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悲情男人
每天睡到日上三竿的日子還沒過上幾天,吳震喬就被諾裏斯千裏追魂電話給匆匆召了回去。
他一來到家門口,就看到諾裏斯正蹲在窗下,衣衫襤褸,胡子拉碴,形如野人。
“你這是剛從原始森林裏回來?”吳震喬倒吸著冷氣道。
諾裏斯一見到他,又是激動,又是憤怒,猶豫之後,他選擇了先發怒,“你為什麽要把窗戶焊上欄杆?我怎麽進去!”
這是吳震喬在離開的那天早上叫上一個焊接工人做的,他沒有辯解,立即開了門,為諾裏斯做飯——看上去那家夥已被餓了三天!
“就是這樣,我已經三天沒有吃東西了!”諾裏斯躺到**道。
“你被打劫了?”吳震喬在廚房裏麵邊忙活邊問。他聽到回答他的是一陣“嗚嗚”的哭泣聲。
“看來是被打劫了!”他心裏道,提醒自己近段時間要對諾裏斯多加關心。受害者的心靈是需要完備的嗬護才能痊愈的。
“我失戀了!”諾裏斯在“嗚嗚”聲中說。
吳震喬正將一個雞蛋打進沸水中,聽見這句話,全身一陣震顫,整個世界仿佛瞬間靜止了,若幹分鍾後才清醒過來。他猛吸了一口氣。
諾裏斯躺在**繼續哭著,直到吳震喬將熱騰騰的雞蛋麵端到茶幾上,他才用餐巾紙胡亂抹了一下臉頰,坐起身來開始狼吞虎咽地大口吃麵。
雖然吳震喬急需了解他“失戀”的內情,但他提醒自己必須掌握分寸,於是就問起諾裏斯的行李現在在何處。
諾裏斯又開始抹眼淚,當然這沒有妨礙他繼續吃麵,“說來話長!”
原來他在聖誕節那一天就返了回來,因為柯麗亞出於工作的緣故,去諾裏斯家鄉的計劃沒有成行,匆匆回去了一趟的諾裏斯,又匆匆趕了回來陪她過聖誕節。
“原先一切都完美極了,”諾裏斯吸了吸鼻子,不知是由於傷心,還是由於熱麵下肚,“我一下飛機,就和她約好去一家餐廳吃晚飯。我們找了個在二樓的臨窗位置,聖誕節的氣氛真濃,室內和室外都能看得到閃爍著點點燈火的聖誕樹,餐廳裏放著歡快的聖誕節歌曲,那氣氛就像是在參加家庭宴會……”
諾裏斯回憶著當日的情景,眼神中盡顯陶醉。雖然吳震喬對他用非母語也能這麽順暢地描述場景表示敬佩,但還是不得不在一個稍作停頓的間隙提醒他,無論是從講述內容上,還是感情色彩上,似乎都跑了題。
“哦!”諾裏斯也意識到自己遠離了主題,趕緊繞回去。眼中的溫馨瞬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哀傷,“我真後悔那天沒有選擇在一樓用餐,我也後悔在飛機上沒有強迫自己吃下那些難吃的食物!”
“你幹嗎要後悔這些?”緊追諾裏斯話語的吳震喬,聽到這裏一頭霧水。
正在“呼啦呼啦”往嘴裏扒麵的諾裏斯,嘴裏突然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他連忙將口中的麵條吐到垃圾簍裏,翻了翻碗中的麵條,“怎麽有這麽多的雞蛋殼?”
吳震喬想起也許是剛才在一失神間,將雞蛋殼打進了水中。他紅著臉道歉。
“唉,”已經吃得差不多的諾裏斯擱下筷子,“要是以前,我鐵定跟你急,但現在的我已不是從前的我,別說你煮了帶雞蛋殼的麵條給我,就是煮的全是雞蛋殼,我也不會怨你的。”
吳震喬當然不會全信他這句話,但還是相信他受到了一定的衝擊。他急切地等著諾裏斯繼續往下說。
“唉,”“悲傷的情人”再次以歎氣開頭,“因為在飛機上餓了一天,趕往餐廳的路上我餓得頭昏眼花,差點進錯了餐廳門。我在二樓的預定的位置上坐了不到一分鍾,柯麗亞就來了。她真是太美了,穿著一件黑色大衣,優雅華貴……”
吳震喬知道他又要跑題了,但這次沒有阻止,而是以半迷醉的心情聽著諾裏斯詳盡的描述。
終於那位自己意識到又離題萬裏,趕忙轉了回來,“菜肴很快端了上來,包括主食,對一個餓得前胸貼後背的人來說,那就是三個字:太棒了!我什麽也沒有說,伸手就抓起了一團飯……”
“等一下!”吳震喬及時抓住了話中關鍵,“你說什麽?你……伸手……”
諾裏斯立刻跳過來,摟住他,再次“嗚嗚”直哭,“小喬,你是我真正的知音!”
“什麽知音!”吳震喬推開他,“我不是早就教會你使用筷子了嗎?”
