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賽季之前

在新的賽季開始之前,富爾隊將會有兩場熱身賽,並參加聯賽杯的爭奪。在後一賽事上,他們是衛冕冠軍,今年自然也是誌在必得。

喬教練延續了人類有史以來一貫的人性特征:“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次訓練課,就把一線隊的二十二名球員全都練進了醫務室。

在二十五圈的繞場跑、二十五次折返跑、二百五十下升舉杠鈴、二百五十個引體向上之後,馬沃寧醫生的醫務室橫七豎八地躺滿了麵無血色、雙目呆滯的球員。

“我不幹了!”醫生很惱火,認為這是對他的醫術的褻瀆,威望的侮辱。

他的三個助手忙裏忙外,為第一次見到這樣壯觀的場麵而興奮莫名。

經過簡單的處理後,隊員們相互攙扶著走向停車場。

停車場的門口兩側,分站著兩撥球迷,正在相互對峙。吳震喬心裏一個機伶,雙腿發顫,全身癱軟地靠在一直扶著他的隊友杜若明身上。

“你怎麽了?”杜若明見他才恢複不久的臉色又顯出土色,問。

“我不能相信他們追到這兒來了!”吳震喬抬起虛弱無力的手指著停車場的門口。

他的隊友明白了,“那不是因為你,放心!”

“不是因為我?”

“他們是衝著李霆霄來的。”他朝一邊努了努嘴。那兒有個高大的身影正拉開一輛奧迪的車門進入駕駛座。

“發生了什麽事?”

“他想轉會,高層沒同意。”

吳震喬的心中不禁對剛才那個身影產生了感同身受的同情。

“他想去哪兒?”

“回自己國家的俱樂部。”

“可憐……”吳震喬望著那輛已經率先駛上車道的黑色奧迪,喃喃低語。

他想去找自己的別克,卻被杜若明一把拉住了,“你看看下麵的情節。”

奧迪車一駛近出入口,從門前兩側的球迷手中,開始投出不同的東西。從“富爾婉約派”手中飛出的是彩條,從“富爾憤怒派”手中飛出的是廢棄雜物。等車駛到他們跟前,雙方投擲的熱情達到沸點,出手頻率倍增。終於駛過人群向公路奔去的奧迪,已經完全瞧不出原先的黑色。

吳震喬看得目瞪口呆。

“這種情況持續多久了?”

杜若明見怪不怪地聳聳肩,“從今年四月份他第一次提出夏季轉會申請以來。”

吳震喬在七月中旬的豔陽下打了一個寒顫。

“我想我最好在富爾踢到退役!”他自言自語道。

“去超市嗎?”杜若明在上車前問。

“昨天剛去過。”

“我也是。”他不以為然地道,拉開車門鑽了進去。

第一場熱身賽在對手羅利隊的主場進行。每況日下的羅利隊,現在已經弄不清楚自己屬於聯賽的第幾等級了,在國內足球界處於被遺忘的邊緣,所以,當甲級球隊的冠軍得主富爾隊蒞臨時,不僅球迷,連球員也瘋狂了,他們不顧比賽即將開始,一股腦地衝到客隊更衣室,挨個請富爾隊球員簽名,同時在心裏打定主意,在比賽結束後,一定要以百折不撓的精神、九牛二虎的力量和對方球員交換球衣。

羅利隊的主教練氣瘋了,因為當他到達更衣室,準備給球員們鼓鼓勁,告訴他們“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時,發現房間內空無一人。打聽之下,才知道全部跑去追星簽名。他氣急敗壞地衝進客隊更衣室,連踢帶拽,將本隊球員趕了回去。

由於實力相差懸殊,富爾隊以散步的姿態4:0輕鬆戰勝了對手,並且主隊全場無一腳射門打在門框內,閑得富爾隊守門員宋路斜靠在門柱上直打瞌睡。

雖然客隊球迷對見到大牌球星都表現出了莫大的熱情,但看到自己的球隊如此水平不濟,也是悲憤交加。爆滿的球場噓聲一片,開始有各種雜物從看台上向場內投來,漸漸密集,有如雨下。

