是鄙視她智商的行為,她今天的舉動,起碼也值得他回去絞盡腦汁個把星期後才現身吧?

她不想搭理他。

隻可惜門鈴還是一聲一聲鍥而不舍地響著。

她煩不勝煩,一肚子的怒火蹭地一下燒到了最旺,從沙發上一彈而起,宛若有輕功在身一般,嗖地一下來到玄關處——接著,她看向顯示屏那個已經死了的人正溫和地看著屏幕時,她怔了一怔。

怎麽是他??

她滿臉疑慮地開了門,縈繞在她鼻間的是清冽的薄荷味道。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才洗完澡過來,氣息這樣的濃烈。

“你還活著呢?”她倚著門,既是揶揄,也是抱怨。她還以為這個人從此以後就在這個世界上消失了,結果他現在又出現在了她家門口。

等等,不對!

時間怎麽會這麽湊巧。

搞不好就是他陪著梁潛過來,見自己兄弟灰頭土臉出來,他上門來當說客?

沒等孟懷謙回答“是,還在呼吸”,她一秒冷臉,“怎麽,他前腳剛走,你後腳就來,你也是想來勸我看開點,人回來了就行了嗎?”

孟懷謙無奈地淡笑一聲,“沒有,不是。”

“那你過來做什麽?”池霜想了想,又不客氣地警告他,“當和事佬的人被雷劈,爛嘴,下輩子投胎當牆頭草被人踩死。”

孟懷謙專注地看著她。

他如此地平靜、鎮定、冷靜。

在樓下時,哪怕隻是猜測她跟梁潛在說話,如他們現在一樣麵對麵說話,他都無法忍受。去年秋天,他尚且還可以理智地躲開她,他已經放棄、無視過自己的情感一次了。

他還可以再放棄一次嗎?做不到。

怪隻怪,梁潛不是在那個秋天回來的。

怪隻怪,他本就是個卑劣的人。

“好。”他說,“才出差回來,想過來看看你,你皮膚過敏好點了沒,還難受嗎?”

“你不是長了眼睛嗎?”池霜沒好氣地說,“我好沒好,你自己看唄。”

孟懷謙還真就放任自己的目光在她的臉上徘徊,克製於脖子以下。

池霜才反應過來,他應該不是跟梁潛一塊兒來的。

“你才出差回來嗎?”她詫異問道,還以為他昨天就已經回了。

“恩,九點到的機場。”

池霜下意識地要拿手機,摸了個空,她這會兒也沒戴手表,正要抬頭時,一隻手出現在她的視線之中,是他將手中腕表伸過來給她看時間。

她定睛一看,現在是十點五十。機場離翡翠星城不算近,在不堵車的情況下可能都要開一個小時。

所以說,他是一下飛機就來了她這裏,而不是狂奔著去見他死裏逃生歸來的、二十八年的至交好友。

啊這。

她茫然而迷惑地眨了眨眼,怎麽說呢,突然就不是很理解他們男人的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