“是的,可是我太餓了,一時就忘記了!但是,這不是小事情嗎?沒有什麽大不了,不是嗎?”諾裏斯用懇切的目光望著吳震喬,希望從他那裏得到認同。
吳震喬以手撐著額頭,“然後呢?”
“然後?然後她就生氣了。”
“你看!”吳震喬叫了一聲,從沙發上站起來,在屋裏快步走動,“你肯定會把她嚇到的!”
“好吧,是的!”諾裏斯也急了,“但至於把我的行李箱從窗口扔出去嗎?”
吳震喬愣住了,“你的行李箱?”
“你現在知道我的行李到哪裏去了!”諾裏斯吹著氣道。“等我跑到樓下,已經什麽也見不著了,服務生告訴我剛剛過去一輛垃圾車!”
“垃……”吳震喬幾乎無語,“這麽說,你的行李全沒有了?”
“全沒有了!”諾裏斯悲情地思念著那隻行李箱。
“這……她確實有些過頭……”
“說得太對了!”諾裏斯激動地道,“我當時也是這麽想的!於是我跑回二樓,當著她的麵,用手抓的方式吃完了全桌的飯菜!”
“什麽!”吳震喬如踩上了電源似地跳了起來,“你竟然這麽幹了?”
“是的!有什麽不可以!”
“你瘋了!她肯定無法忍受!”
“她是無法忍受,一句話沒說就走了。”
吳震喬落進了沙發,久久沒有說話。
“然後就算是分手了。”同樣沉默了很久的諾裏斯最後補了一句。
※
兩個成年男子在一起往往沒有什麽花哨的安排,吳震喬和諾裏斯決定將剩下的五天假期全部放在去俱樂部加練上。
第二天早上,在去俱樂部的路上,他們發現怎麽也找不到俱樂部大門。
“這太奇怪了!”吳震喬手握方向盤道。
又不明方向地轉了幾圈後,終於看見了一個俱樂部工作人員的身影,兩人忙下車去詢問。
“這不怪你們,”工作人員微笑道,“教練正對俱樂部作大變革。”
“老喬?”吳震喬和諾裏斯同時叫了起來。
順著指點,終於找到了正門。但他們還不能放走那位同事,因為他們發現俱樂部內部也已麵目全非,要找到停車場,然後抵達器械房,靠他們自己基本無望做到。
在一通七拐八拐之後,他們總算停好了車,在去器械房的路上碰上了難題,因為連他們的向導也迷路了。
“現在怎麽辦?”諾裏斯茫然地問。
“這是在哪兒?”吳震喬同樣茫然地問。
問題沒有答案,三個人冒著冷汗在原地打轉。
“啊——”吳震喬和諾裏斯終於不堪重負,雙手抱頭,帶著對老喬無盡的憤懣仰天大叫。
※
半小時後,他們得到了解救——那位同事給老喬打了一個電話。
一身白色運動服、倍顯精神的老喬趕到時,那三位正蹲在地上,百無聊賴地用樹枝在泥土裏劃著十字。
“這完全是為了使俱樂部的交通更便利和更實用。”老喬解釋道。
“太便利了!”吳震喬發自內心地道。
“太實用了!”諾裏斯發自內心地道。
老喬按他們的需求,將他們領到了器械房。離開時,塞給他們一張紙,“這是新地圖,我相信,隻要智商在八十以上,都能看得懂。”
老喬一走,兩人連忙將地圖展開,想要對俱樂部新的格局有個大致了解。
但那張圖好像不是智商在八十以上就能看得懂的。
“這是什麽?”諾裏斯拚命地瞪著紙上的線條問。
吳震喬盡量將圖擺在合適的位置,以適應眼睛視力,但他也沒有看懂。
“我想……”他猶疑著自己的感覺是不是因為眼睛的老花。
“這明明畫的是一張蜘蛛網嘛!”諾裏斯又將“地圖”倒過來,企圖看個明白。
“太對了!”吳震喬為他的想法和自己的一致而激動得雙手顫抖。
諾裏斯將“地圖”揉成一團,扔進紙簍,“他把我們當傻瓜!智商在一百八以上也看不懂!”
兩人決定到本棟大樓的頂層陽台,以俯瞰的姿態直觀了解一下現在俱樂部的整體麵貌。感謝上帝,老喬沒有對樓內動手腳,二人順利到達頂層。
“天呐!”諾裏斯往下看了一眼,眩暈道。
在地麵上,整個俱樂部猶如一片工地,大型裝卸機在耀武揚威地挖了這邊填那邊,戴著橙色工程帽的建築工人隨處可見,一派百廢待興的架勢。
吳震喬使勁揉著眼睛。“他這麽大興土木,老莫不會放過他的!”
呆若木雞的兩個人繼續張著大嘴朝下望著,都對一會兒能不能順利離開俱樂部感到強烈懷疑。
“快看!”諾裏斯忽然叫了一聲。
吳震喬忙調轉視線,依他手指方向看去,隻見一個白色人影正被困在一堆樹叢間的空地上,四麵轉悠找不到出路。
“那是誰?”吳震喬雙手緊緊抓住護欄,問。
“小喬,你知道那是誰!”諾裏斯帶著興奮道。
“不!”吳震喬大叫了一聲,這個表示否定意義的詞將他內心的快慰充分表達了出來,“我不相信!”
