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虛幻之眼
吳震喬一到達俱樂部,就感覺今天有一種往日沒有的詭異氣息。前天他剛栽種的樹苗一棵不剩,消失殆盡,並且地麵平整,了無痕跡。他不得不懷疑,自己被罰種樹的事情,隻是他做的眾多噩夢中的一個。
馬蘇曝料:老莫已經在辦公室裏對著四個工作人員暴跳如雷了三個小時,這會兒正躺在他那張碩大皮椅裏喘著粗氣。吳震喬本來還想去找他,告訴他昨晚窗下的黑影事件,但看這形勢一合計,想來此時不是最佳接觸時機,還是和經理保持一定距離比較明智。
球員們很高興那些礙手礙腳的植物一夜之間化為烏有,大家又可以在俱樂部四下亂轉悠,又可以在訓練場自由打鬧。最高興的當屬門將宋路,他再也不用踮著腳尖撈球,也不再需要小心扶住身邊的小樹苗。他大口地呼吸著令人一身輕鬆的空氣,無球狀態下來了幾個側撲,以示內心的興奮,不過,不小心的是,第三個側撲動作出了點差錯,當他滾落在地時,發現自己的腰被扭到。結果,上午的訓練課,他不得不在醫務室和馬沃寧醫生待在一起。醫生正因為昨天晚上被妻子嘮叨得一夜未睡而怒氣衝天。
當天的訓練課,內容和往日基本相同。熱身後,做一些折返跑、變速跑等等的練習,然後總會有一場小型的練習賽,最後做過放鬆練習後,這一天的訓練也就告結束。
本來這應該是再平常不過的一天,但吳震喬總覺得有什麽不同尋常。他確定這種感覺和樹苗的消失沒有關聯,但具體是出於什麽緣由,他也琢磨不出來。他三番兩次地分神四下觀望,想找出一點蛛絲馬跡,結果不僅一無所獲,還招來教練的側目。老喬盯著他,眼中漸漸露出狡黠的得意神色。當吳震喬不小心與他對上視時,不禁為那樣的眼神打了個寒顫。
訓練結束後,球員們三五成群地回更衣室。老喬攔下了吳震喬,臉上依然帶著那種詭異的笑容,“知道為什麽要留下你吧!”
“不知道!我不知道!”吳震喬驚慌地道。
他的驚慌讓老喬很滿意,“走吧!”
“上哪兒去?”
但他沒有得到回答,兩個助理教練將他左右一夾,跟在老喬後麵,來到了經理辦公室。
老莫和他那個眼鏡助理在裏麵。
“我相信您已經知道答案了。”老喬對老莫道。
老莫一愣,但立即道:“當然,我當然知道。”
“其實您早已了然於胸。”
“了然於胸。”
“那您準備怎麽處罰他?”
“處罰誰?”
“當然是他!”老喬用手一指吳震喬,他還被兩個助理教練夾得腳在半空。
老莫看著吳震喬,眼中有一絲茫然,“我為什麽要懲罰他?”
“因為是他導演了一出‘一夜巨變’的把戲!”
其他在場的人都呆住了,包括兩個助理教練。吳震喬剛想申辯,老莫尖細的聲音就已經響徹辦公室:“什麽!居然是你!你個混小子,怎麽做這麽對不起我的事?”
站在吳震喬身前的經理助理及時應景地回頭道:“是的,經理還準備給你頒發一個獎杯呢。”
“獎……杯?”吳震喬被搞糊塗了。
“什麽獎杯也別想!”老莫氣得跳腳,助理一直在擔心他會氣到爬上桌子。“我要嚴肅處理這件事!嚴肅地處理!”
助理回頭道:“嚴肅地處理。”
“可那不是我幹的!”吳震喬小聲辯解。
但判罰看來已經免不了了。老莫和老喬蹲在辦公桌底下一陣嘰裏咕嚕地密謀,最後由經理“以神聖不可侵犯的名義”代表俱樂部作出決定:對於吳震喬這種極具惡劣影響的行為,俱樂部將給予一周內不準開車,隻能擠公交車外出的處罰決定。
吳震喬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若不是還在兩個助理教練的手裏,他一定會跑上去給老莫和老喬一人一個甜蜜的親吻。
在休息室,當他在馬蘇身邊坐了不到兩秒後,就知道了那位“造福大眾”的騎士是誰。
陳知宇!
原先吳震喬還對他過分黏人的習性感到不適,現在卻突然覺得這實在是一位秀外慧中的可愛小夥。成為朋友?完全沒問題!有這樣一位充滿正義感,並且敢於表現正義感的騎士作朋友,應該是他的榮幸!
