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馬場風景秀麗,陽光正好。

寒冬有這樣的天氣十分舒適,池霜都被暖洋洋的太陽曬得愜意眯眼。

孟懷謙原本準備的很多話語此刻都派不上用場,聽她如此輕易地原諒了他,他難掩錯愕,目不轉睛地看她——她是不是心軟的人,他目前還不得而知,但她嘴上從不饒人。

池霜微微睜開一條縫瞥他,“其實又有什麽好道歉的呢。孟總是大忙人呀,哪有空三天兩頭給人送外賣是吧?”

聽她這般譏諷,孟懷謙反而還鬆了一口氣。這才是池霜。

“是我不對。”他說。

他當時如捧著燙手山芋般,隻想快點放下,卻沒有太考慮她的感受。

現在想起來也不是不後悔。

池霜滿不在乎地擺擺手,大度說道:“得了,人這輩子說對不起的次數應該有限,別在我這裏都講完了才是。孟懷謙,我倆就當是扯平了吧,以前我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對你態度不好——”

她本想來這麽一出互相諒解,但話到此處又原形畢露,瞪他一眼,沒好氣地說:“不過這是我的錯嗎?不是,是誰不讓我知道事情的真相的,是你啊,你說你瞞著我做什麽?你演啞巴新郎啊?”

孟懷謙果斷地不去爭辯。

“我為什麽對你態度不好你心裏沒數嗎?不過我懶得跟你計較了。”她說,“總之,是我退讓了,我主動讓你一步,說是扯平了,但到底是誰的錯誰心裏應該有點數。”

“是我的錯。”

池霜都不禁感慨自己的確是個很好的人,瞧瞧,她對他多麽寬容。

孟懷謙見她又不說話了,主動提出:“還騎馬嗎?”

池霜嗯了聲,休息片刻,在他的紳士攙扶下利索地上了馬背。孟懷謙拉著韁繩,抬起頭看向她,“要不我先帶著你走幾圈?”

“行吧,曬曬太陽也好。”

微風習習,吹在麵頰上一點兒都不冷。

池霜呼出一口氣,看他一言不發地牽著馬。在她夢到的那個故事裏,孟懷謙幾乎是個背景板,她知道自己不該對他有什麽過多的期待,畢竟在他心裏,梁潛才是他認識了二十多年有著深厚情誼的至交,他照顧她、忍耐她,也是因為梁潛,但在此刻,她忍不住想,那他身為梁潛的好友,他也在婚禮現場嗎?

他難道也覺得梁潛的所作所為是對的嗎?

孟懷謙能感覺到池霜的目光在他身上。馬場偶有人一騎絕塵,馬蹄聲不絕,天高雲淡,緊繃著的神經也再度放鬆,這樣一個午後也令他適意。

“你跟梁潛認識多久了?”

池霜沒忍住問道,反正也沒事,不妨跟他閑聊。

三秒了孟懷謙還沒回答,她又道:“這個問題很難答嗎?”

“是從有記憶算起,還是從沒記憶算起。”他問。

“難道你們在同一個產房出生啊?”池霜被他逗笑。

“不是。”他說,“我媽跟孫阿姨也就是阿潛的媽媽是大學同學。”

“懂了。”池霜又感慨,“我跟詩雨也是打出生就認識,百天照都一塊兒拍的。”

她突然釋懷。無論在那個故事裏孟懷謙是怎麽想的都不重要了。同樣的事情如果發生在她身上,詩雨也會無條件地站在她這邊。不過詩雨的人品肯定是要甩這些男人幾百條街都不止,詩雨就算站她,私底下一定會好好跟她說,她那樣做是不對的。

“問這個做什麽?”

池霜搖搖頭,“無聊唄,查查戶口,行不行?”

孟懷謙失笑。

兩人和好,在馬場溜了好幾圈後,程越派馬場的工作人員來請他們過去吃飯。飯後,程越跟容坤還要在這裏過夜,池霜提出要走,來這邊騎馬可以,過夜她沒想過,再說了她什麽東西都沒帶,這裏度假村備著的護膚品也不是她常用的,天色眼看著暗了下來,孟懷謙不放心她一個人開車走夜路,起身隨口跟兩位朋友打過招呼後,跟在池霜身後離開。

容坤轉頭,程越還在低頭看手機那邊發來的照片,興致盎然地說:“瞧,這是真正的純種阿拉伯馬。”

“我看你腦子被馬踢了。”容坤罵了一句。

孟懷謙將自己的車停在了這裏,接過池霜拋來的車鑰匙。雖然中間有兩個多月的空白,但當初培養出的習慣現在也沒能忘,他為她開了車門,等她坐好了才關上門,繞到另一邊上車。

從城郊馬場到市中心,哪怕一路暢通無阻,開車也得兩個多小時。

池霜開了藍牙音響,連接手機放音樂。等走出一個隧道後,她突然發現這段路還挺熟,看了一眼地標,果然,有一條路可以去往星語半島,她一時興起指揮他,“走左前方匯入主道,我想去一趟星語半島。”

孟懷謙轉了轉方向盤,走了左邊車道,又問她:“去那邊有事?”