結果,羅利隊的球員還沒有來得及找到自己心儀的偶像交換球衣,就在槍林彈雨般的雜物中被迫逃進了球員通道。

他們正準備直接前往客隊更衣室,以完成未完成的夙願,但被一個工作人員告知最好還是放棄這個打算——富爾隊的球員正因為聽說球場不提供浴室,而處於抓狂的狀態。

因此“交換球衣”一事就此告吹,而富爾隊參與了比賽的球員在一陣左抓右撓中,坐著球隊大巴回到俱樂部才解決了洗澡問題。門將宋路和其他三名板凳球員,原來還為自己沒有表現機會憤憤不平,一路看著隊友有如長了虱子般的慘烈情狀,心態頓時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變,無不暗自慶幸。

鑒於此次熱身賽的慘痛教訓,富爾隊與第二場熱身賽的對手泰羅伯隊商議,看是否能將比賽改在富爾隊的主場進行,門票收益仍按原先的協議分配。但泰羅伯隊認為將他們和羅利隊這種不入流的球隊相提並論,是對雙方的一種汙辱,對足球藝術的一種摧殘!

出於對自身和“足球藝術”的尊重,富爾隊放棄了更改協議的努力。比賽當日,他們提心吊膽地來到了客場。球員們都在祈禱自己是替補席的一員,並且直到比賽結束,也不會被教練想起。在首發名單中看到自己名字的球員都如泄了氣的皮球,而替補席上的球員整場比賽都在瑟瑟發抖,以從未有過的虔誠嘰裏咕嚕地持續禱告。

不過,對手泰羅伯隊確實不能與“不入流的”羅利隊相提並論——他們提供浴室!隻是稍許有些缺憾:由於淋浴裝置年久失修,從花灑裏出來的水不是冷若冰雪,就是燙如沸油,二者呈每撥十秒的頻率交替出現。

於是,在沐浴間傳出陣陣殺豬般的嚎叫聲中,富爾隊的球員完成了洗澡大任。當大家一個個拖著步子走出來的時候,整個看上去有如不設中場休息地踢了十場比賽。

老莫氣得直哼哼,在砸了更衣室的一麵鏡子之後,他在返回俱樂部的大巴上就奮筆疾書地起草了一份文件,倡議董事會取消以後球隊在賽季開始前的一切熱身賽。

吳震喬在參加了兩場熱身賽後,才覺得自己開始融入他的新東家。對隊友和環境的熟悉程度也在摸索中漸漸提升。他認為這和自己每天不間斷的睡前禱告有關,所以,看來有必要把禱告次數增加一倍:早晨起床後在向上帝問好之前,絕不做其它任何事情。

在兩場熱身賽中,吳震喬都得到了上場機會。第一場是第六十四分鍾替補上場,第二場是首發上場,在第六十四分鍾被換下場。他對“六十四”這個數字產生了強烈的敏感,暗自猜測教練選擇在相同的時間對他作出替換,是出於什麽樣的考慮。在冥思苦想了一陣後,他得出結論:教練作出這樣的安排,沒有任何考慮。

在參加聯賽杯第一場比賽的前三天,老莫交給吳震喬一個任務。

“你住得離機場最近,”老莫在占去房間三分之一麵積的碩大辦公桌後向他投來信任的目光,“今天晚上兩點鍾你到機場接一個人。”

“誰?”

“諾裏斯。”

他確定自己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個名字。

老莫塞給他一張照片,“就是他。”

吳震喬瞧了瞧照片上的人,“是個黑人!”

“對。”

“他剛從哪個監獄出來?”

老莫一把奪回照片,“他是我們的外援!”

“您是說他是個踢球的?”

“沒錯。”

吳震喬想了想,道:“看來現在監獄球隊的水平也提高得很快。”

“出去!出去!”老莫把他趕了出來。

這件事是早晨九點鍾發生的,直到下午四點鍾吳震喬才意識到“今天晚上兩點”是明天淩晨兩點!他心急火燎地找到老莫。

“那個時間段我住的地方很少有出租車!”他解釋。

“你的別克呢?”

“昨天送修了。”

他沒有撒謊,昨天訓練結束回家的路上,為了看一個美女,他撞到了路旁的欄杆上。但他沒有絲毫悔意,在這個鬧著“美女荒”的城市,他願意再為那個曼妙身姿撞上二十次。

“震喬,我不是恐怖分子。”老莫歎了口氣,愛莫能助地道。

“這和恐怖分子有什麽關係?”吳震喬一頭霧水。

“我不能叫飛機改變降落時間和地點!”