※
聯賽第二輪開打在即。因為此役的對手是同城的球隊安普提隊,既是同城死敵,又實力稍遜,所以領導層明確表態這次必須全取三分。
吳震喬清楚自己在這場比賽中仍將是李霆霄的替補,也許這種狀況會持續很久,說不定是整個賽季……不,這太可怕了,他不敢想象!原先所在的福格隊雖然屬於甲級聯賽的倒數球隊,但他那時是絕對的核心,在高層和教練的雙重器重下,外加上女球迷對他的瘋狂所產生的激勵作用下,他的技術水平日新月異,突飛猛進。而在富爾隊,隻有少量的上場時間對他的未來是個極大的威脅,如果不想沉淪,必須有切實的改進,為此他要付出巨大的努力,比別人多十倍。
獨自回家的路上,從報亭老板詢問是否不再購買《花花公子》的聲音中逃竄後,在家門口遇到了已經等候多時的丹尼斯。他的一雙熊貓眼把吳震喬嚇了一跳,“你的眼睛怎麽了?”
“曼聯輸了,我哭了一夜!”
“丹尼斯你成為曼聯球迷多久了?”
“我一生下來就是曼聯球迷。”
“那你怎麽還這麽脆弱?輸贏是正常現象。”
“可是是0:3!”
吳震喬聳了聳肩。進了屋,他拿了紙巾盒擱在丹尼斯的麵前,以防萬一再次崩潰。接著把自己在球隊的現狀分析了一遍。
“你說得完全正確,”丹尼斯表示同意,“不能總是替補,這會毀了你的前程。”
“但是要超越李霆霄不容易,他是我見過的最好的中場!”
“別著急,現在第二輪比賽還沒有開打,也許到第五輪或是第六輪你就可以超過他了。”
“丹尼斯,我就是從現在開始沒日沒夜地練,也不可能在第五輪或是第六輪超過他!”
“那要到什麽時候?第八輪?”
“第十八輪也不行!”
丹尼斯愣了愣,“你是說得永遠當替補?”
“恐怕得有一段時間!”
“不行,震喬,你不能夢想成為索爾斯克亞,你得夢想成為範尼!”
“我是夢想成為範尼,可李霆霄是巔峰狀態的羅納爾多!”
丹尼斯胃裏升起一股後悔的酸水,後悔自己選擇了足球經紀人這個職業(雖然也是被生計所逼),更後悔選擇成為了一個有可能永遠打替補的球員的經紀人。他剛想拉長了調子哭訴一聲“我的命怎麽這麽苦”,突然被對麵牆上的十字架吸引了注意力。
“那是什麽?”他指著十字架問。
“十字架。你不是基督徒嗎,這個都不認識?”
“我當然認識,我是想知道這兒怎麽會有個十字架,你背叛你的信仰了?”
“我誰也沒背叛!”吳震喬抹了一把鼻子。“我隻是有禱告的願望。”
“禱告的願望?你是基督徒?”
“我不是!”吳震喬耐著性子道。
“那你向誰禱告呢?”
“我當然……等一等,你的意思是……”
“你的禱告有極大地可能傳達不到上帝那兒。”
吳震喬突然之間覺得自己明白了為什麽夢中情人成了別人的女友。“我要把這玩意扔了!”他沮喪地道,為自己白費了那麽多口水和腦細胞而不值。
※
比賽前兩天的一個早上,球隊進行了簡單的訓練。在訓練場上待著的時候,那種異樣的感覺又再次攫住了吳震喬的神經。但因為有前車之鑒,他不敢再多加探究,隻是全神貫注地注視著主教練。異樣的感覺越強烈,他的眼神就越專注。
在短暫休息的當兒,他忍不住向坐在身邊的杜若明說出了自己的惶惑。
“感覺不對勁?”杜若明道,“是不是覺得有一雙饑餓的眼睛一直在盯著你?”。
“是的!”吳震喬為終於找到了知音而熱淚盈眶,“你也感覺到了?”
杜若明點點頭,“已經好幾天了。”
“沒錯!”吳震喬激動地抓住杜若明的手臂,“我一直以為是我得了神經衰弱!你是不是已經具體知道是怎麽回事了?”
“我以為你知道!”
“我不知道!”
“那你那天為什麽和三個教練一起進了老莫的辦公室?”