已經是傍晚時分,夜幕籠罩,道路兩旁的路燈明明暗暗地照進車廂內,她點了下頭,隨口道:“給你打出生起就認識的朋友燒紙。”

孟懷謙不吭聲了,繼續保持靜默狀態。

星語半島也遠離市中心,這段路並不擁堵,車輛也少,等他們到門口時,剛好是七點鍾。池霜下車,再回到這裏,既不覺得甜蜜,也沒有半點難過,她上了台階,麵容解鎖大門——走之前還是要把這些都刪掉,反正這輩子都不會再來了。

孟懷謙跟在她身後進了屋子。

這別墅幾個月沒人住,顯得格外的空曠。池霜上了樓,在樓梯口又回頭使喚他,“你也上來,有些東西我一個人搬不動。”

現在能帶走的她都帶走。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主臥,池霜徑直去了衣帽間,打開衣櫃,一股腦將自己的衣服抱起,全塞給了孟懷謙。

她總是想起一出是一出,他也習慣了,不質疑不追問,她說什麽就是什麽。等到他再上樓來時,隻見她在屋子裏翻箱倒櫃,他正要問她找什麽,她居然從抽屜裏翻到了一把剪刀,“可算給我找到了!”

下一秒,她拎起那根紅繩,在他錯愕不及的目光中,無情地用剪刀將紅繩剪斷。

她就是這樣的人。別人都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她卻不同,別說十年,十個月十天她都嫌太遲。她等不及找到梁潛,現在就得將一些情緒發泄出來。如果最後一切都是一場烏龍,她想,他英年早逝,隻愛過她一個人,連這點小事都不諒解她那還叫愛嗎?

孟懷謙啞口無言。

他隻能看著被她剪成了幾段、已經不能用“一根”來形容的紅繩。

池霜撩了撩頭發,舒心了,“這東西就是封建迷信。它要是有用的話,”她抬眸看向再次成了啞巴新郎的孟懷謙,微微一笑,“我跟梁潛都已經訂婚了對吧。沒用的東西,留著也礙眼。”

孟懷謙上前一步,從她手裏拿過剪刀,平靜地說:“你的東西你做主。”

“那你好朋友的東西呢,我能不能做主,比如說我送他的禮物。”池霜微笑著問他。

他也不能回答這個問題。

說能,還不知道她要剪了砸了什麽。

說不能……

能說嗎?

池霜伸手,“打火機借我一下,別說你戒煙了沒有打火機這種瞎話,再騙我試試。”

打火機。

孟懷謙眉心一跳,有種不祥的預感。他餘光一掃,瞥見了被她擺在桌麵上的素描畫,凝住心神,沉思著開了口,“雖然我不知道又發生了什麽事,不過,池霜,你冷靜冷靜……”

“羅裏吧嗦扭扭捏捏的,又不是要燒了你!”池霜打斷他,“快給我。”

孟懷謙沒有辦法,知道一切已經成為定局,就算他不給她,她也會想別的辦法,比如撕了衝進下水道,他動作緩慢地從口袋摸出一隻金屬質地的打火機,很有質感,還帶著他的體溫,傳遞到了她的掌心。

池霜攥住這打火機,拿起那素描畫,蹬蹬蹬地來了露台,露台上還擺著雙人秋千椅,在她跟梁潛都有空的時候,他們會坐著聊聊天。

朦朦朧朧的月色之中,露台的燈也沒開,隨著哢噠一聲沉悶的聲響,池霜手中有火苗,她一點兒都沒留戀地點燃了素描畫的一角,邊角卷起,如深秋銀杏樹葉,一點點的枯萎,她曾經用畫筆勾勒出的梁潛,慢慢地化為灰燼。跟往常的嬌蠻不同,白淨的臉龐被火光映著,此刻的她很安靜。

孟懷謙站在一旁,隻是專注地看她。

也許是他的錯覺。這一刻她明明沒有說話,也沒有掉淚,卻格外地脆弱。

他斟酌,想開口,卻又不知道能說什麽,在她麵前,他總是嘴拙。

“他人在地底下。”她一雙明亮雙眸看向了他,唇邊漾開淺淡的笑意,“當然要燒給他,他才能收到。”

她做了多正確的決定。

梁潛如果如夢中預知那樣還活著,她將曾經喜歡過他的痕跡全都燒了抹去,難道不應該?

他如果真的死了,那他最喜歡的這個禮物當然也要燒給他,他在地底下收到了可以繼續視若珍寶。

孟懷謙摸不清她現在究竟是什麽情緒。

不過她說的話,也有一定的道理。

更何況,這素描畫不是他的東西,執筆人是她,畫中人是梁潛,她要燒了,他又有什麽立場去阻止。

漫長的幾分鍾沉默後,孟懷謙又轉身進了房間,繼續幫她搬運她的物品。

她的東西不少,包、鞋子最多,鞋子都得裝進鞋盒中。

重倒是不重,就是不知道該如何著力,他抬手鬆了鬆領帶,在這忙碌的過程中,也沒及時地注意發現領帶夾掉落在了某個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