“這確實是恐怖分子幹的事!”他點著頭表示認同。

“所以我沒有任何辦法。”

“是的。”他點著頭。

“我幫不了你。”

“是幫不了我。”他依然點著頭。

老莫滿意地別著手走開了。吳震喬突然清醒過來,忙用手摁住自己仍在不斷點著的頭。“經理——”他大叫一聲,跳起來衝著老莫的身影追了過去。

淩晨,本該是酣睡的時間,但他吳震喬卻在公路邊黑燈瞎火地等了兩個小時出租車,到達這個光線昏暗的機場大廳,百無聊賴地等一個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陌生人!有倒黴的,但恐怕他是最倒黴的。他覺得晦氣極了,坐在吱呀亂響的塑料椅子裏直嚼帶來的薯幹。

在叼著一根薯幹打了幾分鍾瞌睡後,終於看到了有一批乘客湧出了機場通道口。他突然後悔沒有從老莫的手中重新要回那張照片,雖然由於技術其差,拍得像通緝犯:走出來的乘客是清一色的黑人!

“至少紮著辮子的不是!”他強顏歡笑地自我安慰。

那批乘客從他身邊走過,誰也沒有注意到他,仿佛他是真空不存在一樣。他回過身,望著他們大大小小的背影,發覺自己的眼角泛出了淚花。

“嘿!”身後一張大手拍上了他的肩膀,把他嚇得眼淚飛出了眼眶。

麵前站著一個肩挎旅行包的黑大個,一頭玉米排的辮子散在肩膀上和胸前。

“我想你就是那個來接我的人!”他一口音調七扭八拐的中文,“很高興你見到我這麽激動!”他伸出手,擠了擠眼睛。

“諾裏斯?”誰見到你激動了!

“正是閣下。”

那叫“在下”!吳震喬疲憊不堪,想到也許老莫會叫一個人幫助他改進中文。忽然他打了個寒顫,不祥地預感到那個“老師”很有可能是他!

他們到了機場外麵,上了出租車。吳震喬問諾裏斯俱樂部為他安排的臨時住所在哪裏。

“臨時住所?沒有,我沒有!”諾裏斯回答道。

“俱樂部沒有告訴你暫時先住在哪裏?”又有不祥的感覺。

“沒有!他們叫我跟著你走就是了。”

吳震喬哭出了聲。

“你為什麽還這麽激動?”諾裏斯感動地問。

“因為我想殺人!”他抹了一把淚。

“激動和殺人是什麽關係?”

出租車風馳電掣地行駛在黑夜裏的高速公路上,一路伴隨著諾裏斯得不到解答的疑問。

上午十點鍾,吳震喬把諾裏斯帶到了俱樂部。

“看來你休息得很不錯!”老莫高興地拍著諾裏斯的肩膀。

吳震喬在一旁氣得直抹鼻子。

“謝謝您經理!”諾裏斯露出一口白牙喜滋滋地道,“我很喜歡小喬的床!”

老莫點點頭,“今天可以開始參加訓練了嗎?如果你想倒倒時差……”

“完全不用!”諾裏斯挺起胸膛,一副決心堅定的模樣,“今天就開始訓練,沒有問題!”

老莫深受感動,“好樣的!好樣的!”

把諾裏斯帶去訓練場後,吳震喬又折返了回來。

“經理……”

“是個不錯的家夥,是嗎?”

“諾裏斯?當然!”

“最好的是他的中文說得不錯。”

吳震喬突然覺得自己的不祥預感有成為現實的可能,忙道:“關於諾裏斯的住處……”

“你的別克修好了嗎?”老莫打斷他。

“還沒有。”

“得快著點修,上下班沒它代步可不方便。”

“是的。諾裏斯的住處……”

“別克車的售後服務聽說不錯。”

“經理!”他決定這次不再被他的思路牽著走,“您得給諾裏斯安排個住處,他不能總住在我那兒!”

“他不是很喜歡你的床嗎?”

“我隻有一張床!”

老莫認真地想了想,“雖然諾裏斯人高馬大,但我想一張床夠他睡了。”

吳震喬氣得“哼哼”了一聲。“您必須給他另找住處!”

“給我點時間。”

“多久?”

“很快很快。”老莫推他出門。

“您記得您說的話!”雖然知道提醒也算白提醒,但吳震喬還是忍不住抱有幻想地說了一句。

一到了陽光明媚、空氣清新的訓練場上,他就立即意識到自己再次受了騙,上了當。