兩人相視大笑,激動得淚水漣漣。
“該!”吳震喬道,用力拍著護欄。
“你說他會後悔這麽折騰俱樂部嗎?”諾裏斯擦了擦眼睛問。
“你說呢?”
“不會。”
“猜對了!”
吳震喬朝樓下大喊道:“教練,實在是太便利、太實用了!”
身處困境的老喬自然不會聽到遠處弟子的諷刺性調侃,他一麵轉著圈,一麵咬牙切齒地想到自己的倒黴多半和見到那倆混小子有關。
※
下半賽季的集訓開始後,所有返回俱樂部的球員,沒有一個能順利找到大門的,也沒有一個在俱樂部裏不迷路打電話求救的,同樣,也沒有一個看得懂老喬發放的那張“地圖”的。
“竟然可以這麽做!”謝琳吮著他的棒棒糖,對著“蜘蛛網”憤慨地道。
“別急,老莫過幾天就要從加勒比海回來了,到時老喬就死定了!”杜若明將“地圖”揉了揉,放進嘴裏嚼了幾口,吐進了廢紙簍。
沒有一個人對老喬自鳴得意的改造感到高興,一半人敢怒不敢言,剩下一半敢言不敢行。不過謝琳是個例外!他怒了,言了,也行了——他把豢養的一隻母雞遷移到了更衣室,那是他為了第一時間吃到新鮮雞蛋而飼養的。
“這在以前是難以想象的,”麵對一幫正呆呆地和那隻母雞對視的隊友,謝琳以演說家的隆重姿態講解道,“但是老喬的‘敢作敢為’給了我啟發。你們說,他都能那麽幹,我在更衣室養隻母雞又算什麽呢?”
如患了魔怔的一幫人頻頻點頭,表示這確實算不得什麽。
“老喬可能不會答應。”裘球忽然提醒道。
“所以我需要你們對這件事保密。”謝琳道。
眾人認為做到這一點不算難。
“它真的能下蛋嗎?”陳知宇蹲下身,帶著癡迷的眼神問。
“別碰它!”謝琳忙把他的母雞抱起來。“就這麽說定了,兄弟們!我把它養在那邊角落裏的空櫃裏,別忘了一有空就給它帶點吃的。”
※
這是隻十分乖巧的母雞,躺在那個謝琳特意鑿了幾個通氣孔的櫃子中很少出聲。吳震喬猜測它上輩子一定是個神職人員:更願意傾聽。一個星期過去了,雖然老喬常常突襲更衣室,查探有沒有人在背後說他的壞話,但對那隻母雞,他還一無所知。
不過,有一次謝琳應得意自己的“傑作”而一時忘形,還沒等老喬完全走出更衣室,就開始輪流握隊友的手以感謝大家的配合。
“你這是幹什麽?”老喬回過身來問。
謝琳正握著諾裏斯的手怔在半空,意識到自己的魯莽,慌忙絞盡腦汁尋找借口。
“我這是……”他道。
“是不是和雞蛋有關?”老喬問。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謝琳打了冷顫。
“我……我……我這是在拉選票!”他終於謅出了一句。
“拉選票?”眾人都很納悶。
“沒聽說你要競選總統啊!”諾裏斯道。
“誰要競選總統了!”謝琳嚴正辟謠,轉頭對老喬露出了諂媚的笑容,“我是想競選副隊,現在不是還沒有確定人選嘛。”
“嗯嗯,”老喬點頭讚許,“這是個積極的態度,我會優先考慮你的。”
“謝謝,謝謝教練。”謝琳感激涕零。
謝琳以機智保護了自己的母雞一事,立即私下在隊友間傳為佳話,這位傳出“驍勇”美名的人物在隊裏的風頭一時無兩。
不過,就在賽季前的唯一一場熱身賽開打前一天,那隻母雞失蹤了。謝琳一早趕到俱樂部更衣室時,發現櫃子裏空空如也,連一根雞毛也看不到。他頓時暈了過去。
被後到的隊友抬去醫務室,在馬沃寧醫生用消毒酒精將其折騰醒後,謝琳若新生的嬰兒般,眼睛還沒完全睜開,就放聲大哭起來。其景之慘烈,在場者無不為之動容。他們不得不把他綁在床架上,以防他悲傷過度撞牆自殺。
“我從來沒有看到過有人能悲痛到這種程度的!”方光亮動情地道。
其他隊友都一邊低頭嗚咽,一邊點頭讚同。
在回家的路上,諾裏斯問吳震喬是否對那隻母雞的下落有什麽線索。
吳震喬搖搖頭,“現在它的命運恐怕凶多吉少!”
諾裏斯嘴唇一陣哆嗦,“我真後悔,沒有帶過一次吃的給它!”
“它不會介意的。”
但諾裏斯還是自責地趴在吳震喬的肩膀上,“嗚嗚”地流下了懊悔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