“我那是被逼的!”吳震喬想起當日情景,氣得哼哼了兩聲。
他們決定去問馬蘇。“包打聽”先生一聲不吭地指了指正在對著李高手舞足蹈說著什麽的諾裏斯。
雖然吳震喬和杜若明都很納悶這件事和諾裏斯有什麽關係,但從馬蘇這兒散布出來的信息從來是不會有錯的。所以,兩人隻疑惑了一秒,立即衝了過去,將諾裏斯挾持到了一個偏僻的角落。
“坦白吧!”吳震喬道。
“坦白什麽?”諾裏斯大睜著眼睛。
吳震喬和杜若明對視一眼,決心不被他似乎不知情的無辜表情所蒙騙。
“想要在我們的麵前蒙混過關?三個字:‘辦不到’!”杜若明道。
“什麽?我不知道你們在說什麽!”諾裏斯有點發慌。
“不,諾裏斯,你知道!”吳震喬道。
“我不知道!”
兩名挾持者對視了第二眼,“嘿嘿”幹笑了兩聲。
“你們為什麽笑得那麽假?”諾裏斯打了個寒顫。
“看來你是想做選擇題了!”杜若明道。
“什麽選擇題?”諾裏斯問。
“選擇我們對待你的方式。”吳震喬道。
諾裏斯立即展顏,“可以選擇嗎?”
“當然!”杜若明道,“第一種方式:對教練說一聲‘我恨你’;第二種方式:對經理說一聲‘我恨你’。”
諾裏斯欲哭無淚,“有第三種方式嗎?”
“有!”吳震喬道,“對你的女朋友說一聲‘我恨你’。”他心裏很是得意:終於可以公報私仇。
“我選第四種!”諾裏斯道。
“第四種是前三種方式全部選。”杜若明不疾不徐地道。
諾裏斯嘴唇哆嗦。
“還是明智地交待吧!”吳震喬道。
“交待什麽?”諾裏斯眼看就要以淚洗麵。
另兩人對視了第三眼。
“看來是不見棺材不掉淚!”杜若明眼露凶光。
吳震喬點點頭,“那別怪我們不講兄弟情誼!”
諾裏斯連忙在心裏權衡了一下,選擇了第一種方式。
目送著他雙腳機械地向教練走去後,兩個人回到馬蘇身邊。
“諾裏斯不肯交待。”杜若明無奈地搖搖頭。
“他什麽也不肯說。”吳震喬也道。
“你們要他說什麽?”馬蘇問。
站在他身邊的兩個人愣了愣,“你不是說這事他知道嗎?”
“我說了嗎?”
那兩位的思維倒退回去,發現他確實沒這麽說。
“可是……”杜若明吞吐道,“你指著他……”
“我指著他就說明他知道嗎?”
“那是什麽意思?”兩人快要發瘋。
“諾裏斯和這件事有一定關聯,但他並不知情。”
兩個人聽馬蘇這麽說,再次對視一眼,一起跳了起來,邊跑邊喊:“諾裏斯,什麽也不要對教練說!”
奔到剛才教練所在的地方,發現那兒除了教練,沒有其他人。
“教練,”吳震喬顧不得氣喘得厲害,“請您一定要原諒諾裏斯!”
“我當然會原諒他。”喬教練笑眯眯地道。
“請您不要處罰他!”杜若明懇請道。
“我當然不會處罰他。”教練依舊是笑眯眯。
“啊,那我們就放心了!”兩個人抹著額頭的汗,舒了口氣。
“但我不會原諒你們!我要懲罰你們!”教練突然的咆哮聲若一陣疾風把麵前的兩人刮得東倒西歪。“給我立刻上跑道,五十五圈!”
“什麽?”兩人全傻了。
“快去!”喬教練踢他們的屁股。
兩人趕緊向跑道跑去,邊委屈地喊著“為什麽”。
場地內的隊友都驚奇地望著他們,互相打聽發生了什麽事。
五十五圈結束後,兩人已經完全沒有力氣再問“為什麽”。他們四仰八叉地躺倒在草皮上,除了頭頂的一片藍天外,其他什麽也感覺不到。
稍稍恢複後,兩人攙扶著坐起身,看到諾裏斯就在幾步之外,正搖頭晃腦地聽音樂。
“你到底對教練說了什麽?”吳震喬問。
諾裏斯看到他在對自己說話,摘下耳機。
吳震喬不情願地將問題重複了一遍。
“‘我恨你’啊!不是你們讓我說的嗎?”諾裏斯道。
“他為什麽懲罰我們而不是懲罰你?”杜若明一肚子冤屈。
“因為我說:‘教練,小喬和杜哥讓我跟您說一句話:“我很你”!’就是這樣。”
兩個人癱倒在草地上,大叫:“諾裏斯,我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